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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拖延症女友

作者: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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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艱難的第一步

第十章 艱難的第一步

估計等他練成了,早不知道是猴年馬月的事了,到時候那個叫「顏珂」的恐怕屍骨都寒了。
有那麼傷心么?顏珂那顆對別人和對自己一樣苛刻的心突然軟了一點,他把聲音放柔了一點,繼續建議說:「要不這樣,你可以先試一個星期,就在枕頭旁邊放一個小記事本,每天早晨起床的時候拿出來,寫你上午要做的事,做完了就把本收起來,然後你這一天就自由了,你看怎麼樣?慢慢的就會好的。」
隔著棉花和布做的身體,都能摸出他的僵硬來。
顏珂一不小心左腳絆了右腳一下,五體投地地摔在了葉子璐的床頭柜上,因為背部太圓潤,還滾了滾,他爬了半天未果,只得趴在床頭柜上,氣喘吁吁地建議說:「其實你可以從最簡單的計劃做起——比如規定自己每天早晨起床以後做一套行測的卷子,之後願意怎麼玩就怎麼玩,每天就早晨起來的時候需要這一點意志力,你總不可能連這也做不到吧?」
「賣菜的」就算了,還「臭」賣菜的——那個時代,人們好像沒來得及從計劃經濟的思維中走出來,對小商販和個體戶依然保持著某種警惕而輕蔑的態度,這些小孩是不懂的,可是經常聽別人議論,也隱約有了階級的概念。
顏珂本人,從小到大,一直被人以心照不宣地表情提起:「這位是顏先生的兒子。」
現在,他的身體和靈魂離奇地分開了,顏珂其實比葉子璐更迷茫,在他看來,葉子璐站在一個停滯不前的生活的拐角處,而他自己,正站在生與死的交點。
第二天早晨,葉子璐果hetubook•com•com然照著顏珂的建議,在本子上寫:要做一套習題。
那一回顏珂遭到了有生以來最可怕的懲罰,連例行的批評教育都沒有了,他爸爸乾脆和他單方面的冷戰了整整一個星期,把小顏珂完全當空氣,一個字都不和他說,連一向非常好說話的顏媽媽都不管他了。
不巧,那次打架正好被聞訊而來的老師聽見了,並且如實轉達給了顏珂小同學的家長。
葉子璐慢慢地抬起頭,她眼睛本來就比別人大一點,哭得紅腫了,顯得又比平時還大了一圈,看起來年紀小了不少,就像個無助的小動物。
顏珂藉著窗帘縫隙里射進來的一點微光,看了看已經熟睡的葉子璐,心裏想:如果她明天早晨能做到小本上寫的事,我怎麼也要去醫院看一次。
這天上午差十分鐘十一點,葉子璐終於做完了整套真題,她肩膀僵硬,並且做錯了一多半,這似乎是個令人沮喪的結果,但她卻一點也不覺得不高興,好像真的像是喝了一副葯一樣,渾身都很輕鬆。
有些人遇到的挫折大,有些人遇到的挫折小,可是有時候挫折其實沒有大小之分,它只有「過得去」和「過不去」兩種。
當拖拖拉拉已經成了一種根深蒂固的習慣,當一個人已經對它產生了焦慮甚至絕望的情緒時,它可能就不再是一種壞習慣……而是某種心理疾病了。
和你有什麼關係?那是你爸爸的本事,你連菜都不會賣。
「做完了事」,「這一天再沒有別的安排」,這兩件事讓她的心情飛了起來——和平時無所事https://m.hetubook•com•com事地在網上找樂子不一樣,那時候她雖然笑了,精神上卻依然隱隱地壓抑著什麼,知道自己有些事不能想,一想就會不要醒,心裏被壓了一塊石頭。
她心裏好像就沒有個主次,沒有個大事小事的分別。不管多大的壓力當頭拍下來,她的注意力都能被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牽走,可又不是真的心胸寬闊——因為雖然牽走了,但是走不遠,一會還會給牽回來。
顏珂一聽,頭皮都炸起來了。
「行吧……你在這,我會盡量克制的,將來你應該還是清白的。」葉子璐這沒心沒肺的貨以這句話作為總結陳詞,就這麼迅捷無比地關燈睡了。
葉子璐不吱聲,抱著抱枕靠在床頭,目光獃滯,臉色蒼白,披頭散髮地身影在昏暗的床頭燈下,領口露出一截突兀的鎖骨,看起來就像個瘦骨伶仃的女鬼。
「她只是個小姑娘而已。」顏珂用那種慣常的、苛刻的口氣質問自己,「你自己呢?比她高明到哪裡了呢?」
比如他會知道,自己的鉛筆盒比別的同學用的都貴,自己的書包是別的同學父母一個月的工資。「別人沒有,自己有」,這就是什麼都不懂的小朋友們在集體生活中,最開始找到自己位置的坐標。
顏珂覺得自己有些被葉子璐傳染了,好像也患上了那種離奇的、之前沒有聽說過的「拖延症」。
顏珂變成了一個完美主義者,他用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好像都在執著地證明,他能做到比賣菜技術含量更高的事,可惜顏珂他媽估計早就忘了那麼多年前教訓小兒子隨www•hetubook•com•com口說出的一句話了。
