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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調

作者:墨寶非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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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那一夜,命犯桃花 第七章 初生劫

第一卷 那一夜,命犯桃花

第七章 初生劫

他愣了一下,咬著牙看我,竟怒火燒心的說不出話來。
皇上頷首,道:「除了朕剛才說的人,來俊臣還提到了誰?」李成器默了片刻,平聲道:「除以上諸人,來俊臣還懷疑孫兒參与此事。」
皇姑祖母冷冷道:「你既已認罪,就是不想牽連太子及朕的皇孫,」她看德妃,道,「德妃,抬起頭。」德妃抬起頭,看著皇姑祖母。
不過短短時間,我已覺背脊盡濕,連呼吸都覺得吃力氣來。
韋團兒見此狀忙笑道:「年紀小麵皮薄,皇上如此直問,讓郡王如何說?」皇上溫和一笑,點頭道:「團兒說的是,」皇上笑了笑,忽而側頭看我道,「本還想問問永安,看來女兒家更不敢回話了。你們都該學學太平,若是有意就私下告訴朕。」
我此時才明白過來,李成義竟是和宜平在此樓的另一處,卻不知他為何會突然出現,解了我們的困境。待門外再沒了聲響,李成器才示意我在此處留上片刻,他則開了門,穿過閣廳,帶何福先一步離開了。
武承嗣的聲音又道:「人不風流枉少年,看來本王是擾了小王爺雅興了。」李成義暢快一笑,回道:「無妨無妨,本王早有意向永安郡主討人,只是郡主不嫁,總不好先嫁了貼身的宮婢。」武承嗣又隨意說了兩句,聽聲音是離開了。
殿中的宮婢見我如此,想上前扶卻被我一把推開,終於撐起身子站了起來。待回到宮中時,宜平本是笑著迎上來,見我卻瞬間變了臉色,道:「郡主怎麼了?怎麼臉色慘白慘白的?」
皇姑祖母掃過三人一眼,對李成器道:「成器,此事你如何看?」
視線掃過太子身側,李成義正斜靠在案幾后,亦是頗有深意地對我遙一舉杯。
我忙拿起最後一個奏章,打開先掃了一眼,立刻如被人抽了周身之力,狄仁傑,是狄仁傑謀反的奏章!我手捏著奏章,深吸口氣想念,卻不敢出聲。
我倚靠在她身邊,手揉著膝蓋出神。
太子妃笑看我,道:「沒有那麼多禮,」她側頭對韋團兒,道,「總聽說母皇很喜歡這個侄孫兒,可曾有賜婚的意思了?」韋團兒搖頭,回話,道:「今日還提起過,小郡主麵皮薄,給搪塞過去了。」
李成器、李成義和李隆基一聽,立刻起身靜聽,臉上均是震驚異常。
竟是叔父,我抬頭看李成器,見他雖面色淡然,眼中卻已有些暗潮湧動。外頭的何福似乎也不知如何答話的好,我緊揪著一顆心,在想著是不是要自己先出去解圍時,就聽見另一個熟悉聲音道:「何福是我叫來的,周國公若要遣他尋人,儘管使喚便是。」
我隨她二人入了殿,卻覺四下安靜的有些怪異。論理我來得並不晚,卻僅有太子妃和德妃在,並未有其它宮中的人來賀年。行禮問安后,皇姑祖母招手示意我到身前,我忙上前立在了婉兒一側。
那日後,皇姑祖母恍如無事一般,只偶爾提起狄仁傑已被貶為彭澤令,竟和我談論起一年多前那拜相的宴席。我謹慎回著話,偶爾能自皇姑祖母的眼中看到些遺憾,叔父武承嗣屢屢進言要誅殺,她都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並直言不再提及此案。
