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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

作者:樁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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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不知心恨誰

第六十六章 不知心恨誰

堂內頓時一片漆黑。
我對他們有多少親情?我可會顧及他們?我可會理解他認可他?永夜閉目深思。她威武逼人的父王,曾經砍下的人頭壓垮了坐騎的父王,還有她看似溫柔端莊的母親。寧可抱個嬰兒回家當世子,也不肯讓父王受人脅迫。
美人先生點點頭:「這本來就是遊離谷與陳王陛下的交易。不然,怎麼會想方設法在和談時讓玉袖和親?這是做給裕嘉帝看的。讓他以為,公主大婚去安國,才是動手的時機。而這時,才能將我遊離谷在安國勢力一舉剷除,將公主握于掌中為質。趁機廢了皇后太子,讓他心愛的大皇子安登帝位!」
「難道我要殺李谷還需要別人動手?李谷的武功能比得上我?真的需要她下嫁去行刺?就她那點道行也想行刺李谷?我真懷疑,天下聞名的遊離谷會想出這麼個餿主意!這門親,我絕不會同意!我會殺了永安侯!就算安國要起兵,難道我陳國還怕了他們?!」
「……你出的好主意!」
永夜想也不想便躍入湖中遊了過去,她悄悄從水底冒出來,抱著柱子抬起了頭。
永夜怔住。報恩?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她需要報答美人先生青衣師傅?這世是她父母的端王與王妃,她就需要報親恩?
美人先生慵懶的伸出玉雕似的雙足,趿上繡花鞋,站在易中天對面。
她疲倦的穿好衣裳,低聲笑了起來:「馬上離開!讓林都尉護著你回安國,別的人不能驚動!」
永夜站在雨中調用了全身的感知去尋找。風中隱約傳來一聲馬嘶,她大喜,腳尖一點,人飛快的奔去。
眼前這個男人比當年成熟,更可怕。那些歉疚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理所當然。這些年山中寂寞,她是如何過的?就只為了一個他,一個夢。
美人先生拾起畫瞧了瞧:「這是陳王的主意,公主心甘情願。」
永夜木然地由她把衣服脫了,拿了干布擦拭。
「少爺!」倚紅震驚。
易中天坦然地承認:「我變心了。就算你是為了我入遊離谷,借遊離谷的勢力擾亂安國內政,甚至借刀殺人除了端王李谷,讓我陳國的兵馬能長驅直入散玉關。讓我易中天能為皇上一統三國,揚名天下。如今和*圖*書我只能說,你還是陳國子民,你當為王效忠。」
她再不停留,魚一般滑進湖裡,游到河邊,施展輕功拚命奔回驛站。
十八年前,有人擄了她想要威脅端王。十八年後,將她誆入陳國擒以為質,同樣也是要讓安國兩位皇子爭權造成內亂,讓端王不得插手。以二位皇子的勢力,若無端王壓住,安國只有一個亂字。
人說雨是老天爺在傷心落淚。今晚,真是個悲傷的夜。
裕嘉帝病重,難道父王會不知曉?難道父王就沒有防著皇上突然病逝可能造成的危機?裕嘉帝也想不到這點?
她想起端王曾經對她說:「永夜……你離家十年回來,在王府生活的時間遠不如你在外面,你心裏,對我對你母親有多少親情?你做事,可會顧及我們?若你不會,你想嫁誰都沒有關係。」
易中天看了程蝶衣許久,語氣終於變得柔和:「蝶衣,我們青梅竹馬,我不能騙你。我心裏只有她一個。就算你犧牲得再多,我也不能回心轉意。」
永夜看著她,一抹笑容出現在嘴邊:「情人的分離也能讓人撕心裂肺,我不喜歡分離。你們走吧,晚了就來不及了。」她掏出玉佩放在倚紅手中,「這是玉袖公主的符印,能讓你們平安過關。」
一個時辰后她來到郊外,雨更大,天似開了縫,無邊無盡的往下潑水。三丈開外已是暴雨如注,瞧不見任何人影。
「十三年前,我也是十六歲。你捨得將未婚妻子送進遊離谷,如今卻捨不得她是么?」美人先生彷彿是被大雨沖涮的花朵,凄美無助。「我離開時,她才三歲,我竟輸給一個三歲的女娃?是我沒她漂亮?是我不夠溫柔?還是,我不是公主?!」
永夜張大嘴無聲的笑了,雨水衝進嘴裏,她一口咽了下去,美人先生說這話時哪像個棄婦,她的聲音甜美迷人,彷彿在向情郎撒嬌。
好一個忠心愛國的端王爺!永夜閉上眼,雨水淋濕了面頰,衝進了脖子,直涼進了心。好吧,就當是盡孝了。我不會讓自己成為能威脅你的人質!
