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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秀十年事

作者: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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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落子 第九章 細柳

松落子

第九章 細柳

轉眼見身旁的阿愁以手支頜,目視遠方,眼中一片朦然之色,難得的顯出小兒女情態,細唇輕翕,似在輕輕念著什麼。他心頭無由生起一股憐惜之情,看著面前清削的肩頭,直欲將其摟入懷中,稍遞溫存。生生將這念頭忍了下來,凝神一聽,只聞這小女子輕輕念的是在邊城時常唱與自己聽的那支小曲:「誰理會流雲城下幾多離人,煙花寂寥白萍洲上……」
此時駕車的車夫好不容易定了神,顫抖著聲音喚著馬兒緩緩行了起來。易風不時低喝著最有可能藏人的方位,往往一聲低喝之後,箭矢破空之聲便會大作,藏於街中的按察院殺手便會有一人斃命。
「江大人,有甚事?」老賀見是他發話,恭敬應道:「往新市還有十幾里路,您再閉眼眯會兒就到了。」
正待和她調笑幾句,卻聽著車后林中一陣鳥鳴。眾人轉頭望去,只見半空中群鳥驚飛,林間一陣劍勢衝天,寒意四散。江一草低頭看著自己腰間淺淺血口,微微一笑……
兩人交錯的那一剎那,江一草連錯十三步,雙掌急拍,只聞得啪啪作響,這急拍之中大有文章,雜而不顯亂,和而不示弱,竟是清清楚楚地一掌一掌印在那忿忿不平亂顫的劍身上。
馬車中的易風似剛醒過神來,醒過神后的第一句話卻是:「此街一百三十二丈,有店一百二十六家,藏身最佳處有六十余處。」
冷五劍尖亂點,險險將右邊樓中發出的暗器擊落。而另一名刀客的寒鋒卻已伸到了他面前。燕七下意識里將手伸到背後箭筒,只是……
挾著無上劍意而至的白衣人已飄到了馬車前半空中,口中吟道:「誰焚金瞳……」腰間長劍嗆地一聲半出鞘口,白衣勝雪,劍光更勝白衣之色,直耀的長街之上宛若換了顏色。
燕七一聞,不由怒上面來,罵道:「咱這朝廷,屁都不會,就愛使著按察院東殺西殺的,怎不見按察院那些混俅殺幾個北丹人來?」
燕七收回手來,將糖葫蘆扔于地上,扯下窗帘擦了擦手上的血漬,冷冷地沒有言語。
二人飄然而錯,易地而對,江一草低頭看著自己腰間布襖上深深淺淺的十數道口子,無奈向著白衣人苦臉道:「果然好劍法。」
卟地一聲,他手中長劍刺中一人胸口,不料那人暴喝一聲,雙手握住劍身,不往外撥,卻反向自己胸間插去,竟欲以一己之命,換冷五手中之劍。
江一草拿著頂棉帽遮在臉上,聽著眾人應答,卻是心中一嘆,想:「老五自十三歲時便開始逃亡,十五歲未脫懵懂之時便已做了西陵某派的暗殺者,在神廟年余的追殺中還能逃到望江,日日在那隱伏著的殺機里出沒……對這危險的警覺自然高過眾人一籌。」
一曲歌罷,那人以頰依劍,一絲血自唇角緩緩流了出來,染在那如霜長劍上,喃喃道:「好鬱悶的一戰啊……」
白衣人伸出尾指淡淡地在鞘上滑過,道:「十年前我殺進長盛,終究奈何不了那人,才知劍之一道本無止境,於是這些年來苦尋高手,奈何世間本多庸碌欺世之輩,實在是無趣啊……」這最後一聲嘆頗顯寂廖。
易風一懍,卻察覺這響聲是自馬車上發出。
被喚作老賀的車夫本是易家駐望江主管董里州的手下,邊城運鹽時,便是其中一御駕之人,後來董里州往丘山去接貨,便把他留了下來供望江三旗使喚。江一草急著回京,又不便從驛站用馬,便只好坐了他這車。想著這老實人跟著己等在細柳鎮上遇著這些無妄之災,江一草心中隱有負疚之意。
「世人皆懼我之劍氣,倒將我這鞘中劍忘在腦後,你又何須如此執著,何不快意一戰?」
江一草汗顏一笑道:「僥倖,僥倖……」忽地哎喲輕喚了一聲,阿愁細心,凝目一瞧,卻見他身上布襖被那易太極劍氣割出了十數道口子,有些深入皮肉,血痕此時慢慢浸了出來。
只聞白衣人忽地沉聲一笑,極為瀟洒地一個倒踢,竟是頭前腳后,向著長街盡頭掠了過去,而江一草面帶微笑緊緊綴著,竟不肯放鬆分毫。
眾人一面嚼著阿愁分發的乾糧,一面躺在車廂里瞎聊,不知怎地就聊到了細柳鎮之伏。燕七悶悶問道:「要說我在荒原上也算是員名將,怎地這一到中原,總這麼不爽呢?剛剛要不是阿愁姑娘出手,我堂堂望江三面旗就得送命在那賣糖葫蘆的小販手中了,此事若傳回望江,豈不會讓錢四那幾個混俅笑話死……」當時本是冷五和阿愁一起出手,但他心中記著方才冷五笑話他,便刻意不提他的名字。
易風湊到他耳旁問道:「新市到了,看時辰應該城門還沒關。」
也不待江一草應聲,他又輕聲念道:「待朱雀振羽,不思三尺翠紅,但求百步柳綠,朝起於九天碧落,暮落於萬丈黃泉,非寒枝不棲,非靜泉不飲……」
冷五左掌撫劍,錯步斬了面前最後一人,身子一動,躍上了馬車。長街兩側樓上不時響起的悶哼聲也終於在此時停歇了下來,阿愁靜靜地從鎮上最末一間客棧中走了出來,劍仍在鞘,看不到血漬。
只有那阿愁姑娘此時形蹤不見,不知往何處去了。
……
「神廟寒枝劍法劍訣,在下不敢私聞。」江一草恭敬應道。
又聞得燕七笑罵道:「娘的……喔,阿愁姑娘,對不住啊……媽媽的,好不容易從那鎮子上衝出來了,咱也別提這些煩心事了,倒是老賀啊……」使著勁喊著前方正在看路的車夫。
※※※
※※※
江一草無言一笑,應道:「如何不能是瘋三少的碧落刀,又或是西陵高潔寒枝?」
阿愁從背後取出斗笠戴在頭上,垂下輕紗遮住面目,說道:「稍嫌做作了些。」接著也沒見她如何動作,眾人只覺門帘處無由風起,這位山中老人門下親傳弟子便自靜坐于車前的江一草身側掠了出去,身形幽魅間,袖前青芒一現。
於是正在趕車的易三出手。
而長街兩側樓中不時傳出的悶哼之聲,也在那白衣人出現的瞬間稍稍停頓了一下,似乎那位正在暗處伏殺按察院殺手的女子也被來人所挾劍意所動。
只是這句詩卻沒有吟完,因為有人很煞風景地不讓他吟完。這劍也未曾真箇撥出鞘來,因為那位穿著大棉襖的平實人,此時已將面前的車夫一把拎了起來,在那馬頭上輕輕一點,飄到了白衣人身前。
的確如此,燕七將手伸至背後箭筒處本就不是拔箭,他拔的本就是箭筒!