李成器微蹙了眉,我也聽出那說話的正是李成義。
我猶豫了一下,才道:「皇姑祖母為何今日不當場治罪?」
「婉兒,此事當如何?」皇上忽然道。
我聽他們說著孔子,又說到周公的追封,不覺有些走神,想起方才皇姑祖母的話就心中大力跳著。若非韋團兒忽然打斷,他會不會當即請皇姑祖母賜婚呢?自重陽節后已數月,叔父先被罷相,太子諸位子嗣又受召越發頻繁,朝中宮中都因此而起了微妙的變化。
曲江畔傳來幾聲歡呼,隨之蔓延開來,似是有人已去傳了皇姑祖母的旨意。
我恍惚著起身,本就是和衣而睡,只是髮髻有些亂,宜平替我理了理,拉開了幃帳,我走出去,明知道他們就在外間,卻不敢走出一步,直到宜平收整完出來,見我還愣著才壓低聲喚我,我茫然看她,恍惚一笑向外間走去。
我終於抓住了什麼,睜開眼,從一片模糊到清楚,才見她坐在我面前,被我緊攥著手腕,捏出了一片紫紅。我深喘了幾口氣,鬆開手扶著床坐起來:「沒什麼,是噩夢。」
「你讓朕想起了一個人,」皇姑祖母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夾帶著幾分疲累,「七八年前,她也是如此跪在這裏為朕的兒子求情,過了這麼多年,依舊每逢臘月就告病,提醒著朕當年的喪子之痛。」
沒想到自重陽節后,大明宮中始終雨雪夾雜和-圖-書,四下里皆是濕漉漉的。
我聽得有些無措,卻不敢貿然告退,最後還是太子妃點了點頭,讓我走了。
我強忍著心中悲痛,低頭回道:「無論將來婚配何人,永安始終是武家人。」
那是他的母妃。是我親眼見她的母妃被逼認罪,卻連一句話也不能說。
婉兒自倒了杯茶,坐起來,認真道:「這樣才好。這宮裡誰不在算計?能讓皇上看得到你的算計,她才會放心,那些看不到的才是她最忌憚的,」她喝了一口茶,嘆道,「永平郡王若是有一兩點錯處就好了,也就不會做了眾矢之的。」
二人又同一叩頭,起身隨著婉兒而去,方才站在嘉豫殿前的溫言軟語還在,此時卻已經是生命最後一程。太子妃眼中異常沉靜,倒像前方等著她的不是剮刑,而是在東宮久候的太子殿下,和她那個被眾人稱頌的兒子。
我抬頭看她,那雙描繪的極冷冽的眼中,沒有笑意亦沒有怒意:「半年前鳳陽門一事,你不惜冒死去阻攔隆基,今日你更跪地為他的兄弟求情,難道朕這幾個兒孫里,你竟看上了一個小你三歲的?」
我猛地睜開眼,耳中已是陣陣蜂鳴。韋團兒布下的局,絕對不是針對一兩個下人,只要此事查起,便是整個東宮,無人能脫開干係……我如被人拿刀一下下剜著心口,痛的難以自已,卻不敢動上分毫。
我不信憑著當年的婉兒的記憶,或是如今我這一跪能讓她改變心意,畢竟不是砸碎了碗碟,而是要篡謀帝位。狄仁傑謀逆一案定是到了我們都不知曉的地步,而這才是真正主導皇上沒有追究的原因。
「不過,凡入來俊臣大牢之人,見了刑具已去了半條命,又何況是被審訊?」婉兒嘆氣,道,「若他還活著,也許我還會如你一般,心中人若是被釘住手腳,砸腦取髓,怕也僅有皇上那般的女人才能泰然自若。」
在今夜之前,我從未如此看著人從生到死。我無法想象那如水墨暈染的太子妃,如何能經歷剮刑的痛苦,被人綁在竹槎之上磨掉皮肉,只剩下淋淋白骨后再杖斃致死,只如此想著,我就已經喘不過氣,手扶著地面屢次想起身,卻沒有半分作用。
我點點頭,總覺有什麼,看了一眼白茫的窗外,卻又想不分明。
宜平邊仔細替我系好袍帔,戴好風帽,邊道:「上官姑娘昨日深夜遣人來傳話,說她今日會早些到嘉豫殿,讓郡主自行去就好。」我嗯了一聲,道:「什麼時辰來的?」我昨晚睡得極晚,她竟更晚?
