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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小笠原殿……」沼田苦笑道，「名門之後，不願侍奉寒門，也是常事。」

笑容還有些僵硬，卻先端起茶碗，輕輕啜飲了一口。

沼田和朝山，都是博學而善辯的人；丸目雖是劍客，但對於文學和藝術，也具備相當程度的了解；小笠原雖然來自被視作「鄉下地方」的信濃，但出身乃是名門，對這些東西也並不陌生。

「可惜老夫領悟此道的時候，信濃已經插滿了武田家的四棱旗。」小笠原搖頭輕嘆。

這段話出自《孫子兵法·作戰篇第二》，意思是戰爭消耗驚人，必須先做好「日費千金」的準備，才能發動大規模的戰爭。

「藏人佐！」沼田皺眉輕喝了一聲，卻止不住丸目，另外兩人，更是只作未聞。

「泛秀殿！」

主持元服之禮？

「那七日後元服的幼子，又是……」

「老夫也有一事，要請平手大人做客。」

朝山日乘，日後法華系日蓮宗的領袖，精通佛法，擅長禮法和交涉，如今只是繼承了這座小廟的門跡而已。

原來只是家臣之子，這樣的話，身份倒是不存在障礙，只是年齡……

朝山所請的是織田信長，而小笠原卻單單說了平手一人。

佑光說完了這一句，突然側目看著丸目。

原來如此。

這四者，都是身懷技藝而又不得志的人。那麼今天這次碰面，大概也不是偶然的了。

周身切膚的痛楚，然後是恍惚的感知，乃至彌留的幻覺。

「鄙上尾張大人，求賢若渴，禮賢下士。對於真正的賢才，一向是包容有加的，更不會吝惜賞賜。」

泛秀和-圖-書臉上沒有半點煙火氣，只沉默了片刻，開口道：

「半年不曾出仕，想必平日的清苦，藏人佐亦是感慨頗多吧！」

泛秀目光只在諸人身上游移，卻並不發問。

「如此甚好！」日乘和尚笑呵呵地點頭，隨即有轉向另外幾人，「屆時請諸位也一併出席了。」

於是漸漸緩過神來。

身份上講，頗有些不能接受，年齡更是十分離譜。

「鄙上尾張守，亦有傾奇之名，通曉此間風雅，想必是樂見的。」

「尾張的新市，據聞就是出自平手殿的建議。」

「閣下未免過謙了。」

「藏人佐半載前遠來京都，自以為不日即可重返肥后，起初淺井、田山等前來延請之時，皆婉拒之。孰料相良修理（九州相良家督義陽，時任修理大進）態度堅決，歷經數月不肯回心轉意……」

「大師仁厚之心，令人欽佩。」佑光對著日乘和尚欠身道，縱然心懷激蕩，在「高僧」面前，也不敢孟浪，「然而藏人佐身懷文武之策，而遊走于江湖之外，是所謂明珠蒙塵啊！」

尾張的平手家，是清河源氏新田支，世良田家的直系後人，堪稱名門。而織田雖然號稱藤原或平氏，但真正的出身卻頗受懷疑。

「文以安邦，武以定國，不可偏廢。」泛秀隨口應了一句。

丸目的眼神由憤然變為疑慮，接著有些頹然，復又坐下，對著泛秀伏身施禮。

「在下……」泛秀想要措辭婉拒，而小笠原此時才作恍然之狀。

「藏人佐啊……」

不過只求名門的話，卻也不用找上千里之外的ｍ.hｅtuｂooｋ.coｍ.ｃoｍ尾張平手吧？

這樣的言辭，顯然是要舉薦丸目入仕織田家了。

「的確……」

這就是眼前幾人給自己出的考題？

泛秀盯著丸目，卻只覺對方故意做出的嚴肅之後，卻頗有些譏笑和戲謔的味道。

泛秀並無得意之色，只是輕輕一笑，向前欠了欠身，答道：「二位謬讚了。這些細微的本領，原本不足言道。」

「的確如此。」朝山日乘也點了點頭，作為外交僧，他的消息無疑更加靈通，「尾張的新市，似乎是效仿六角家，但又有所區別，成效卻是更勝了。」

泛秀只出自禮節地回了一句。

「呵呵……」久未發話的日乘和尚突然輕笑了一句，「兩日後出雲大社將於東寺吉祥院獻藝，貧僧湊巧是他們的舊交，不知泛秀殿能否請織田尾張大人駕臨呢？」

「初次見面就提出這樣的要求，實在是無禮。平手殿要多思慮幾日，亦是理所當然的。」

先從劍術開始說起，接著又說起茶道和藝術，直到最後，才聊了一點對局勢和方略的看法，也只是淺嘗輒止。

「泛秀殿自是治世名臣，上總大人更是天下英傑。」

丸目藏人佐長惠，武藝高強的當世劍豪，體舍流的創始人，因為頂撞了相良家的少主而被驅逐，賦閑京都。

「七日之後，老夫的幼子將年滿十三（虛歲），平手殿可否為犬子主持冠禮呢？」

泛秀溫言軟語，如此說道。

「出雲神社，莫非是時間流傳的傾奇舞？」

坐定之後，日乘和尚喚小沙彌前來奉茶。

佑光停頓片刻，「孫子曰『凡和圖書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饋糧。則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矣。』」