阿愁此時已揭了笠帽,坐在江一草身旁看著前方道路,忽地察覺座前馬兒後頸鬃毛處已是浸濕了大片,將極漂亮的棕紅色顯的有些黑了。此馬雖是易家所贈的駿騎,奈何在城中本就有些受驚,驚罷之餘以一騎帶五人,更是份外吃力。她見著這情形,不由心生憐意,細聲說道:「本來這就是輛雙駕車,偏生在河北走廊里被石子硌了一騎。讓這一匹馬兒拉我們這多人……」
冷五看了他一眼,又閉上眼不再理他。
世人皆言按察院乃是處非人的所在,這句話也由不得人不信,因為但凡與該院有些糾葛的人物,終是逃不過悲慘境遇。按察院為首的是那位出自西陵和圖書的莫公爺,他從接任秉筆御史起便將這院子牢牢地握在了手中。院中有兩門,一門是大堂官所掌的九月初九,還有一門便是姬小野手下的藍衣社。
按察院弩營若來了,依這長街地勢,勁弩連發,任自己三面旗如何強橫,又豈能阻擋?
只聞咯地一聲,那刀手喉頭全碎,手中勁力全無,長刀脫手。
車夫老賀呵呵一笑,露出滿嘴黃牙,道:「七爺說沒去過,那可是太正常不過,想咱這大大的中土國,這幾十年間去過那地方的人可真不多,再說了,這種虎狼之地,又有甚可去的?」
扮作小二的胡一刀此時正躲在二樓的樑柱後向著下方長街上不時偷望著,心中早已大駭。他本不知此行要面對的是何許人,只是任事前如何想象也料不到竟是如此棘手的人物。
……
燕七在一旁聽得仔細,不由好生佩服面前這纖細女子,心想阿愁姑娘這般好的身手,怎好屈為一人之仆?卻也不敢當著江一草的面發這疑問,轉向冷五言道:「人家阿愁姑娘還是看出了這多破綻,方才出手傷那人手腕,我說五哥你又是看出了什麼,就這般惡狠狠地一劍把人家喉管給通了?」
江一草精神一振,應道:「從城邊繞過去,徑直到碼頭。」
「誰金瞳焚如光華燦爛,誰偏髻婉轉腰束抹檀,誰赤足清點露水不沾,誰枝間斜倚寒鴉為伴……」
不待他那清揚之聲入耳,那看著有些疲憊的著大布襖之人卻似一陣輕煙般游至他身後,平平實實地一指向他腕間點去,不料指尖將觸之時,卻發覺眼前那素石一般的手腕不知何故換作了帶著料峭寒意的鞘尖。
他不知此曲此詞何意,只是此時聽著這白萍洲三字,倒想著這車夫講述的北丹景色來……舉頭望去,只見天色漸黑,眼前一座大城燈火閃耀。
易風此人雖精通籌劃,卻不是這些殺人方面的通家,不由疑惑問道:「這般冒失出手,若他本就是個小販,那該如何是好?」
出長街了。
這半空之中無從借力,他卻是趨退自若,身法之精妙,功力之深厚可窺一斑。卻料不得仍是擺脫不掉那布襖人影!
長劍尤未全出鞘,那如霜劍意卻已是直直地向馬車當頭劈了下來。此時天色忽地一暗,似要為這驚天一劍之出做個鋪場!
江一草知道易風此人為大哥安排府中事務日久,務求心思縝密無遺,竭精殫慮,滿腦門子心思地算計,笑想也難怪他一直似有所憂,待靜靜聽完這番話語,微微一笑輕聲道:「弩營?不礙的。」眉宇間又浮出那絲漫不在乎的神情,卻叫人瞧不出是胸有成竹,抑或是聽天由命。
阿愁面上笠紗未去,卻是見不著她面上表情,只聽她語氣甚是冷淡:「這等本領,還是不要的好。」
電光火石間,已有三人喪在這黑色血劍之下!
※※※
江一草有所悟於心,梅既無力破盆而出,不若劈了作那燃枝,卻也免了為人所縛的苦惱,不由誠懇道:「既悟得此劍,何苦仍在那處浮沉?」
江一草將半閉著的雙眼緩緩睜開,看著她頎秀背影微微一笑,向車夫喊道:「老賀,歇一下。」
半晌之後,燕七忽然搔首問道:「我就不信那易太極真有那麼厲害……對了,五哥,他告訴你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去掉什麼字?」
而被眾兄弟倚為靠山的絕世劍手卻被那穿著件布襖的平常人引了去!