恍如巨石砸下,轟然一聲巨響,我腦中已儘是空白,只猛地抬頭看他。他仍神色泰然地直身立著,眼中坦然平淡。
我聽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似是極相熟,卻不像婉兒說得那麼微妙。細細想方才出門隱隱聽到的話,難道是太子改了主意,亦或是太子妃想要成人之美?那納妾的話想必說得就是韋團兒了。
皇上淡淡,道:「東宮乃是太子居所,株連就免了,去查吧。」婉兒忙躬身道:「是。」她接了旨,只看了我一眼就要出殿。
宜平沒敢多說,扶著我坐到床上。我僅剩了些鎮定,揮手讓她放下幃帳,自己哆嗦著手放了床帳上了床,抱著膝蓋縮成了一團。這裏再沒有外人,只有我一個,可外邊的宮婢還在來回走動,低聲交談著明日早膳。
我緊咬著唇,眼前已一片模糊,卻不敢發出聲音。誰也不能知道,哪怕是宜平,知道只有死路一條。可東宮兩位妃子自大明宮中消失無蹤,又怎麼瞞得住,難道就像太子妃和德妃甘願受死,他們也要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就任由自己親生母親憑空消失?
殿內四周的火盆燒得正旺,將綿延大明宮中的濕氣都蒸散,一室溫暖如春。
我每聽到她說來年,就總記起婉兒的話,若要出宮並不難,只要父王來求皇姑祖母也不會強留,可是,我卻不願再深想下去。
皇上看了我片刻,道:「朕若想降罪,就不會留你到今日。」她說完,站起身向殿外走去,韋團兒忙跟了上去,留了一地跪著的人。
「我隨口抱怨的話,你不必當真,」婉兒吹著杯中茶葉,笑道,「方才皇上的確大發雷霆,說我每逢臘月他的祭日就告假,這麼多年還放不下心中怨氣。我是放不下,放下了有什麼好,皇上肯定又會想,這麼大的事情怎麼就輕易放下了呢,肯定暗中還在恨著。」
宜平在外輕喚時,我才出聲道:「很累,讓我再睡會兒。」聲音沙啞的不成樣子,宜平顯是已聽出什麼,猶豫了一下,道:「郡主可要www.hetubook.com.com喚太醫,聽聲音怕是昨夜凍著了。」我也覺得喉嚨生痛,可不想見任何人,只道:「是太累了,睡會兒就好。」
「我十七歲時也如你一樣,為了李家人跪在了同一個地方,」婉兒輕聲道,「今日瞧見你,才真覺得當時真是傻,那是她嫡親的兒子,她都能起了殺意,添我一個又何妨?本以為那一跪哪怕能讓皇上多想上一刻也好,就有迴旋的機會,可不料卻是火上澆油。」
太子妃柔和看著我,眼中閃閃爍爍的添了幾分暖意:「起來吧,還是入宮那年見得,這一晃就快三年了,模樣倒有些不一樣了。」我起身,道:「剛才天暗,一時沒看出來,還請太子妃恕罪。」
一時間江上都飄蕩著萬歲的聲音,朝拜如斯,帝王天子。因這朝賀的聲浪,紫雲樓也漸沸騰起來,我和他靜立著,享受著喧鬧中的寂靜。
「永安?」皇上催促地喚了我一聲。
到嘉豫殿前時,正遇上太子妃和德妃,我忙躬身行禮。太子妃笑著對德妃,道:「這是永安郡主,我正想哪日尋個機會和母皇討來做兒媳。」德妃眯起漂亮的眸子,笑道:「姐姐好福氣,隆基還小,若要賜婚還要等上一兩年呢。」
