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我覺得他一，一直都放，松啊，」初一說，「進法院還笑，笑呢。」
「吃膩了，」老爸嘆了口氣，「之前租個房躲著，房租里包了伙食，房東就賣海鮮，我吃了好幾個月海鮮，想起那個味兒我就想吐。」
晏航退後兩步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嘆了口氣：「頭髮長長了再考慮這個事兒吧。」
「我給的。」晏航把三明治放在盤子里遞給他。
「……遺產給我了，」晏航說，「我就是問問，你要沒錢了我這兒還有你部分遺產，反正你也沒死，可以還給你。」
但哪怕是這樣，老爸依然是老爸，十幾年相依為命處下來的感情，已經不單單是父子可以概括的了。
「應該是吧。」初一接過盤子，一臉若有所思半天也沒吃。
「他倆要喝白的，」晏航說，「我買了，咱倆喝飲料。」
「你今天準時下班嗎？」晏航問。
「你留著肚，肚子跟晏，叔叔共進早，餐吧。」初一說。
初一拎回家的保溫杯得到了晏叔叔的高度讚揚。
「怎麼了？」晏航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從商場拎著一看就是超級豪華土豪保溫杯包裝的袋子出來的時候，晏航的電話打了過來。
「都嘖你了！」初一還是瞪著他。
崔逸幾分鐘之後進了門，一進來就嘆氣：「這種家庭聚會就不用叫我了吧，我不太適應。」
「行，」老爸點點頭，「明天我跟崔律師商量一下，我去給他做個助理吧。」
就算是狗哥了，也還是個沒見過世面的狗哥，老爸那些隨口說出來的見聞，對於他來說，都是很新鮮的事兒。
「你想弄點兒什麼？」晏航問。
「沒，」初一低頭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就是覺得好，好險啊，人和人就，就那麼一個轉，頭可能就錯，錯過了。」
「沒了，我走之前把錢都給崔逸……」老爸說了一半也轉頭看著他，「他貪污了我的遺產？」
「嗯，老崔打了個催命電話讓我起床找你玩，」老爸打著呵欠，「大概覺得起晚了影響父子相見的深情程度。」
「嗯，」晏航點頭，「我倆還小。」
而且無論想到哪一幕, 都能準確地回想起當時的感覺來。
「我還真得找他要點兒錢，」老爸說，「玩完了今年，明年自己弄點兒什麼乾乾。」
晏航一直沒弄清楚崔逸和老爸的關係，大致只知道他倆在老爸沒結婚前就是朋友，至於一個後來當了律師的人，是怎麼跟當初是個混混到現在也還是個無業游民的老爸成為朋友的，就不清楚了。
鼻子里聞到的菜香，酒香，耳朵聽到的時高時低時有時無的聊天聲，眼睛里看到這一個屋子，一桌菜，幾個人。
晏航這話沒說完就感覺有什麼地方好像不太對。
「那行，」初一說，「我帶菜回，去嗎？」
「那是你。」老爸說。
「……順便跟蹤我是吧。」晏和*圖*書航說。
「太子淪落到要靠個從小被人欺負的小結巴養活了，」老爸感嘆著，「世道變了啊。」
「是不是覺得挺委屈的，」老爸問，「沒混著個靠譜的爹。」
「明天忙嗎？」晏叔叔問他，「不忙的話喝點兒吧？」
初一抱著枕頭翻了個身。
「嗯。」晏航笑了笑。
初一又拿起冰紅茶喝了一口。
「未成年。」初一說。
「我才二十齣頭，」晏航說，「你現在開始靠譜也來得及。」
「這麼快？」他走過去。
初一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晏叔叔那邊看了一眼。
「那我挺認真的。」晏航點點頭。
「喂？」初一接起電話。
「你跟他一樣，」初一說，「小謀深，深算。」
「是，」晏叔叔點了點頭，「晏航沒個小孩兒樣，我平時都逗不著他。」
「這麼有自信。」晏航切了兩片大紅腸夾到麵包里。
老爸笑了起來：「你自己清楚。」
崔逸在那邊不知道說了句什麼，晏叔叔說：「沒事兒啊，我可以幫你打斷了再背過來。」
晏航拿過冰紅茶瓶子往初一手上磕了磕：「狗哥走一個。」