……
他頭也未回,手中馬鞭卻是挾著風聲揮了過來。只聞卟地如擊敗絮之聲響起,偷襲燕七之人身上衣衫亂飛,竟是一聲也未哼,便被這天外一鞭擊地斜斜飛出,重重摔在了長街石板路上,不再動彈。
眾人聽的入神,江一草亦是暗自好生喜歡那種感覺,卻只聽得燕七罵罵咧咧道:「那種王八蛋呆的地方,有什麼好的,呸!老子望江老家一樣下雪……」眾人煩其打岔,紛紛叫老賀繼續。
※※※
長街之上的院中高手眼見有機可趁,自然不肯錯過,兩名刀客不知從何處殺出,直直往冷五胸前斬去。
四人一時無語,只有那輛無蓬馬車緩緩地向前行著,吱呀作響。過不多時,便見著江一草正笑眯眯地站在路旁看著自己,而遠方林畔卻有白影一閃。
馬兒似無所覺,只是覺著頂上有些癢,不由低頭輕嘶了數聲。
他見這俏麗女子難得的稱讚自己,不由一樂,卻又聽著江一草搖頭應道:「朝起於九天碧落,暮落於萬丈黃泉,非寒枝不棲,非靜泉不飲……此人以一身而挾寒枝、靜泉之技,雖不是神廟的大神官,但傳說中是那位知秋先生的關門弟子。事劍謹誠,天賦又高,近些年來未嘗一敗,被人稱作天下第一劍,卻也不妄。」
易風說道:「方才那人便是四公子當中的靜泉公子。」頓了頓輕輕道出那人的名字:「易太極。」
不知為何,那劍意驚天的白衣人似乎對江一草那平平常常的右手頗為忌憚,始終未能將劍拔|出|來。二人就如那春日里京師常見的纏線紙鳶一般在這長街狹長空間里游來盪去,始終是撕脫不開。
易風似從方才的情緒中脫離出來,呵呵笑道:「老五被世人稱作天下第一快劍,易太極要幫他去一字,想來就是那個快字了。意思便是來日京中若能一戰,只要老五能勝他,便是名正言順的天下第一劍。」
伏在左手樓中的胡一刀瞧的清楚,燕七的箭筒已然空了,方才射向冷五的暗器正是他所發,本意便是想誘著燕七發最後一箭,此時見勢態正如自己所期,哪裡還肯猶豫,暴喝一聲,從樓上縱向那馬車,身子尚在半空中,刀光已是到了燕七身前。
「易太極?靜泉公子?什麼玩意兒?」燕七久在荒原沙場之上,又不似易風這般留意朝中情形,自然不曉得這聲名冠京華的四公子是何等人物,搔搔頭問道:「不過三哥呀,那人倒和你是三百年前的本家。」
燕七嘿嘿一笑,搓了搓手道:「咱們不是也要往京城去嗎?到時候說不定能碰上,咱偷偷給他來上一箭,那才給勁……」話還未完,卻聽著一直在旁邊靜不作聲的冷五冷不丁插了一言:「仔細你的傷口,看看剛剛吃的糖葫蘆渣子有沒有漏出來。」
冷五見此人如此悍勇,不由一懍,又聞身旁風聲大作,一道刀光向著自己豎劈過來!
那道無上劍意。
胡一刀愈看愈是心寒,但看著平日里酒桌上的兄弟不時有人送命,卻也是血氣上涌,暗自向著欄旁移了兩步,見著對面樓上有個兄弟也和自己一般,二人目光一對,便有所知,輕輕點了點頭。
老賀面上譏誚之色漸起,說道:「那些傢伙還說殺北丹人哩,只怕若北丹人真的來了,他們還會鞍前馬後的服侍著。我呸……比我們這些下苦力的都要下作些。」
白衣人冷冷地瞧著他,道:「今日遇著識劍之人,卻偏未對著知劍之人,實是大憾,煩請告知左劍冷五一言,數年前便欲與其一戰,只是可嘆荒原偏遠,加之為官家身名所累,不得一快。他若來京,異日若有可能,實盼能親手替他將那一字去掉。」這句話說不出的霸氣難掩,接著雙袖一振,便自草地上輕輕向後www•hetubook•com.com滑去,不一時便隱入林中不見。
他暗自想著殺局已發,弩營為何還沒有趕過來,仍是不見蹤影,因此之故害得今日殺人之伏成了送命之途,不由惡狠狠地咒罵了幾句弩營統領的家祖,又是呸地一口唾沫吐出,方才靜下心來。
眾人一驚,急忙從包裹里取出刀傷葯,阿愁接了過來,給他細細地包著,湊到他耳旁輕聲說道:「為何會這樣?」二人此時相距甚近,江一草隔著薄紗亦能覺出她眼神中的關切神色,湊的更近了些道:「區區靜泉,不礙事的,四年前小阿愁的黃泉劍都……」
燕七匆忙出手,腹部亦是受傷,正危急時,卻又覺身側有人自左面樓上襲來,劍如毒蛇映地自己脖頸間泛起一陣涼意,欲待再戰,傷疲之餘卻是覺著身子有些硬了,不由大喝一聲:「易三!」
冷五嚼了口烙餅,從易風手裡接過水囊灌了一口,緩緩應道:「莫以為死在那小販手中便跌了份,瞧他那殺人手藝其實是挺不錯的,我……」看了阿愁一眼,「與阿愁姑娘一起出手,他還能搶著將毒釺遞到車窗下面,本領也算了得。」眾人聽他如此說,方才明了原來細柳鎮上第一劍,卻是己方率先遞了出去。
……
眾人面面相覷,倒抽冷氣之聲大作,半晌后易風笑罵道:「殺性太大。」燕七搖頭作老夫子狀道:「草菅人命。」阿愁卻是伏著的俏面上眼波一轉,笑想著這等天才若讓山上惜才如命的師父知曉了,只怕會立馬搶回山上做自己的大齡師弟。
此時街上行人見著馬車旁的小販緩緩癱下,已是大亂,紛紛叫嚷著:「死人啦!」高呼亂竄,賣烤紅薯的婦人、切米糕的小販亦是一臉惶急之色掩之不去,慌不擇路中竟推著小車向馬車這邊跑了過來。冷五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嘈雜景象,寒寒道:「果然做的好戲!」