太子妃和德妃起身,卻並未被賜座。
婉兒始終拿帕子掩著口,輕聲咳嗽著,直到把我帶到她住處才停了聲。
我不敢抬頭,將奏章舉過頭頂,不敢再出聲。皇姑祖母知道這奏章的內容,竟還讓我當眾念,究竟是何意?我來不及深想,已是周身冷汗,努力壓制自己的情緒才能讓手不再顫抖。
「臘月一過,你就十三歲了,」婉兒捂著茶杯,道,「尋個機會出宮吧,雖然我捨不得你,卻想讓你遠一些。」
我別過頭去看曲江,方才滿目簇黃,如今再添了淡淡的馨香酒氣,重陽的味道也漸濃了起來。手漸被他握的熱了些,竟覺有些潮汗,下意識低頭去看,他的手乾淨修長,連關節處都極漂亮,只如此看著便能想出他執筆吹笛的模樣。
太子妃似乎並不知方才蓬萊殿中的驚魂一幕,只笑了兩聲道:「多乖順的孩子,本宮倒是看著喜歡。」韋團兒看了我一眼,陪笑道:「幾個郡王都可娶妻了,太子妃若是喜歡,不妨在皇上那處說上兩句,皇上必會成全的。」太子妃笑著看我,沒接話。
我尷尬笑笑:「這一跪,算是落下了算計的名聲了,被算計的還是十歲的臨淄郡王。」
我雙腿早已跪的沒了知覺,見李隆基目光灼灼地盯著我,忙側頭避開。皇姑祖母的話很明顯,李隆基在幾個兒孫中頗得她歡心,又非太子長子,與帝位相去甚遠,自然是個安身保命的依靠。可難道在她眼中,我真就算計了一個十歲的少年?
他二人這一跪,殿內眾人皆倉皇下跪,頭抵地不敢出聲。
我將錦被拉起來,裹在身上,就這樣腦中白茫一片,怔忡著坐到了天亮。
當年入宮前心中的悸動仍在,皇姑祖母像是兒時的一個傳說,身為女子登上帝位,將武家帶入了無上尊崇的大明宮,與李家比肩,這是何等厲害的人。今時今日在皇姑祖母身側才知道,那是用一個個仇恨和鮮血換來的。謀逆帝位,這個罪名曾有多少人擔過?都是最親近的人。
婉兒住的地方挨著韋團兒,我本想避開那處,卻沒料一出門就撞見了個女人在和韋團兒說話,她穿著件月青色寬袖對襟衫,臂間斜斜搭著鵝黃披帛,襯得眉目祥和可親,宛如水墨中走出的人。
皇姑祖母心境好時,還會問些我前兩個月收的瓊花果實,笑顏我若是來年能種出新苗,便留在宮中御花園,專守著瓊花也好。
我聽她一句句說著他,心中隱隱猜到了一個人。七八年前,我尚是幾歲的孩童,而婉兒也不過十六七歲,護著的不論是李弘還是李賢,都最終是個慘淡的往事。
「臣,臣,」我腦中翻卷的都是上元節那句話,還有殿前李成器和狄仁傑所說的,竟覺得眼前字皆模糊,不敢再念下去,忙跪地,道:「此奏章事關重大,永安,永安不敢念。」
待回了宴席,李成器正被眾人圍住,我諸位叔父亦在其中。皇姑祖母笑吟吟看著,和太平低聲說著什麼,太平盯著李成器亦是含笑點頭。我如此看著,只覺得長壽年似乎是個吉祥的年頭,自打入宮后還是頭次見李姓皇族如此一派和樂。
皇姑祖母有意看了我一眼,才轉頭去看太子妃和德妃,道:「都起來吧。」
終於,皇姑祖母伸手拿過奏章,隨意放在了桌上,道:「起來吧。」我忙起身垂頭立和圖書著,就聽見她又道:「今日拿這奏章,就是為了聽聽你們的想法。這是來俊臣奏同平章事任知古、狄仁傑、裴行本、司禮卿崔宣禮、前文昌左丞盧獻、御史中丞魏元忠、潞州刺史李嗣真謀反的奏章。」