往前走了一段之後，飯店差不多到了，晏航往路邊指了指：「那個商場新開業的，一會兒吃完了我帶你去轉轉，你有好幾年沒逛……」
「不，不要大，清早說這種兒，兒童不宜。」初一頓時覺得臉要燒起來了，「我還是小，小狗。」
這家的杯子，之前他經過都不會往裡看，拖他進去他也會抱著門柱不撒手的，一個杯子好幾百，他去年給晏航買杯子都沒捨得進來。
然後猛然看到了枕頭旁邊的小海豚按摩器……晏航糾正了他，告訴他這個不是小鯨魚是小海豚……他看到小海豚就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兒, 立馬把手機一扔, 閉上了眼睛。
初一壓低聲音盡量讓嘴唇不動，轉過頭看著晏航：「別瞎動手。」
並不是他過不慣一成不變「普通」的生活，而是他並沒有真的過上這樣的生活，一直到現在，才真的開始了。
他轉過頭，看著初一。
「嗯，那行，今兒晚上就在家吃，」晏航說，「我做點兒菜。」
「小狗乖，」晏航過去摟著他親了一下，「昨兒晚上玩得開心嗎？」
老爸不僅沒有睡到下午，連午飯都沒有錯過，十點半的時候晏航手機響了。
「不出，出去吃個大，餐什麼的嗎？」初一問，「畢竟放，放出來是，個大事兒啊。」
「你是揍了老闆被解僱的吧？」老爸問。
「比我那個強多了，」晏航拿過杯子看了看，「我感覺主要是店裡大概沒有太難看的中老年款，你閉眼兒挑也能挑個差不多的。」
而最重要的是，他們生活里那些不安的因素，已經沒有了。
晏航沒說話。
「那要看怎麼定義認真了，」晏航說，「我也沒想過太多，什麼以後之和*圖*書類的，沒計劃沒想法。」
「起來了？」晏航接起電話。
初一笑了笑。
「你倆飲料？」崔逸看了一眼晏航手裡的冰紅茶。
「吃飯，」晏航拍了拍手，「給老崔打個電話吧，可以過來了。」
買個幾百塊的保溫杯，已經不需要咬牙切齒了。
「好。」晏航馬上說，「我可以去幫忙。」
初一瞪著他。
「餓嗎？」晏航問，「帶你去吃飯。」
初一在商場里來迴轉悠著，太貴的買不起，便宜的沒意思，普通的沒創意，有創意的又不實用……
初一今天提前一小時下的班，跟同事交待了幾句就坐車去了商場。
「你是保溫杯推廣大使吧？」晏航也笑得不行，「還能不能有點兒別的禮物送了啊？」
晏航收拾好下了樓，老爸居然已經站在樓下等著他了。
「沒完了啊？」他說。
晏叔叔嘖了一聲沒有說話。
有時候想想，會覺得很奇妙。
從見到老爸的那一秒開始……不，他吐完了之後開始，他就回到了跟老爸慣常的相處氛圍里。
「一個汽修工，」晏航說，「就別成天這麼詩意了。」
「就你自己定義的。」老爸說。
晏叔叔回來得太突然，一點兒準備時間都沒給他和晏航留。
「是不是有，有點兒傻？」初一小聲問。
「他那人就那樣，」晏航拿了瓶酸奶出來，切了兩片麵包，打算給初一隨便弄個酸奶三明治，「有什麼事兒臉上看不出來，非常老謀深算了。」
「是。」晏航笑著點頭。
初一嘆了口氣。
「有煙么，」老爸問他，「給我一根。」
「是啊，」晏航說，「也擔心你的屁股，回來我給你揉揉。」
初一很豪邁地一仰頭，喝掉了半瓶冰紅茶，然後一抹嘴，把瓶子往桌上一放：「到你了。」
「多少有點兒，」老爸在他背上拍了拍，「不過還是那句話，你想怎麼就怎麼，只要你樂意，我都不管。」
「不知道，」晏叔叔回答得很乾脆，「我又不給錢。」
「真沒有，」老爸笑了起來，「我事兒那麼多，也不是一直在這兒，而且吧……」
「行，」老爸說，「不過我不想吃海鮮，就吃個普通的飯，沒海鮮的。」
晏航馬上站起來開了酒，給他倆一人倒了一滿杯。
晏航今天做的是中餐，四個人，他做了七八個菜，都拿大盤大碗裝著，再把幾瓶白酒往桌上一放，看得初一非常顫抖。
「不怕，」初一說，「你不會，算我。」
唯一讓他心裏還輕輕抖了一下的，就是老爸的那句「遺產」。
晏航跟老爸一塊兒走到了小區門口，門口停著兩輛計程車，但是他猶豫了一下，沒上車，帶著老爸順著路往前走了。
「我不喝，」初一趕緊說，「不喝。」
初一跟著晏航進了廚房，打開冰箱看了看：「啤酒沒，沒買嗎？」