只聽得咯嚓一聲,胡一刀帶著不信的表情,倒在馬車壁板上,脖頸間被扁平箭鞘生生砍作兩半,只餘一些皮肉連著,其慘狀令人不忍卒睹。此人喚作胡一刀,終究在這細柳鎮的殺局中只是胡亂出了一刀。
千鈞一髮之際,只見這天下第一快劍鬆手撤劍,竟毫不在意地將自己賴以成名的黑劍留在了面前人胸上手間,迅疾向後稍退半步,右掌平平劃出,擊中偷襲刀手咽喉。
燕七左袖微動,正砍向冷五面門的那名刀客便捂著咽喉帶著不甘的眼神緩緩跪了下去,手指間一枝細弩冒出頭來,血向外迸著,不一時便被馬車甩到了後面。
白衣人舉首望天,半晌後方應道:「那處又是何處?」
此時正坐在御者位上的易風不停催打著馬兒向前奔著,眼看長街盡頭便在眼前,心中卻難感放鬆,總有個疑問揮之不去:「那些奪命之弩在哪裡?」
卻聽著燕七摸著自己下巴自嘲道:「我可是地道鄉里人,京師里的煙火也沒看過。」眾人又是一笑。江一草只是笑想這車夫此段講述何其太雅,倒是有趣的很。
冷五手中黑劍已不知殺了幾人,早已是血染烏金,只是出劍如風並不見緩,但他實在沒料得按察院人竟是如此悍不畏死,長街之上竟是刀風不停。他也並不稍懼,仍是沉沉穩穩地出劍,收劍,挑劍見血,撩劍傷敵,在惡狠狠的殺手間惡狠狠地劈殺著。
嗤嗤一陣亂響,林旁劍氣縱橫。
阿愁正在低頭檢查著江一草腹間的傷口,聞得易風發問,頭也不抬輕聲道:「烤紅薯那大媽的火燒的太旺了,還在加柴。切米糕那刀上沒有抹香油,賣糖葫蘆的那位舉的卻是根實心木棍,上面纏的又是濕草,不合規矩。大致上就是這些了。」
※※※
「刀乃俗物,如何能使出這等全非世上應有的冥殺之意?」白衣人出神地看著那斷箭上被勁力破成無數小圈的截面,又道:「寒枝本在我手,你又何來此一問?」
遠處隱隱轉來轆聲。
五人坐在馬車之上,已有些回魂過來的車夫又牽起了韁繩。待江一草輕輕將那白衣人臨行前的一番話轉述給冷五聽后,冷五嘴角輕輕一笑,伸出有些變形的右手重重地在身旁黑劍上拍了兩下。
江一草笑而不應,卻不期然想起那年在長盛城中見著這白衣人于眾高手中殺進殺出的無匹劍意……其時他尚是少年,曾見過此人一眼,此事距今時日已久,他心道這白衣人也不會記得自己是誰。
阿愁在一旁靜靜聽著眾人說話,發覺易風面上流露出一分不易察覺的凄苦之色,不由暗自納悶,心道那靜泉公子乃是因情之困,方不得不自從長盛城中殺將出來……而那這車中的易風又是如何棄了富甲天下的長盛易家,轉而隨瞭望江王爺?聽聞他早年間是不習武事的一介儒生,莫非他在長盛城中亦有一段往事?
只聽得嗡的一聲悶響,聲音並不怎麼震耳,卻見二人衣袂亂飄,仿若勁風拂體,身後地上斷根草屑輕輕飄起,林中傳來一陣振羽之聲,一群不知名的鳥兒自梢間飛出,迅疾化為一方黑點。
江一草聞言卻是一驚,心道這人果然是天賦其才,不止於劍之一道上勝過泯泯眾生多矣,連記性也是如此駭人,當年稍一朝面,怎地讓他記住自己這張平淡無奇的容貌。
此一役燕七和冷五都受了些傷,但這四人卻生生毀了按察院數十號人,實在是有些駭人。望江三旗本就是自沙場上下來的角色,阿愁也是殺手出身,自然不會將殺生之事看的極重,但一想著方才那殺場上血染長街的情形,按察院人那般踔厲蹈死的氣慨,想著數十條人命就這般無聲無息地葬送在那長街之中,眾人亦自黯然。
易風眼見長街之上步步皆殺機,不由冷汗漸上,雖眼觀四方,將那酒缸后,草垛旁的殺手隱身之處一一點出,由燕七射殺,但想著若按察院眾人藏在樓中弓箭難及之處,又如何處置?更緊要處乃這細柳鎮殺局定是按察院布置良久,為何卻是沒見著那方出手?想到此節,易風不由心頭一緊,口中喃喃吐兩個字:「弩營!」
立在馬車之中的燕七眼見五哥處境危急,想也未想弓弦一振,長箭射入一名刀客眼窩,立斃此人。
燕七怪怪一笑道:「他以為他是誰?神廟的大神官?這般自許第一,也不知道害臊,我才是正宗的天下第一箭……」正自胡吹著以逗眾人一笑,卻聽阿愁在一旁靜靜道:「燕七的箭法確實不錯。」
冷五坐在阿愁身旁,靜靜地看著她半晌,方靜靜說道:「姑娘好本領。」方才長街之上一輪惡戰,他三人雖未見著阿愁出手,但心中早已料定,隱在樓間的按察院好手定是被這女子悄悄除去。他一生少有服人,但想著阿愁悄無聲息的手段,這句話卻是說的分外誠摯。
易風悄悄湊江一草身旁說道:「今日按察院暗中施殺手,我以為必定不會少了弩營這份主力,只是不知為何方才在細柳鎮里卻沒見著動靜,此事倒是奇怪的很……」
輕嘶之中,江一草已經到了白衣人身前,身上的大棉襖迎風而敞,身周空氣不知何故呼呼作響,將那如霜劍意盡數擋在了身前。只見他左手提著車夫,右手卻輕輕伸出食指https://www.hetubook.com•com,緩緩而又無比堅定地向握著劍柄的白瑩手腕點去。