婉兒笑著看我,等著我將所有都想明白,才道:「不過你這一跪也好,將皇上對你鳳陽門一事的疑心揭了開,否則你不知她的心思,我始終被蒙在鼓裡,而僅有她一人帶著那疑心始終觀察你的舉動,我光是想想就后怕。」
我的手早就凍得冰涼,他也好不到哪處,卻輕握著我,道:「既然怕冷,為何還要到此處吹風?」我抬眼見他微微的笑意,竟有些不好意思,想抽回手卻被攥的更緊,不禁急道:「王爺,若有人看見終是不妥。」他道:「無妨,有何福在外守著。」
我靜看著她,她隨手倒了杯茶,遞給我,道:「你皇姑祖母本就多疑,若讓她知道身邊人也被拉攏,甚至不惜以命相保,豈不更讓她忌憚?」
此時,早已軟在地上的太子妃忽然抬起頭,顫聲道:「等等,」她緊咬著嘴唇,眼中已是一片枯死,「母皇無需查了,臣媳認罪,此事與他人無關,是臣媳一人所做。」她說完,頭重重叩地,一聲聲回蕩在殿中,不消數下就已額間滲血,自眼上滑下。
大明宮中曾有皇子謀反,亦是流放處死,何況他一個皇孫。我跪在地上,不敢想象此事竟能牽扯到他,更不敢去想之後的結果。只覺喉中鼻端酸澀上涌,眼前已是一片白霧。
太子妃和德妃砰然下跪,頭抵地面顫聲道:「母皇明鑒,東宮內絕無人有如此惡毒之心。」
皇姑祖母仍舊笑著看我,道:「此案朕已知情,你但念無妨。」
我正接過韋團兒遞來的茶杯,心頭一跳,手臂僵著將茶杯放在書案上。李成器竟意外沉默了片刻,沒有即刻回話。
「你這一跪,算是把我也牽連了,」婉兒笑笑,拍了拍卧榻,道,「坐過來,我和你說幾句話。」我走過去坐下,膝蓋疼得不禁抽了口冷氣。
「永安,抬起頭看朕。」皇姑祖母命令道。
她走入殿內仍是神色倦倦,對李成器等人行禮道:「皇上此時正在見狄仁傑,幾位郡王先回東宮吧。」她說完忙走向我,沒說話,伸手把我扶了起來。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敢說此話,亦不知會有什麼後果。
皇上看他,緩聲道:「你可知牽涉謀反一事,朕從不姑息,到此時你還要為狄仁傑說話嗎?」李成器緩緩跪下,直身回道:「無論是何人,牽涉到謀反一事均要詳加審訊,皇祖母若認為孫兒需如此證明清白,孫兒自請入獄待查。只是此奏章上涉及諸人,皇祖母僅問狄仁傑一人,而孫兒也僅是對狄仁傑一人而發此言論。」
殿內又陷入了沉寂,只剩下火盆中輕微的噗呲聲響。我緊閉著雙眼,等著皇姑祖母的暴怒,等著一切想到的和想不到的責罰。
已經一天了?
他話音未落,身側李成義與李隆基已砰然下跪,道:「請皇祖母名查,大哥絕無謀反之心!」
我隱隱聽見二人說什麼納妾室的話,正便想自另一側離開,豈料她聽見聲音回了頭,竟是太子妃。我只在入宮那一年的正月見過她一次,之後她始終告病未露面,皇姑祖母顯是對這兒媳並不上心,只偶爾與太子閑話時提上一兩句而已。
德妃手又扣緊了些,極其重地磕了個頭:「請母皇賜臣媳一死。」她說完,並不像太子妃一般坦然,而是目光灼灼地盯著皇姑祖母,眼中有怨有恨,有不甘亦有諷刺。
「永安,繼續念。」皇上忽地看我。
但無論是哪個,都會牽連到整個東宮!