永夜聽不清楚,心一橫,藉著竹簾半卷,已貼在水榭一角的柱子上。透過竹簾與幃幕的縫隙瞧了個清清楚https://www.hetubook•com•com楚。
她難道還不明白?哪家做父親的會捨得讓女兒一直男裝打扮,只為瞞過遊離谷的眼睛。他不僅要瞞,更是因為裕嘉帝病重,安國皇權之爭越演越烈,他必須要瞞。
然而,薔薇的簪子在手中,月魄能平安離開?他還能在大太陽底下開他的平安醫館?
她才小心藏好,易中天已躍了進來。
永夜真想放聲大笑,她的美人先生還顧及她的性命!她該謝謝她的這位師傅,還是該得意自己居然在美人先生心中有如此地位。
「倚紅,為什麼,你對父王這麼忠心?」她的聲音澀得像是鋸木頭髮出的聲音。
永夜見過女人瘋狂,也見過女人傷心。跳樓割脈,坐在大街上放聲痛苦都見過,唯獨沒有見過美人先生這種笑法,像才看了貓和老鼠或是憨豆先生似的,笑得開心極了。若不是那面上被燭光映出的點點淚痕,她幾乎不以為美人先生是在傷心。
易中天身軀一震,驚詫地問道:「皇上知道?」
永夜小心的跟隨著他。她打不過易中天,卻對自己的輕功極有信心,風雨交加的夜晚,易中天心神已亂,要注意到永夜實在困難。
永夜不敢大意,反勾著梁凝神屏氣看向亮著燭火的書房。
當時美人先生的目光中分明有水光閃動,那雙美眸中閃過的哀怨曾讓永夜暗自竊喜,得意不己。
聽到這裏,永夜才恍然大悟。所有的一切,什麼借公主嫁入王府行刺,什麼讓她前來賀壽,一切都不過是忌憚她父王一人。
別說易中天,連永夜都懷疑這麼白痴的主意會是遊離谷出的。可是李言年卻甚是盼望玉袖嫁入安國,裕嘉帝也盼望,這,又是怎麼回事?
月魄,你的平安醫館一定是開在陽光之下,哪裡的陽光一定要足夠烈足夠暖,才能將我結了冰渣的心融化!
易中天拋棄她,她沒有求過他,卻求他放過自己。還不肯告訴易中天自己是遊離谷的刺客星魂!
永夜已轉過背去。她已想得明白,她的月魄只要有一分的可能在陳國,她都不會走。
她輕抿了下嘴唇微笑:「我等這一天,等得人都憔悴了……要永安侯娶公主只不過是幌子。要的是她入陳。你只要控https://www•hetubook•com.com制住永安候,李谷就不敢妄動。安國的天就快變了,裕嘉帝得了絕症,撐不過這個月了。太子即位也好,大皇子氣不過要搶也罷,安國都會大亂。」
美人先生作畫,總有個習慣的動作。一筆揮就,筆總愛在手中挽出一個花樣。而易中天正是這樣,手翻了翻,筆才放在筆架上。
你的醫館一定要辦得很好,你才能平安富足,才能對著我笑。你的笑容一定要夠溫柔夠燦爛,才能將我的悲傷全部吞噬。
澤雅驛館只呆了兩個時辰,並不妨礙她對陳都的熟悉。安國細作把這裏的小吃店都畫得清清楚楚,自然也包括左大將軍府。
她就像隨風潛入夜的細雨飄進了易中天的府邸。
他畫的顯然也是個工筆美人,卻是玉袖栩栩如生的模樣,連臉上那份高傲神情也惟妙惟肖。
「咱倆的婚約當放屁,好么?」
這個世界是多麼陌生,連支煙都找不到。
燈光亮起,易中天色變,目光從撕碎的畫像移到案頭美人先生的畫像彷彿痴了。他頓了頓足,不顧風雨往外走。
永夜心裏突然覺得悲哀。
「為……這麼些年……」
美人先生看到那幅畫肯定會知道是自己動了手腳。她會向易中天說出這事來嗎?難道遊離谷沒有告訴他們自己的身份?永夜緊張的思索著,想到青衣師傅,心裏戒備更重。唯一能發現她行蹤的人,這世上可能就只有青衣師傅。
易中天躍上馬策馬急奔。
細碎的聲音被風雨割得支零破碎。
八年未見,美人先生的容貌似乎沒有多少改變,但眉宇間卻多了幾分蒼桑,那雙眼睛讓永夜心痛,這是一雙飽含痴情的眼眸,只要是男人瞧了就會心生憐惜。
永夜沉下了臉:「忘記我白天如何交待的?」
心裏一口氣提著,永夜以她前所未有的速度奔回驛站。
「讓我替了你,少爺!你走,你和林都尉走!」倚紅目中珠淚滾落。
她想起惡作劇想把青衣師傅和美人先生送作堆時吟的詩:「美人卷珠簾,深坐蹙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你說。」
美人先生笑了起來,眼淚都笑了出來。
片刻之後,視線中出現一點光明,再近點,竟是一處規模甚大的院落www.hetubook•com.com。臨湖的水榭燈火通明。
