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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瑜下午就來找過她一回，可惜那時她不在府上，丫鬟只道她被旁人請走了，倒沒說她是去了城外霍川的別院。而宋瑜有些事想同她說，因難以啟齒唯有旁敲側擊地問候。

宋鄴忽地想起一事，十年前他到永安城去過一趟，那回正好帶著宋瑜，他有筆生意同對方洽談。那人是個儒商，他同彼時仍舊是世子的霍元榮交情深厚，因此宋鄴就和霍元榮打過一回照面。

此刻宋瑜這樣倒叫她好笑起來，怎的怕成這副模樣，又不是要將她推入火坑。

龔夫人面露惋惜，正欲說些事情緩和氣氛，便聽他又道：「家父現居永安城。」

龔夫人有所鬆動：「不知成淮父母居住何處……」

這副痴獃模樣倒是教龔夫人看笑了，一掃方才愁雲慘淡的心緒，愛憐地點了點她眉心：「做什麼這副表情？你不中意人家？」

宋瑜眼巴巴地望著她，妥協地哦了一聲。

龔夫人將霍川答應待她好的話轉述了一遍，宋瑜瞪大了眼眸一臉不信：「他說不會讓我受委屈，會疼我寵我？」

她這點小女兒情態如何能逃過龔夫人雙眼，雖不知兩人何時有了牽扯，但既然如此已成定局，她同夫君都樂見其成。她捏了捏宋瑜挺翹的鼻尖，難掩笑意：「能不答應嗎，人家是將來的廬陽侯世子，屆時若拿侯府身份壓著咱們，可是闔府上下都吃不了兜著走。」

霎時彷彿有一道重雷打在宋瑜頭頂，將她轟得四肢僵硬，口不能言，只能呆愣愣地看向龔夫人。

宋鄴雖居住隴州，但因常年走南闖北，是以對外頭景況和_圖_書頗有了解。

真箇是嚇死人了，以前她怎麼沒看出他還有這本事，最能讓她受委屈的人便是他了，這一點上，倒是誰也比不上他！

可是聽霍川所言，現今陸夫人並不是個好對付的人，依照三妹那樣單純沒心眼兒的性子，嫁過去鐵定是受欺負的命。她捨不得將三妹送入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這是她從小捧在手心裏的可人兒，知冷知熱的小棉襖，怎能平白無故送去讓人欺壓凌|辱。

少頃才想起她此番前來另有別事，連忙搖頭道：「後日不成，後日戲園裡來了新的戲班子，我想去看一看……」

對方是霍川，他真能做出這種事情來，宋瑜心有戚戚然地皺了皺眉鼻子，心道我就看不慣他霸道蠻橫的模樣。

兩相權衡之下，龔夫人十分難做抉擇。

宋鄴哦了一聲，興趣不減：「確實出色，彼時我年過而立，竟不如十幾歲的少年郎見解獨到。事後每每想來都覺慚愧，不知令兄近況如何？」

霍川將他身世避重就輕地交代清楚，其中隱去了他母親尷尬的外室身份，和他們在侯府所受的諸多苦難。是以宋鄴夫婦便理解為他生母不得寵，被陸夫人百般刁難，最後鬱鬱而終。

霍川連忙表態：「二老放心，我既然決定娶三妹，便是為了疼她寵她。」

龔夫人確實有所動搖，霍川不僅家世相貌好，更是再三保證會待三妹周全。原本她就瞧著霍川不錯，如今他這樣推心置腹交代一切，很難讓人不動心，經過深思熟慮一番之後，他和宋鄴都已經從心裏同意這門婚和-圖-書事了。

這場意外來得既迅又猛，教人毫無招架之力。陸夫人為此大哭三天三夜，險些哭壞了一雙眼睛，聽聞那幾日，廬陽侯府內的哭聲悲慟不絕於耳。她難過是應該的，處心積慮多年，一朝成為鏡花水月，怎能讓人甘心。

多年過去，那日光景歷歷在目，宋鄴至今想來仍舊唏噓不已。

宋瑜兩頰笑意頓時僵住，成淮是誰的字她自然清楚，可母親何時同他這樣熟稔了？她茫然地看向龔夫人，等著解釋。

霍元榮的祖父曾是協助天子登基的一等功臣，先帝待他不薄，特封廬陽侯。兩代襲爵下來，霍元榮的名聲他有所耳聞。

她對霍繼誠是有母子之情的，不過更多的是對那點權勢的苛求罷了。

龔夫人不無動心，世子將來是要繼承廬陽侯衣缽的，若是三妹嫁去，日後便是名正言順的公侯夫人了，那是他們商賈人家窮極一生都無法求得的容光。何況自打三妹被退親后，便一直有人傳言道宋家再難尋得好姑爺，各個抱著看熱鬧的態度。若是三妹嫁到侯府中去，定能好好扳回局面，讓那些個目光短淺的人刮目相看。

回到宋府之後，龔夫人斜倚著彌勒榻沉思許久。

何止是不中意，簡直太不中意！

這是他頭一回承認廬陽侯的父親身份，只是為了後面的話語做鋪墊。

霍川噤聲，良久才道：「家母已過世多年。」

宋鄴聽罷更覺惋惜，若他在世，必定是人中龍鳳。可惜天妒英才，早早年紀便被奪去生命，註定與這世間無緣。

沉澱多年之後，他的hetubook.com.com性子早已好轉許多。只不過饒是如此，仍舊將小綿羊嚇得唯恐避之不及。

霍川再三保證不會讓宋瑜受委屈，可她始終不能放心，同宋鄴商議后決定此事先暫定下來，待日後侯府來人再做定奪。不出意外，宋瑜便要嫁到侯府中去，她有些恍惚，好似一切發生在夢中。