「抱歉,」我道,「此事也牽連到了你。」
皇上冷眼看著她,道:「你與德妃平日總在一處,此事可與她有關?」
李成器沉吟片刻,道:「孫兒並未見奏章,不敢妄言。」皇上拿起奏章,道:「細細看吧。」李成器躬身接過奏章,細細看著,殿內靜如無人一般,無人敢動上半分。
我不敢想象皇姑祖母會如何說,如何做,只緊閉著眼低下頭,不敢再看。就憑著韋團兒的話,皇姑祖母難道真會相信?沒有半點懷疑?東宮住著的不只是太子,還有諸位郡王和公主,不只是太子妃和德妃,還有諸多女眷。
一句話,恍如驚雷,震得我答不上話。我本以為我思慮的足到,連婉兒也不曾知那件事,如今才真算是明白,在這大明宮中,沒有皇姑祖母看不到聽不到的。
忽然,聽見閣外有聲音問:「可見到永平郡王了?」守著的小太監何福回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回周國公,小的也在尋王爺。」那聲音又道:「既要尋就快些,在此處耽擱什麼呢?」
我攥緊她的手,汲取著她身上的溫暖,過了很久才緩緩鬆開:「沒什麼,太冷了。」
皇上見她二人神色,道:「此物是東宮內的宮婢發現,交給團兒的。上邊的生辰倒真是朕的,只是不知東宮內是何人如此恨朕,要作蠱行法才能消去心頭怨氣?」她的聲音淡漠平緩,卻透著絲絲陰冷。
我本在猜測此是何物,聽這話才猛地明白過來,韋團兒,韋團兒還是下手了!即便是太子妃親自示好,她還是布下了局!
我抬頭看李成義陰著臉坐著,李成器本是在宮門口背對著我,此時也回了頭,他右手緊扣著宮門,像是要深深嵌進去一樣,那雙眼中密布著蝕骨的悲痛,濃郁的讓人窒息。
我又一磕頭,道:「鳳陽門一事永安假傳諭旨,求皇姑祖母降罪。」
樓上的恭賀早已一浪高過一浪。
玉盤上放了個製作極精巧的木頭人偶,太子妃沒敢拿起,只細看了一眼便臉色瞬間慘白,與德妃對視一眼,沒敢說話。
我忙低頭,道:「皇姑祖母不是要聽奏章嗎?永安這就給您念。」
皇上深深打量她二人片刻,才道:「團兒昨日給朕看了些物事,朕頗覺有趣,」她邊說著,韋團兒已托著個玉盤上前幾步,給她二人細看。
李成器恭敬回道:「孫兒都看完了。」
我盯著她,腦中還記得方才殿前的溫和笑語,豈料入了殿她就走入了死境。此時此刻,只有她認罪才能喚回東宮的生機,她沒的選,只能認罪。不管是剮刑還是狄仁傑獄中那些讓人徹骨懼怕的刑罰,她都只能去受。素來不出東宮的太子妃,與太子朝暮多年,自皇后位退讓到太子妃,仍舊沒有換來皇姑祖母分毫的憐憫,最後還是一死,死在最嚴酷的刑罰下。
我被這一句句話浸的冰涼,沒有答話。
皇姑祖母靜了會兒,才淡淡地道:「是,你和她們不同,你是武家的人。」她說完,便放了茶杯默然而去,我跪地目送她離開后,才發覺身子早已癱軟,沒有了半分力氣。
她點點頭,拿了熱濕巾替我擦臉,低聲道:「三位郡王在外頭。」我心大力一抽,又喘了幾口氣,才鎮定下來:「什麼時候來的?」她輕聲道:「剛來半個時辰,郡主睡了一天,已經過了晚膳時辰了。」
皇姑祖母,道:「朕不想太子知曉今日之事。」