「初一身上還是能學www.hetubook.com.com到點兒東西的啊，」老爸說，「我一直也沒怎麼管你，想打誰就打誰，反正吃不了大虧……沒想到現在還能忍了。」
然後才一揚腦袋走出了卧室。
正想抬手蹭一下的時候，有人拿紙巾在他眼角按了一下。
「行。」晏航說。
「怎麼弄？」晏航問。
「這是銷，銷售挑的。」初一如實回答。
「崔叔坐這兒，」晏航給崔逸拿了椅子，「偶爾感受一下家庭溫暖有利身心。」
晏叔叔給崔逸打了電話：「崔律師，開飯了，用我過去把您背過來嗎？」
初一在身邊埋頭吃著，邊吃倒是邊聽得很投入，時不時還插嘴追問幾句。
晏叔叔在那邊又嘖嘖嘖了好幾聲，晏航笑著倒到沙發里：「他好久沒這麼可愛的小孩兒可逗了，你還這麼配合。」
最後他還是站在了保溫杯專櫃前。
「為什麼？」晏航問。
晏叔叔笑了笑，仰頭一口，半杯酒下去了，初一看著都覺得嗓子眼兒燒得慌，他趕緊拿起冰紅茶喝了一口。
老爸笑了起來，想想又看了看他：「你倆是認真的嗎？」
雖然在晏航聽來，他倆聊天兒沒什麼可聽的，無非就是老爸這幾年的見聞，崔逸問問，他隨口說說，但卻很安心。
老爸也沒提過，大概是提這些，就要提那邊他不願意多想的過去。
初一直接一掀毛巾連坐起來的過程都省了, 直接從床上蹦到了地上。
「親愛的太子，你是不是覺得我被關了十幾年剛放出來啊？」老爸說，「我自首進看守所之前一直在外頭逛呢。」
晏航又抬手捏了捏他鼻尖。
「老崔說你一直看醫生呢，最近還去了幾次，」老爸說，「情況怎麼樣？」
「想我了吧？」初一問。
晏航沒說話, 靠在櫃門上沖他笑著：「喘成那樣，我以為你要不行了呢。」
他先拿過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還早。
「就你自己心虛。」晏航小聲說。
初一繼續裝睡，半張臉都埋在枕頭裡。
晏航笑了好一會兒：「趕緊的，上班要遲到了。」
跟老爸之前沒有因為時間和發生過的事有什麼生分和陌生感。
「沒想到吧，」晏叔叔拿起杯子，「咱倆還有這麼喝酒的一天。」
「想什麼呢？」老爸在旁邊問。
老爸看了他一眼：「可惜了老晏家這麼好的基因。」
「你是想, 想說你技，術不行嗎，」初一一邊穿衣服一邊說，「我都沒，沒讓你上，不了班。」
一看就是最後得有人在桌子底下躺著的。
「遺憾吧？」晏航笑著說，「不爽吧？」
「這兩年我特，特別自信，」初一說，「不知道哪兒，來的。」
「現在不用琢磨了，」晏航說，「不光兒媳婦兒沒有，還絕後了。」
晏航感覺整個人前所未有地鬆弛。
崔逸也一仰頭下去半杯。
「其實也挺難接受的吧，」晏航看著他，「畢和圖書竟算是萬萬沒想到。」
「又不是蹲了十年冤獄，你是不是還想放掛鞭啊……我爸一般情況下喜歡在家窩著，」晏航笑笑，「你沒看他以前吃個燒烤都要拿回家吃么。」
「忍？」老爸似乎有些驚訝，轉頭看了他一眼。
「一個忍還用跟人學么。」晏航說。
「反正不會是開西餐廳。」老爸笑著說。
「你都這麼說了，」崔逸說，「我明天就算忙也得喝啊。」
晏航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兒又覺得有點兒不是滋味兒。
「嗯，」晏航點點頭，「每天特別積極，跟拯救人類似的。」
「已經下班了。」初一說。
「難怪。」晏航笑著伸手在他臉上彈了一下。
他閉上眼睛輕輕晃了晃，眼淚從眼角滑進了耳朵眼兒里。
「那你們看著大人喝吧，」崔逸手指在酒瓶上彈了一下，「倒酒。」
崔逸坐下，靠著椅背笑了笑：「也挺好，總算是能消消停停了。」
「別大材小用了。」老爸搖頭。
「別欺，欺負狗，」初一嘖了一聲，「狗又不，不是沒機，會收拾你了。」
「老崔我不了解，我爸要是這架式，今兒晚上肯定是不醉不算完，」晏航說，「你要跟著喝，那明天就請假吧。」
「我買了，」晏航說，「你只管馬上立刻回來就行。」
「嗯，」崔逸也拿起杯子，先是看著酒愣了一會兒，然後往他杯子上磕了一下，「我以為這輩子也見不著了。」