於是又回歸到原先的話題，閉口不提方才的出仕之事。日乘和尚殷勤招待之後，泛秀方才離去，佑光隨之而出，權作送客。

沼田上野助佑光，兵法和謀略的達人，戰國時代最著名的軍師之一，現以四十貫俸祿效力於幕府，籍籍無名。

「願聞其詳。」

丸目長惠依然是無喜無悲的表情，不發一言。

「你來到京都已經有半年了吧？」

「噢？」丸目揚了揚眉，「在舊主相良氏那裡，丸目家世襲六百貫知行，既然尾張大人不吝賞賜，那麼至少可以得到一千貫吧？」

小笠原長時緩緩說道。

「此子乃是小笠原支族出身的遺腹子，其父為掩護長時殿撤退而死於武田軍之手，故而為長時殿所收養。」

「藏人佐品行方正，不見容於小人，方才被逐出相良家。公方雖然英明，然而幕府小人橫行，欺上瞞下，以至於吾友藏人佐不得晉身之機。」

「泛秀殿，方才之事……」

「願聞其詳。」泛秀恭身道。對於曾經叱詫風雲的老者，加以禮遇，也不算是有失身份。

果然是直接了斷的問題。

經歷過九死一生的戰陣，還會恐懼刀劍嗎？

藏人佐抬頭看了看佑光，面露瞭然領悟之色，繼而自嘲地笑了笑，「幸虧日乘大師不棄，否則我藏人佐恐怕已然餓死街頭……」

「治國安民，如何是細微的本領呢？」沼田佑光搖了搖頭，「一人的武勇和*圖*書，最多可以匹敵百人，軍學和謀略，能讓軍隊發揮出數倍的戰力。但若是發展內政，盛興農商……」

接著又朝向沼田：「我無話可說了。」

分散投資？想不到失去領地的小笠原長時，居然有如此作為。

籍籍無名的新晉家臣，想要一千貫領地？

「不錯，貧僧在出雲時，便於神社交往頗有來往。」

「小笠原殿膝下有三子，長子仕于越后長尾，次子仕于甲斐武田，三子仕於三好……」

這樣一句話，堵住了回絕的空間。

「方才之事，我只有些疑惑。」泛秀出聲打斷到。

片刻之後，方才放下茶碗，轉身朝向泛秀。

藏人佐沉默不語，低頭端起茶杯，令人看不到他的神情。

這就是劍豪的本領？

明知對方不可能真的揮刀過來，雙腿卻仍舊輕輕打顫。

松永久秀就是最典型的例子——這句話當然是不能說出口的。

「藏人佐太過謙了！」日乘和尚一笑，「並非貧僧虛言，藏人佐到來之後，時常教授劍術、和歌和棋藝，本寺上下皆受其恩才是。」

如果說剛才算是暗藏譏諷，那麼現在就是直言挑釁了。

泛秀方才瞭然。

未曾上過沙場的人，是無從覺出這股壓力的。四周彷彿全都是伺機而待的敵手，不知何時，就會有無數刀劍刺進來。

「丸目長惠此人，並無其他特殊的本事，只是醉心於劍術。」

「只是在鄙上的眼中，丸目殿恐怕未必可以稱作人才。」

不過……

於是對方大怒，直起身來，手按劍柄。

佑光立即答應。小笠原隨後，藏人佐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何m.hetubook.com.com事？」

泛秀依然淺笑不語，卻突然感覺四周傳來的壓力。

然而那小笠原長時卻突然說了一句：

再世為人以來，按說已經見識不少，但是對於這個提議，還是不免大為驚訝。所謂的冠禮也就是元服禮，一般都會有尊崇的長輩來主持，之後二者就結為烏帽子親，名義上是義父子的關係。

剛剛踏出，佑光立即告罪。

小笠原長時，十年前的信濃守護，曾在正面戰場擊敗武田軍的名將，失去領地后擔任足利義輝的弓馬教習。

……

泛秀緩緩吸氣，回憶起當日在稻生的情節。

言語之下，泛秀突然覺得，這樣的討論，似乎是在故意考教自己一樣。平手政秀的教育，再加之後世的記憶，要想應付過去並不困難，但若要在這些人面前留下深刻的印象，卻也絕不容易。

這句回應，比丸目的言語更加直截了當。

「劍道和藝術，固然是高雅的事情，然而……所謂倉廩足而知禮儀，本家此刻尚在為生計而奔波，無暇兼顧風雅。更何況……丸目殿品行方正，方才不容於相良家。織田家中亦不乏小人，丸目殿何必屈尊出仕呢？」

這句話中，就帶著諷刺丸目華而不實的味道了。

「遍觀畿內，除幕府之外，三好、六角皆天下強藩，淺井、北田亦不遑多讓。丸目殿欲求出仕，又何必守株待兔呢？」

「無端得罪，尚請見諒。」

沼田又望向泛秀。

「請講。」

「劍乃剛直之物，不可屈折，鄙人行事，亦如其劍。」丸目面色肅然，「若是在下出仕尾張守大人（織田信長），不知能夠獲得多少知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