因無常天氣,婉兒染了傷寒,我便接了替皇上研磨的活。婉兒在時,大多詔書都親出她的手,如今只能由皇姑祖母親自起筆,只有疲累時才由我來念奏章。韋團兒始終待我和顏悅色,畢竟我與她從無交惡,我對於她就是個不得寵的王爺之女,平日受皇上寵愛多了幾分。
而如今,我看著她那張與永平郡王有五六分相似的臉,竟不覺有些慌亂,忙行禮道:「太子妃。」她輕點了點頭,看了一眼韋團兒,韋團兒忙笑道:「這是永安郡主。」
婉兒忙回話,道:「遣人徹查東宮,尋出作蠱的真兇,嚴加考訊。」皇上點點頭,道:「若是詛咒的是朕,當以何刑裁製?」婉兒頓了一下,道:「以前例來說,主謀當以剮刑論處,從犯以車裂、腰斬為佳,凡涉案者皆應株連。」
我豁然開朗,皇姑祖母不過是要探一探那幾個郡王,其實早有決斷在心。她還是在試探,永平郡王在太初宮雪地所跪的一夜沒有任何好轉,自鳳陽門起,抑或自我入宮前,還是根本就從李賢死,李顯流放起,太子及諸位郡王就已成為她最不信任的人。
「郡主,」宜平在身邊叫我,「郡主,郡主。」
殿內諸人本是笑著,見我如此卻都覺有異,不禁皆是色變。
我看著一心赴死的太子妃,竟像看見去年長生殿外跪著的永平郡王。一樣的目光淡漠,如同看透了自己的命運,坦然平靜。
剛才邁出門,就有個人影衝上來,緊緊攥住了我的手臂,李隆基赤紅著雙眼盯著我,過了很久才說:「告訴我,太子妃和我母妃去哪兒了!」我被他捏得生疼,卻恍惚笑著,說:「郡王怎麼看著這麼憔悴?出了什麼事了?」
她說的不假,亦是針針見血,方才我情急下也想著能讓皇上哪怕多猶豫一下,記起那是自己的嫡親的孫兒,說不定還有迴旋的餘地,卻忘了我是姓武的人。
大明宮中雨雪始終未停,待到正月初二終是來了一場大雪。
我沒應聲,和她都沉默下來。
太子偶爾來蓬萊殿,皆是陪皇姑祖母聊上幾句便告退,倒是幾個郡王呆得久些,皇姑祖母或有意,或是和*圖*書無意的總和他們說些政事,即便是李隆基小小年紀也答得極妥帖。
他收起奏章,躬身放在台上,恭敬道:「依皇祖母先前的赦令,凡謀反者,一問即認罪者可免一死。如今狄仁傑既已認罪,孫兒以為可從寬免去一死。但謀反一罪事關重大,必要詳加審問,不可姑息一人,亦不能冤枉一人。」
「成器過年也十七了,」皇上頷首看一側的李成器,道,「太宗皇帝十六歲與文德皇后完婚,你一轉眼也到了娶妻的年紀,可想過此事了?」
我忙伸手想扶住什麼,卻什麼也抓不到,猛地叫了一聲就摔在了地上。
難怪,他那日會囑狄仁傑認罪,我竟沒想到皇上有此赦令。
熏香仍蔓延著,我亦是跪在龍椅一側,不敢去看那幾個人的神情。
我只跪地聽著,不敢抬頭,亦不敢回話。皇姑祖母說的竟是婉兒。
帳外人影走開,我才漸覺得困,迷迷糊糊趴在了床上。大片濃郁的黑暗中,只有太子妃溫和的笑容和平靜的目光,漸漸地,這目光添了幾分暖意,遠處永平郡王站在雪地里看著我,只靜靜地笑著,張口對我說了句話,我卻半句也聽不清,只急著往前邁了一步,問他在說什麼,他卻搖了搖頭沒再繼續。他越不說我越急,就這樣一步步想走近他,腳底冰涼涼的,像是被雪浸濕了鞋,如那夜長生殿前一樣,倉皇地絆了一下,險些摔倒在地。