半空之中白衣人身形飄忽,而江一草手中提著一人,卻似不覺手中重量,竟也隨著他在空中飄動。二人貼的極近,他的右手更是如附骨之蛆,始終不離白衣人執劍之手六寸之外。二人面目相對,竟在如閃電般的移動間毫無碰觸,便有若是一個身影一般。
「喔。」老賀應了聲,「要說不一樣的嘛……其實也不多,還不是如咱們中土一般,富的富,貧的貧,官老爺作威作福,小百姓艱難度日,若真要強說什麼不一樣,倒還是景緻……」車廂里的五人想來誰也沒到過北丹,都有些好奇,靜靜地聽著前方騎駕上傳來的聲音。
江一草將布襖下襟輕輕拉了拉,道:「不送。」
他雖是黑旗軍謀將,實職卻是王府總管,王府守衛一事向來由他謀划,而他這人的性子一向最喜從細微處著手,為著王爺安危,早將天下緊要處的布置弄的一清二楚,哪怕偏如細柳鎮亦不曾遺漏,加之博聞強識,直至今日也不曾忘了當年所探。今日果真在細柳鎮遇著殺局,當年胸中所習,卻是有了用處。
他方才一直沒有出手,哪怕車上的燕七,車下的冷五此時正在危急之中,仍是沒有出手。雖說是信任自己這兩位從荒原戰場上殺出來的兄弟,但他將全身的勁力都積蓄著,亦是為了等那弩機輕扳的響聲一發。當然,他在心中默默禱告,最好在細柳鎮中不要聽到這聲音。
江一草一笑道:「沒什麼,看著馬累了,喊老賀停一下,讓座騎歇一會兒,再說他一人在前面趕著,天兒又還有些冷,歇一下也好。」
冷五一愣,訥訥半晌后道:「二哥說回京后只怕倒還安穩,危險倒會在這路途之上,自然就要用心些。」這一番話語焉不詳,燕七哪肯放過,一個勁地追問著。冷五被問的煩了,迸出一句來:「覺著那人不對勁,就殺了,哪有這多道理?」
他死死地盯著馬車上的那名箭手,卻是不敢打那個狀若劍狂的黑衣人的主意,也不想動那個此時坐在騎者位上的,一直未出手,看著有些高深莫測的文士,他只是想等一個機會出手,等著那名箭手箭完的那一瞬間。
※※※
在這二人的眼中,按察院在細柳鎮上擺的這個殺局,實在錯漏百出。
白衣人從懷中取出一截斷箭,靜靜看著箭枝上平滑如鏡的斷面,喃喃道:「能破偏弓燕七一箭於一瞬,卻不知是那不現人間三十年的黃泉劍,還是東邊那人的百步柳呢?今日若非平空冒出個你來,倒是要好生領教一番才對。」
江一草此時心中想著卻不是按察院倚以制天下武力的弩營,他只是記掛著耳中所聞,眼中將見而已。側耳聽著長街兩旁樓舍裡間不時傳來極細微的悶哼聲,知道阿愁已經動手,心中稍安。再抬起頭定定看著長街盡頭,只見沙塵漸起,卻無一絲騎隊衝鋒之聲,便知道那棘手人物終於來了。
冷五卻不待長刀落地,已空出來的左手一把抓住揮刀劈下,將先前身前仍自緊握著自己黑劍的殺手雙臂生生斬斷。緊接著棄刀拔劍,又格開後方不知是誰遞來的一劍。
冷五肩上一痛,殺意卻是大作,狂喝一聲,黑劍高舉過頂,也不回頭,便反手劈下。偷襲劍手眼見奪魂之劍上還兀自掛著一雙人臂,駭地腿一軟,面門之上被劈個正著,悶哼一聲翻倒在地。
在細柳鎮上設伏的便是後者。連日的趕路,縱使藍衣社成員個個悍勇無比,也不禁有些睏乏。不過睏乏之外,卻並沒有一應暗殺者那種惴惴不安的感覺。
林間有一白衣人此時正和歌而劍舞,腰畔長劍今日終於出鞘,周遊全身,每吟一字,足尖便輕踏一葉,此時已是冬末,林間落葉亦疏,只見他身形隨劍而走,宛若御風而行,其舞也魅,其劍亦幻,說不出的瀟洒如意,縱橫隨心。
白衣人眼中精光大盛,似欲再度出手,卻又生生忍住。
燕七雖腹中受傷,卻是精神不減,好奇問道:「那人究竟是誰?」江一草笑而不答,卻將臉轉向易風。
燕七此時長弓早已在手,側耳靜靜聽著,易風伸手撕下車簾,道:「左手方一丈有匾。」此言一出,弦聲已是大作,只聽著篤地一聲,馬車旁一處食肆樓間掛著的招牌已被燕七之箭射了個穿,匾后隱著的一名殺手中箭跌了下來,硌在石階之上,噴出一大片血來。
此時天色已然全暗了下來,長街之上廝殺卻未有半點停歇之意。半空之中只見白衣閃動,而白衣之旁總有個大棉襖在那處晃來盪去,頗為惹眼。
只見這細柳鎮長街之上,在那渾身塗成烏黑的馬車上下,有三名面色肅然,厲殺之氣十足的男子,外加一對面容過於平靜,從而在長街殺機中顯得分外古怪的主僕。
那車夫老臉忽地一愁,道:「還能有啥,不就是給北丹送銀子去。」原來中土國每年輸北丹貢錢一事自二百年前便延存至今,常為世人所詬,奈何北丹勢強,中土連著數任皇帝也不敢輕易停了此舉。只是雖說銀錢數目眼下看著並不大,但畢竟乃一國之恥,萬民之痛,常有些青年學子泣血上書,道萬萬不可再行這示弱乞全之策。朝廷在這兩面間搖擺,無奈何,只好每年給北丹的貢錢便委著天下最大的商行長盛易家代為運送,也好稍減民憤。
由細柳鎮往新市處約摸有三十幾里路程,江一草一行人此時便在兩地之間的官道上無聲前行著。拉車的馬兒已有些時辰沒進草料,只是他們幾人看著天色漸暗,想著天黑之前要趕到新市處,便仍是催著車夫打緊走著。眾人身上傷的傷,乏的乏,都斜倚在那廂壁之旁發困,也懶怠理會頂上呼呼吹進的寒風。安靜官道之上,只聽著馬兒吭哧吭哧的喘粗氣聲,還有車軲轆吱呀不停。