「這是谷主的意思。留著她有用。」
雨如水柱沖打的著她的身體,這一刻,永夜的心已凝成寒冰。她睜大眼在黑暗中在奔跑。四周一片漆黑,天上無月無星,她看不到半點光。
這裏的人是多麼可怕,連我這個前世的殺手都感覺孤單。
易中天笑了笑:「你放心,李永夜雖不會武功,身子又弱,卻不是個好對付的人,我已有三百人死在她手中。不僅如此,她還請了風揚兮做保鏢,我就算想殺她,還得問問風揚兮的劍!」
易中天站在她面前,將她的畫狠狠擲在腳邊:「為什麼?你要將她送進安國?她才十六歲!」
「當初,你可不是這樣說的。」美人先生笑了笑,一身白色輕紗將她襯得格外美麗,她的動作永遠都這麼優美,連傷心蹙眉也我見猶憐。
細枝纏花仙鶴燈上吐著一星燈光,屏風遮了一半,燈光仍不時被風吹得晃動。易中天居然在畫畫。
她主意打定,就要離開,這時聽到美人先生輕柔的說:「中天,這十幾年我心甘情願,你變心,我也無力回天,我當為國盡忠了。我只求你一件事情。」
「我只要你答應,不要殺她!」
永夜冰冷的手撫上倚紅的臉。
永夜第一次仔細想自己是誰,自己該不該理解。
永夜瞧准方向不顧一切的追了過去。她的美人先生與青衣師傅難道都在陳國?遊離谷真是陳國人所建?薔薇與月魄在何處?她一定要知道這個答案。
倚紅一愣,這是永夜今天第二次問她。她忙碌著低聲回答:「沒有王爺就沒有我。」
易中天定定地看著她道:「蝶衣,我負你,來生來報。」
「少爺,我們不能報恩,良心不安。」
永夜像被風吹起的雨絲輕飄飄進入室內。美人先生教的畫法她還沒有忘記。她想了想,就著燈,運筆如風,揮筆作畫,最後在畫上題下了一句話:「欲減羅衣寒未去,不卷珠簾,人在深深處。蝶衣。」
如果還有一個心愿,永夜希望月魄平安,希望他能真的有座平安醫館。他說過,如果有一天她想過平靜日子,他能收留她。
倚紅跪下磕頭。
屋內榻上坐的可不正是她的美人先生。
起手落式如行雲流水,這畫法……hetubook.com.com「美人先生。」永夜心頭大震,為什麼,她會想起美人先生?
面對一湖風雨她靜心煮茶。所有的事情一幕幕在心頭映過。
易中天畫完,望著畫像出神。良久才小心收好畫卷離開。
倚紅的話又在耳邊迴響。她做事從來只考慮自己,她不是懷揣天下的人。可是……永夜長吐一口氣,雙眼睜開,眸子閃閃發光,笑容淺淺在臉上漾動。她不是端王,她不能用她的思維去要求於他。
雨幕中的屋脊像湖裡游魚的背,永夜穿行其間,彷彿是滑過水麵的魚。
易中天三十左右,美人師傅不也這年紀?永夜想起了木訥的青衣師傅和他難聽的蕭聲,心裏一酸,難道美人先生真的愛慕的是易中天?為他蹙蛾眉,為他淚痕濕?
「好,我答應你。卻不是因為遊離谷主,而是因為你。」
倚紅靠在桌邊睡了,睡得甚是香甜。她只是單純的伺候自己,聽從父王娘親的話保護自己。只有最單純的人才會有這麼香甜的夢。
她再不孝,滿足父親這個願望又有何不可?她想起前世愛唱戲的老爹,她離家闖蕩,撞人入獄,竟再沒見過他。心中一酸,這一生不想再有朋友,她卻已有家人。還有,月魄。
「啊!」倚紅驚得醒了,見永夜臉色蒼白站在床頭,翻身坐起,開始脫她的衣服,「少爺,趕緊換衣,千萬別涼著了。」
她只是一顆棋。端王對她再親,還是把她當成了一顆舉足輕重的棋。再捨不得她,再護著她,她還是被他放到了棋盤上。
她小心把畫掉了包,拿起玉袖的畫嚓嚓撕了個粉碎順手拋了,得意的一笑,撲的一聲吹熄了燭火。
這字跡也絕對是美人先生的字。
美人先生盯著他的眼睛一字字說:「莫要傷永安侯性命!」
易中天奇怪的看著她:「為什麼?」
「你難道不願意和林都尉平安幸福的過一生?」
永夜明白了。她覺得自己太天真,才被美人先生的求情感動,此時又迎頭澆來一桶冰水。真是涼啊,濕透的衣衫貼在身上,大雨澆在身上,都不及她今夜聽到的話更讓人心寒。
差點忘了,遊離谷以為她中了蠱毒,將來,安國內亂之後,他們行刺父王之後,自己還能是堂堂正正的端王繼承人,還能安插在安國替遊離谷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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