「就做一套題而已,一天就干這麼一件事,」顏珂說,「你就想,做完以後想幹什麼都行,越早做完,你解脫得就越快,你就拿它當一副葯,雖然可能有點苦,但是吃完這幅葯,你這一天就解脫了,晚上不用焦慮了,也不用抱著被子哭了,你試試,肯定管用。」
明明應該和她說自己想去醫院看看,原裝配套的靈魂和身體總該有吸引力,明明他就是相信著,只要能有機會靠近自己的身體,他一定就能回去,醒過來、好起來。
沒有在生死一線的地方拚命掙扎過,怎麼能說「死生」不是大事呢?
小男孩都覺得這句話很拉風,可是現在想起來,你沒有死過,怎麼能知道活著的意義呢?
「還喜歡掐小熊的臉和屁股。」葉子璐說。
他每天都想著很現實的問題,以至於突然有時間停下來思考一下的時候,竟然發現自己一閉眼,想起的還是他媽媽還年輕的那張臉,板得沉沉的,有些陌生,甚至可怕,像一個審判者那樣居高臨下地給了他一個非常無情的評價。
剩下顏珂一個人……一隻熊,默默地坐在黑暗裡。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覺得自己這些年活得就像一個一刻不停運轉著的發條。
葉子璐做完真題的時間比預期長了半個小時,中間停頓幾次,幾次都想扔下筆去上個網,都被顏珂打斷,男人用低沉平緩的聲音提醒她:「還剩半碗,喝完它,喝不完不管用。」
父輩慢慢成了他的負擔、成了籠罩他生命里的一道陰影,拚命地逼著他往前走。
而現在,那塊石頭奇迹和-圖-書般地感覺不到了。
顏珂覺得,這個姑娘就像個精神病一樣,心情指數總在兩級之間跳來跳去——傍晚的時候還在那裡沒完沒了地看視頻,笑得前仰後合,這才過了多長時間,她又傷心得肝腸寸斷了。
靈魂換了身體,即使還保持著天黑休息的習慣,但沒有生理上的拖累,他彷彿已經不需要睡眠。顏珂突然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從高中畢業一直到現在,他好像一直都很忙碌。
而隨著年齡的增長,顏珂也開始越發反感別人提起他爸爸。他想,自己的名字明明只有兩個字,怎麼別人非要捨近求遠,給他安一個「顏先生的兒子」這麼長的字型大小呢?
葉子璐其實哭了一場,已經好很多了,她從來情緒來得快走得也快,認真想了想,覺得顏珂說得挺有道理,於是乖乖地點點頭,還非常好心地把床頭柜上半天翻不過身來的小熊給扶了起來,手掌蹭過小熊的毛,有意無意地抱怨了一句:「我以前不高興的時候都是抱著小熊睡的……」
顏媽媽對還沒滿七周歲的顏珂說了一句非常重的話,她說:「你在向同學炫耀的東西,和你有什麼關係?那是你爸爸的本事,你有什麼?你連菜都不會賣。」
有生以來第一次挨罵,第一次遭到冷暴力,在顏珂心裏的印象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要深,以至於他開始有些矯枉過正起來,甚至過了十來歲升入中學的時候,他連零花錢都不肯主動開口要了。
她只是覺得自己的生活陷入了一種怪圈,除了床頭的一畝三分地,哪裡都是讓她不安,她站在那個小圈子裡,拚命地想逃出去,卻不敢邁出一https://m.hetubook.com•com步。
他小的時候,也曾經為此沾沾自喜過,小學一年級和同學打架,那同學也是個小孬種,打不過就哭哭啼啼地說:「回家告訴我爸,讓我爸找你來!」
至此,葉子璐才終於算是走出了她的戰拖第一步。
到底怎麼了?葉子璐說不出來。
此時已經是萬籟俱寂了,顏珂把聲音放輕了一點,他問:「你到底怎麼了?」
害怕自己就這麼死了,或者永遠醒不過來了,怎麼甘心呢?
可是他幹了什麼呢?
他的思路在黑暗裡清晰得驚人——那麼多年,他一直那麼努力地活著,難道就是為了早死的么?所以這一會他被嚇壞了,以至於連確認都不敢確認,潛意識想著逃避,一直在說服自己,葉子璐不可靠,自己要為自己做好各種準備,甚至為了能邁著五厘米長的小斷腿走到醫院去,從現在開始練習走路……
在這個傻熊的身體里練習走路,以及用了一整天的時間嘲笑一個年輕女孩的意志力不堅定。
顏珂覺得自己剛剛那一點同情心瞬間從地球上蒸發了,寶貴的感情被浪費了!
顏珂的外公曾經是龍城市市長,傳到他父母這一輩人,漸漸從最開始依靠老人的關係,到慢慢走出自己的路、打拚出自己的事業,而他外公,也慢慢從「老市長」變成了「顏靖明的岳父」。
小時候念課文,《蘭亭集序》里有一句話,顏珂到現在都記得:「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
顏珂年幼不懂事,知道的詞彙基本來自於電視劇和廣告,還大多非常一知半解,不知道怎麼的,張口就說了一句:「找你爸有什麼用?你爸不就是個臭賣菜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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