江一草卻是一愣,問道:「這消息當真?若果真如此,這倒是三十幾年來第一批踏上這方土地的北丹貴族。」
車中眾人自然知道江一草念的這段話說的乃是中土朝數十年來最出眾的人物,或是最厲害的絕學,聞得那靜泉公子易太極竟然集神廟內堂二劍之法於一身,不由暗生詫異。
在似乎永無止盡的廝殺中仍能保持漠然的天下第一快劍冷五,面色忽地一變,反肘將黑劍自腦後遞出,點殺一人,腳下生生向右錯了幾步,險險避開一枚飛鏢,急往馬車方靠去。
他二人自城中殺出城外,白衣人拔劍四次,均被他指點掌拍在最關鍵處擋了回去。白衣人耐心漸失,已是動了殺意,眯著眼看著他輕聲道:「我自五歲習劍,縱橫廟堂江湖難覓敵手,你今日封我出劍四次,實是受教。」
※※※
如今的中土子民,不拘其身屬何郡,心持何念,皆視北丹如不共戴天之仇,是以除了每年的貢錢之外,兩國間再無來往。於是乎,那嶺外之國北丹的一切于中土之人眼中看來,更是陌生新奇了。
冷五則是站在馬車之旁,面無表情地在不斷襲來的暗器與那些面作驚慌,實則袖間藏著殺人利器的行人間漠然前行,劍幻如風,其厲若電,便似那殺神一般無所阻擋https://m.hetubook•com•com。他正面當敵,其驚險處較街中馬車更是險上幾分,身上衣衫已被割破數道,奈何此人劍法實在過於凌厲怪異,每一劍出,便會中一人要害,一路行來,身旁竟是仆屍一片。
一想著此時細柳鎮中死屍遍街的場景,他的目光便不由落在了正在為燕七包紮傷口的阿愁身上,想著這瞧著極纖弱的女子竟是此等人物,不由輕聲嘆了一下。
坐在車前的江一草回頭向著易風二人一笑道:「我在街那頭等你們。」這平實人此時一笑,露出白齒如貝,卻若陰霾冬日里春風忽現,將這長街之上的殺意盡拂的乾乾淨淨。
老賀應道:「七爺,甚事兒?」
她輕身上了馬車,隱在笠紗下的秀目一轉,卻覺身周景物一變,灰白樓牆被樹榦野草所替,原野清風將那鎮中打鬥留下的碎屑刮在空中亂飄著。
天下三國,北丹居於中土東北方,穿天脈,經草埠湖畔,過流雲城方可到達,對於中土子民而言,不啻是一處天外之地。加之自二百年前那位乾英后懷中抱著尚在襁褓中的北丹魔王,阻了中土皇帝北伐之舉,反自中土國割去大片土地后,兩國便成了世仇,一向少有往來。而四十年前北丹國主被刺,更是引得天下大亂,又不知有多少中土東域之民被那戰火燒的家居破落,妻離子散……
此時正是深冬,落葉早盡,細柳鎮長街之上除了灰塵之外別無一物,長街那頭有一白衣人挾風塵而至,勢若風雷不可阻擋,勁意大發,遠遠地向著街中馬車漫來……
燕七聽著那易太極竟是傳說中有若神明一般的知秋先生的關門弟子,更是不由吐了吐舌,忽又笑著嘆道:「這人劍法或許高明,只是可惜殺人的法子卻是差強人意。」說著向江一草瞧了一眼,道:「不然以他天下第一劍的身手,怎地和你糾纏了這久,也沒要了你的性命?」他本是半躺在車中,腹上尚有傷,卻有心開著玩笑,反手向江一草腰間一拍。
……
燕七一愣,卻是老老實實地低下頭去,異道:「那怎麼會?」然後聽著冷五冰冰的末一句話:「喔,我還以為你吃多了……」易風接了最末三個字:「……沒事幹。」
……
「劍乃兇器。而靜泉公子所執寶器一朝出鞘,若不染血,又怎好歸鞘?」江一草縮手于袖,淡淡應道:「既然如此,還是不出鞘的好。」
此時燕七右手去摸的箭筒已空,袖間暗弩也解了冷五之圍,不能不說胡一刀選的出手時機實在是高明。可當胡一刀看見自己刀下那箭手嘴角的一絲微笑時,才發現自己肯定有什麼事情算的有差。
上述二人用劍。但凡使劍之人都能覺出長街那頭傳來的那道劍意。
哈哈大笑中,馬車再啟,只是這一番頑笑卻將剛才眾人在細柳鎮里惹的血殺之意稍稍沖淡了些。
白衣人忽地將手向劍鞘上按去,身形一轉,劍已半出,姿式說不出地曼妙隨意,口中吟道:「誰偏髻……」
江一草知這絕世劍客面上雖是瀟洒如意,實則心中陰鬱難解,加之這些年來一直為著當朝一等公莫言暗中殺人除敵,倒也不以為這是句虛話,亦是淡淡應道:「自然是這道理,只是在下卻無此意。」
燕七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笑道:「那地方沒去過嘛。」
「斬梅。」白衣人靜靜應道。
只聞呼呼風聲作響,剎時之間,長街之上便沒了這二人蹤跡。
他閉目半晌后冷冷道:「我不知你是何人,更不知你這身手從何而來,又是如何與望江宋別扯上瓜葛,雖則你我當年亦有一面之緣,奈何身非己有,若你如姬小野所言乃是回京中與莫公作對,我卻要取你性命。」
「我手中之劍何需出鞘?」白衣人低笑數聲,連劍帶鞘刺向右側空中,劍勢卻非一般渾圓之勢,倒是極盡彎曲拗折之能事,就若那怪梅病枝形狀一般。江一草面色始自一凝,穿在身上的布襖本就是漿洗過的,此時勁力鼓盪周身,更見硬縐。
但胡一刀的刀卻已到了燕七的身前!