我自桌上拿起奏章,一本本挑來讀,皇姑祖母端著茶杯細聽著,偶爾頷首卻不說話,總到念完才持硃筆畫敕,放到另一側。只到追封孔子為隆道公的奏章時,才略停下與李成器和李成義說了兩句。
皇上冷冷看著眾人,沉默了良久,才道:「你既要自證清白——」她說了半句,略頓了一頓,似乎有些猶豫。我心頭頓時如刀剜一般刺痛難忍,竟不知死活地磕了個頭,搶言道:「永安郡王乃是皇孫,若是與謀逆之臣同刑審理有辱皇家威嚴,請皇姑祖母三思。」
我嗅到他身上清淡的菊花酒味,不禁笑道:「沒想到王爺也即興喝了酒。」他低頭看我,平和道:「皇祖母都喝了兩杯,我又如何逃得過,好在酒量不算太差。」我難得聽他話中有玩笑口氣,不禁笑出了聲:「聽王爺說話聲音是沒變。」他嘴角浮著一絲笑,道:「我很清醒。」他說完后,沒再繼續。
身後人先輕關上木門,又關上了閣門,靜守在閣外,兩門之隔,僅剩了我兩個。
「來俊臣的奏章你都看完了?」
他雖說得有禮有節,但卻是在為狄仁傑保命,此種意思任誰都能聽出。我緊攥著手,偷見皇姑祖母的臉色,不辨喜怒,連眼神亦是沉隱著。
皇上靜默了片刻,對婉兒道:「婉兒,命人太子妃與德妃帶走,今日之事不許有任何人再提起,否則一律以剮刑論處。」婉兒忙跪下領命。
「丑時三刻,」宜平想了下,道,「好在我睡得不實。」我愣了一下,不解婉兒為何深夜來遣人傳話:「還說什麼了嗎?」宜平搖頭,道:「沒了,就囑咐郡主,今日是各宮人賀年的日子,千萬別去晚了。」
太子長子本就是眾矢之的,有錯便是死,無錯也是藏著禍心。
我又呆了良久,才猛地清醒過來。他們從不曾到我這裏來過,今日今時,肯定是為了昨日的事,已經三十多個時辰了,他們一定知道我昨晚也在嘉豫殿,推測我見過太子妃和德妃,終是顧不得避嫌來問了。
待婉兒來時,已過了數個時辰。
皇上笑了兩聲,沒再繼續這話題。
婉兒側頭看我,道:「你是想問我,狄仁傑的謀逆一案到底如何了,對不對?」我點點頭,等著她揭開這隱秘,婉兒撐著頭看我,道:「此案我也不知情,是你叔父武承嗣親自和來俊臣審理的,不過方才皇上既然已宣狄仁傑入宮,十有八九是要赦了。」
這一言后,我頭抵地面不敢再有任何話。
皇上看著她二人,神色出乎意料的平靜。
太子妃抬頭,白皙臉頰上劃過凄絕的血痕,聲音已澀如飲毒:「全部都是臣媳一人所做,與德妃沒有關係!」她說完,又一重叩頭,背脊挺直,跪立在殿中。德妃跪在一側,從未抬過頭,單薄的背脊深彎著,雙手緊扣著地面,十指泛白。
皇上目視著二人的離去,才深嘆了口氣,道:「既為朕之兒媳,又何必想要致朕于死地。」她眼中冷意漸散,倒多了幾分蕭瑟,按揉著太陽穴,接過韋團兒手中的熱茶,道:「永安,你既有心嫁李家人,朕不希望將來你也有如此怨恨。」
我尷尬起身,太子妃才溫和道:「入殿吧,別讓母皇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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