宋鄴將記憶中的少年與他對上號，眼裡有一抹光彩閃過：「如此說來，當年在葉家後院道出『博觀約取，厚積薄發』者，想必便是霍園主了？」

霍川不動聲色地抿了下唇，如實相告：「實不相瞞，成淮雙目已經失明七八載有餘，其間請過多個郎中診治，都無果而終。如今雖仍舊有用藥，但都效用不大，能不能醫好委實未知。但即便好不了，也不會影響日後生活。」

她話音剛落，宋瑜便提著襦裙走到她跟前，笑意吟吟，不知內情的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宋瑜自覺地坐到榻上，攀附著龔夫人的臂彎：「母親，你今日去了何處？」

然而龔夫人心中有事，沒能察覺她的反常，輕嘆了一口氣不打算瞞她：「是成淮請我去的。」

「不能去。」龔夫人冷冷地睃了她一眼，沒有任何商量餘地。

窗明几淨，光線從窗欞上方穿行而入，落在地板上打出光影，硬生生割裂出一暗一明兩個地方。霍川的面容隱在暗處，他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山澗中傳出：「他已於一月前病逝。」

這話無疑讓龔夫人吃了一顆定心丸，她鬆了口氣，語氣不如方才那般僵硬：「只不過……園主的眼睛可有想過診治，若一直如此，https://www.hetubook.com.com總歸一些事情不大方便。」

宋瑜難以想象霍川一本正經說這些話的場景，自己想著想著，便樂不可支地倒在龔夫人懷中，抬起熠熠生輝的水眸向她看去：「那母親答應了嗎？」

如今侯府人丁稀薄，僅剩他一個子嗣，如此說來世子之位非他莫屬。

說是病逝，其實緣何病情他並不清楚，只知道他是夜半忽然暈厥倒地，待郎中趕到時，已察覺不到他的呼吸了。

他知道這話必定會對兩人造成不小的衝擊，然而沒有辦法，為了順利定親他只能坦誠相告：「他現居永安城，是當今天子親封的廬陽侯。」

她見宋瑜仍舊噘嘴，就點了點她的額頭正色道：「別不願意，你們兩人之間有何誤會一併說開，日後在一處才能好好過日子。」

龔夫人抬手碰了碰她髮髻，烏髮如雲，面若桃李，她的三妹真真是萬里挑一的美人兒。可惜總是要嫁出去的，她心中愁緒萬千，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醞釀許久，她終於緩緩道出：「他請我到別院中去，你父親也在，提了你們兩個的親事。」

龔夫人只當兩人存在誤會，既是要定親了最好能化解恩怨，省得日後嫁過去后成為隔閡。她將露華叫來跟前詢問過幾日行程，並無大事，便順了順宋瑜的頭髮柔聲道：「後日咱們去看望你父親，順道安排你同成淮見上一面。左右你一個女兒家，天天往他家中去也不大穩妥，嫁過去便是兩全其美。」

越說到後面越心虛，她幾乎是低著頭小聲地將一句話說完。方才來時期期艾艾便是為了此事。龔夫人素來不允m.hetubook.com.com許她隨意出府，更別提那樣魚龍混雜的地方。她只跟宋琛去過一回，雖然宋琛對此沒什麼興趣，她卻聽得津津有味。

只是他從未想到霍川竟同霍元榮有如此親近的關係，雖兩人都是霍姓，但性格千差萬別。再加上霍川一直居住隴州，更是從未提起永安廬陽侯，是以他便從未往那方面想過。偶爾覺得這位年輕後輩談吐不凡，氣質顯貴，未曾想竟然是霍元榮之子。

霍川神色微變，旋即恢復如常：「宋老爺所說大抵是廬陽侯嫡子霍繼誠，他長我三歲，一直出類拔萃。」

霍川沒有出聲，反而宋鄴不大願意，他動了動身子，離龔夫人近了些，攬住她肩頭安撫道：「後生可畏，假以時日，成淮必定能成一番大事。方才我聽他所說，對三妹的情意確實不假，夫人儘管放心，只消你我還在，斷然不會讓三妹受丁點委屈。」說罷他偏頭，笑眯眯地徵詢霍川，「成淮，你說是也不是？」

那次，他在儒商家中後院與之商談生意，恰逢霍元榮攜帶家眷前來拜訪，猶記得裡頭有一個十來歲的少年。小小年紀已有將來非同一般的風範，他三個大人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卻叫他迎刃解開。

宋瑜醒過神後頭搖得像撥浪鼓，手腳並用地攀著龔夫人央求：「母親，我的好母親，你同意了嗎？」

剛失明那段時間他確實很不適應，從絢麗多彩的世界被打入萬丈深淵，周圍寒冷徹骨，陰寒漆黑，無論在哪兒都免不了磕磕碰碰，他有時脾氣暴躁，雙拳垂在牆壁上血肉模糊，憤恨不已。

直到露華來跟前道：「夫人，二姑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