只聽白衣人輕喝一聲,將腰間劍生生又撥出一截,劍意更是大作,殺伐之意大起。江一草面上微笑一現,並指為掌,仍是十分仔細地向那執劍的手腕上劃去。白衣人也不驚慌,反自極為快意地笑出聲來,在半空之中身子向後方一掠,似想離江一草那隻右手遠些。
二人一觸即分,靜立於地,相距不過三尺。
「這可不敢喊冷的。」老賀跳下轅去,笑呵呵地說道:「我去過北丹,那才真叫一個冷字,一到大冬天那樹枝兒上全掛的一串串冰綾子,你說這活物上怎地能結了冰?那才叫一個稀奇。」
只是黑劍之上還掛著方才那人的血淋淋的斷臂,劍身負重,出劍不由稍慢。刷地一聲,他肩上被來劍劃出了道血口子,鮮血迸了出來。
白衣人這妙到毫顛地一轉腕逼退來敵,又接著吟道:「婉轉……」劍身又出兩分。接著足下輕踢,身形撥高而至半空,將將融入那淡日之中,清聲續道:「腰束抹……」卻發覺淡日之下那件令人厭煩的布襖又到了自己身旁,布襖袖外毫無煙塵之氣的一掌輕輕划向他執劍的腕,掌若落葉翩然而至,竟是生生纏得他脫了執劍的右手,對了一掌。
見江一草看著自己,似有所思,又續道:「要知這些年歇戰之時,我在王府里曾經安排人手奔赴各郡做了二十三宗滅口案的案卷,這二十三宗是這五年來按察院的出手,有雨中之局,有林間劫殺,有破船成擒,但不拘是何種情形,按察院眾人的慣用伎倆皆是以極大優勢雷霆一擊,務求必中,似弩營這般強力,斷不會棄之不用,要知強弩殺敵,實難抵擋,在京中又是禁用,只能用於京師以外地方的狙殺,是以從沒失手,更是連一個活口都沒有……似今日這般藍衣社單獨行動的情形,倒是少見。」
易風在一旁聽著他二人罵罵咧咧個不停,搖頭笑道:「這話倒也不假,聽聞再過些日子,北丹的四皇子和左相便會來使我朝,到時侯一行布防之事,恐怕倒真要煩著按察院人。」說著將臉轉向江一草,餘光里卻瞄著阿愁姑娘肩頭一震。
易風聞言一肅,心道竟是自這些細節中瞧出對方底細,他卻不知阿愁倒不是起居料理的好手,只是當年在小東山上,尚是垂髫女童的她,便自那老人口中,習得了萬般注意事項……
言語間滿是憐惜之意,只是她眼睛仍是看著前方,也不知是在與誰說話。
而按察院的殺手不止悍勇,更是眼光陰絕,見著冷五此時黑劍在後,身前露出一大片空門,也不知他們是如何互通訊息,便聞呼呼破空之聲同時大作,許久未聞的暗器聲又響了起來,其凄厲處令人生懼。
他握住箭筒之邊,暴喝一聲,扁平的箭筒竟被揮出一道刀光來,生生欺入胡一刀懷中,在偷襲之刀將將劃破自己腹部之時,搶先一步砍在他脖頸之上。
長街兩側隱有刀光亂閃,忽地樓上破空之聲大作,他將來襲的暗器擋開,發覺淡日照長街,忽然沒了阿愁姑娘飄忽的身影。
「此招何名?」江一草帶著讚賞之意請教道。
「如此佳句,何不洗耳傾聽?」白衣人此時面上笑意和-圖-書漸去,衣擺無風而動,劍氣大盛。
江一草看著淡日籠林,想著今後在京師中要對上這樣一人,卻是愁色漸上眉宇。
看著樓下那輛馬車旁的黑衣人,出劍如電,根本還未瞧清劍路,院里便會有一個兄弟倒了下去。再看街中那輛黑色的馬車,雖早已被那箭手踢飛了頂篷,但奈何院中使暗器的好手此時卻不知何故悄無聲息,竟像是被某人暗中除了,由著那箭手肆無忌憚地引弓放箭,箭箭送人性命。
馬車一出長街,便緩了下來,鎮中也沒有人追殺而出,易風轉頭望去,只見半空中一道遠日淡漠,這才省得原來方才鎮中這一番廝殺似是極久,卻實則不過極短的時間。
此時正扮作小二的胡一刀,便是其中一人。他拍拍自己懷中的紙包,想著街上店鋪如此多,門中好手都候著,只怕這包毒藥是沒多大用處。正想著,便聽見了街上傳來的喧鬧聲,於是探出頭去。
「好掌法!」白衣人的面上亦是一陣動容,他這一式本是集數年鬱悶而出,刻意以鞘含刃,將那不忿劍意發揮至極致,卻實沒料著眼前這人平平淡淡十數掌竟是拍而不擊,如春風輕拂,以柔撫怨,與自己劍意一合,竟像是為此劍脫縛一般,雖是行險,卻也破了此招。
「講點好玩的來聽聽,這裡有女孩子,可不能講那酒席上的笑話,嗯……剛才不是說過你到過北丹嗎?講些那處稀奇古怪,與咱們這兒不一樣的景兒來聽聽。」
「其實那處倒是頗有些好風景的,不說別的,單提那有北門天關之稱的流雲城之雄壯,國中飲馬川無邊無垠的寬闊,漠北河的湍急浪花,無邊無際起伏不平的草甸,就足夠讓人悅目。那年我們商會去的時候,正是冬天,雪花如席鋪天蓋地,只好在一家牧場半山坡的院子里借宿,第二天起來一看,山腳下一大片地上就像是蓋著層白絨絨的羊毛毯子,只是沿著各家分界的地方立了些半人高的黑籬笆,將那漫漫一片雪白割作了歪歪扭扭的形狀,有幾間蓋著厚厚茅草的平檐房稀稀疏疏地立在其間,早上做飯的清煙淡淡生起……」