「是根本就沒想過，」老爸拿了顆口香糖出來放到嘴裏，轉身往大門那邊走，「以前就覺得你挺招小姑娘，我還琢磨以後給我找個什麼樣的兒媳婦兒呢。」
「你那兒還有錢嗎？」晏航想了想，轉頭看著老爸。
「他得睡到中午才能起來了，」晏航說，「昨天喝了酒，人也放鬆下來了，沒準兒能睡到下午。」
「真想揍來著，」晏航嘖了一聲，「揍我們新來的主廚，不過最後還是忍下來了。」
晏航忍著笑，也豪邁地仰頭灌下去半瓶。
早上初一沒像平時那麼準點醒, 是晏航起床去陽台的時候拉門的聲音把他吵醒的。
「這個不，不好看么？」初一跟著也一直笑。
晏航從陽台進來了，聽腳步聲是走到了床邊。
「你可以在旁邊杵著上菜啊。」晏叔叔說。
「我現在都擠公交車。」晏航笑了。
這種前後巨大的差異他當時沒顧得上詳細感受，那會兒無論是哪兒有點兒震動, 都能起到同樣的效果, 但現在想起來……
「基本沒事兒了，」晏航說，「上回去還是因為工作的事兒，情緒控制不好。」
「嗯。」他笑了笑。
不過現在不同了，他現在工資收入還不錯，比實習的時候要高了一倍，等之後考完證，錢還能再加點兒。
晏航進了廚房準備弄點早餐的時候，初一從浴室探出頭，一邊刷牙一邊說：「別做早，飯了，我出去吃。」
老爸和-圖-書和崔逸喝酒喝得很猛，邊聊邊喝，菜吃得不多，但酒沒多大一會兒就空了一瓶。
「嗯，」老爸伸了個懶腰，「很久沒跟我兒子這麼走了。」
「找個富婆傍一下。」老爸說。
「……你再喊大，大點兒聲吧。」初一說。
晏航笑了笑，靠在椅背上輕輕晃著。
昨晚上他對小海豚有過驚恐裡帶著不要臉的想像, 但是怎麼也沒想到晏航會拿著這個給他按後背和腿。
「去吃火鍋吧，」老爸說，「川味兒的。」
「太多了，說不清。」晏航說。
「開心吧？」初一問。
他走的時候，大概就沒想過還能活著回來，算是抱著託孤的想法把他交給崔逸的。
老爸笑了半天。
「你知道我一小時諮詢費多少錢嗎？」崔逸說。
「……你不如直接問他要錢呢，」晏航笑了起來，「找這麼次的理由你好意思么。」
他一直想著要在晏叔叔出來之前去買點兒禮物，算是個慶祝紀念，結果還沒想好買什麼，人就這麼突然回來了。
「你拿著，不用管我，」老爸說，「我隨便弄點兒就行。」
「走走吧？」他說。
晏航沒出聲，抬手又在他臉上捏了一下。
「我是根本就沒時間去買煙，」老爸點了煙，「初一上學……上班去了？」
晏航笑著看了他一眼：「害怕么？」
他拿著杯子笑了能有五分鐘還沒停下來。
「嗯？」晏航看著他。
簡直是是眼睛都不想再睜開了。
的確很舒服。
本來還有點兒迷糊，因為小海豚的突然出現, 他頓時完全清醒了, 腦子裡全是昨天晚上的情形。
其實很多事都變了，他不會再跟著老爸到處遊盪，不會再跟老爸到處租房，不會再一起不管有沒有錢先吃一頓再說，也漸漸不會再在他消失的日子里不安失眠，甚至不會再跟老爸住在一起。
天花板上的燈挺舊了，不過初一剛換了燈頭，所以很亮，之前用的是白光，初一買燈泡的時候堅持買了黃光的，說是看著舒服。
老爸猛抽了兩口煙，把煙在旁邊垃圾筒上掐滅了：「行。」
老爸親手帶來的不安，但又親手抹掉了。
初一往卧室門口走了兩步，轉頭看了一眼床上，又撲回去拿起了那個小海豚按摩器，打開柜子把它塞到了衣櫃最裡頭。
「以前也沒怎麼走。」晏航說，「走幾步跟腿要斷了似的。」
晏航笑著掛了電話。
晏航把兜里的煙遞了過去：「你不會是買煙的錢都沒有了吧？」
「要我幫你請個假嗎？」晏航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告訴你們組長, 你臀部受傷需要休息。」
而現在，哪怕老爸明天就隻字不留地消失，他也不會再重新回到黑暗裡，想念當然還是會想念，那也只是單純的想念了。
老爸把胳膊搭到他肩上摟了摟：「我也不太敢去看你，想得厲害，也心疼。」
「哦。」初一愣了愣，「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