沿著官道出細柳鎮不過半里路,便來到一片水楊林子前,一個車夫模樣的漢子遠遠地待在一株楊樹之下。樹林前一大片空地,生著些雜草,卻不知為何沒人耕種。草地上有兩人相對而立,其中一人白衣過膝,抱劍當胸,垂頭若有所思;另一人身著布襖,卻敞著胸前,以手支頜,看著有些疲憊。此時日過正午,斜斜地打在這原野林旁,淡暉籠原,林梢系疏葉,說不出的蕭瑟,而這二人卻這般靜靜地對立,也不知過了多久。
燕七此人性子最為好奇,聞得這趕車的老頭去過北丹,不由好奇問道:「那地方也有雪啊?」車中眾人卟地一笑,易風敲了敲他腦袋,笑罵道:「幸虧你沒問北丹人是不是長著兩個腦袋。」
「那你咋就跑去了?」
他深吸一口氣,掌若蘭花一綻,拇指一翹,便向著身前空中無依無憑地印了下去。
白衣人連劍帶鞘劃了過來,這一勢勁力吐而不發,又似是被某些難以言名的重荷羈絆,偏又極固執地想要脫絆而出……江一草瞧著眼前這絕世劍手出招,眼前卻似幻過一株盆中梅枝在那線縛之中頑強掙扎,尖尖梅枝仍是不時地向著那盆沿外,滿院泥土芳香中伸去。
那老賀倒真是駕車高手,一面平平穩穩地喚著馬兒向前行著,一面應道:「要說這北丹國啊,其實人長的和咱們中土人也差不多,只是個頭要稍稍高上那麼些,說話也沒什麼二樣,衣服也差不多,房子也挺相似……」嘮嘮叨叨還沒說完,燕七已經快頭痛死了,道:「差不多的就不講了,揀那不一樣的講。」
「你停一下,你停一下。」江一草招呼他將車子停住,輕一顛動,半寐中的那三人立馬醒了過來,燕七打了個呵欠問道:「怎麼啦?」
「好倔強的劍法,好倔強的人。」江一草心中一嘆,已見劍作曲梅點向自己眼前。
已下到車旁的冷五手指一動,腰間黑鞘彈起將那刀擋開,接著腳下一錯,讓賣紅薯婦人的陰毒劍招撲了一空,黑劍出鞘,自腋下反穿而出,其疾無比地點在那婦人喉間,再也未看一眼,便靜靜在馬車旁開道向前行去。
「更莫說北丹都城外的白萍洲了,那沙洲獨佔河之一方,上面生著些我認不出來的花花草草,幽靜的很,沙洲對面有一處大瀑布,宛若銀光四瀉般傾入河中,我去時尚是冬日,聽那些北丹朝接待的官員們說,若是夏日,浩浩大水從天而降,靄靄水霧自下而起,其聲巨可震天,直讓聞者栗然……雖說咱們沒瞧見這大聲勢,但卻趕上了北丹國放煙火,金花銀朵綻于夜空,映在那瀑布水面之上,倒叫人不知如何形容才好,就像那說書先生們講的,莫道此處無景緻,巧筆摹繪別有天……不過咱們中土的煙火技藝卻在他們之上,咱京城裡每逢年終也要大燃煙火,倒也是另一種漂亮,幾位爺也無須遺憾……」
易風點點頭應道:「消息應該不假,明年是我望江及高唐二郡王和東都老王爺及各地一些散藩蠻王進京六年大典的年份,據聞那四皇子便是來觀禮的。」江一草眯著眼一笑,也不言語,轉眼卻見阿愁靜靜地看著前面,似根本沒在意這些人在說些什麼。
因為他們是藍衣社,是按察院,是這天下唯一能肆無忌憚設局殺人的所在。
江一草嘴角微動,正欲發話,卻見那白衣人右手一揮,只聽得「嗤」的一聲,二人身間的空氣一陣劇動,竟似被有形之物割裂,向著己身來了。
咯嗒一聲,弩響了。
賣糖葫蘆的小販已經死了。身為殺手,死在兩把聲震天下的劍下自然不冤。死前的他自然不知,這兩把劍的主人,一個是號稱殺盡天下有價之人的山中老人的關門弟子,另一人卻是當年西陵某派十五歲的暗殺者,第二年便血洗破軍山寺的快劍冷五。
他方才一直不明白江一草對上那絕世劍客前說的話,心道既是按察院有心殺人,縱是能衝過長街,又豈能保得太平。只是經歷了這一番廝殺之後方才明悟,原來江一草早就料著按察院鐵律如山,既是下令要將自己一行人的性命留在長街,那麼除非將來人全數殺光,哪怕只留下院中一人,也定是不敢放己等過鎮。
易風面上忽地現出一陣莫名的神情,半晌後方道:「不止是三百年前的本家,現如今其實也是本家。想當年長盛城中有一愛劍少年,那少年本是族中旁枝貧寒家,卻不知何故喜歡上了家主的長女,此等說本上常見的故事自然逃不脫那說本上常見的結局,棒打鴛鴦散,少年負氣走……易太極數年後劍法大成,回長易之後卻發覺當年心上人卻早已鬱鬱而終。悲憤之餘大鬧長盛,一把長劍挑盡族中高手,末了卻是傷重而遁,後來不知如何便成了一代劍客,聲名傳於天下,只是……只是不知為何現如今卻暗中投了按察院。」眉頭輕皺,似乎很是不解此事。
那位已欺近馬車數丈內的切米糕小販悶哼一聲,手捂著左胸倒了下去,只是臨死之際尤自將粘著米花粒的刀拚命向車上擲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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