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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就是妙覺寺的正門了，向守門的僧人遞上請柬，片刻之後就被領入寺中。

「織田家能臣如雲，也難怪尾張守（信長）大人武運昌隆。」一直沉默寡言的丸目突然說了一句。

「平手大人和金森大人真是高人啊，在下只知道都是和尚，卻不知道誰是哪個宗派……」木下突然插話道，「不過，那些佛殿上的金子，全取下來，恐怕要值好幾萬貫吧？」

寺廟的道路十分乾淨整齊，而且路面也是剛剛翻新過的樣子，比清州城中還要平整，而屋檐和高塔之上，隱約還可以見到反光的金箔，這與整個京都的情況，顯然是十分不合的。

「在下願獻上一份功績，請汎秀殿笑納。」

池田恆興眉頭一皺：「出雲神社不是今日在妙覺寺獻藝嗎？怎麼會在這種地方……」

這種規模的演出，往往並不收取固定的費用，而是任由觀看者施捨錢財，若是沒有令人眼前一亮的表現，收入是難以保證的，是以流浪各地的劇樂團，都會竭盡全力來吸引觀眾，歌舞的表演形式，也是一再變換。

那就是敵方用來進攻六角家的最好借口了。這句話沒有說出口，汎秀只裝作疑惑之狀：「本家的敵人是美濃齋藤和駿河今川，六角家的事情，又與本家何干呢？」

「居然是信濃的守護，源氏後人的小笠原殿下……在下真是三生有幸！」說完還不忘伏身施禮。

「正是六角氏綱大人的嫡子，名諱六角義秀！」

「若是六角氏綱的子嗣尚存於世，則定賴公未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順了……」沼田和-圖-書突然止住，抬頭看著汎秀。

「這就是出雲神社的阿國？」一直神遊物外的平手汎秀，突然回過神來，對著台上掃了兩眼，「的確是與常人不同。」

在和平的年代，上層的歌舞團只需要為達官貴人服務即可豐衣足食，不過亂世之中，領主的心思全都在刀兵之上，流浪的「藝術家」們，自然也是舉步維艱。

當日晚上，正式的請柬就送到了信長的住處，署名是妙覺寺。送請柬的僧人，還委婉表示，出席者除附近的武家之外，更有京都的豪商。

金森長近皺了皺眉，只礙於同鄉蜂屋的面子，並未說話。

「若是小笠原殿的養子，自然是人中龍鳳，此乃汎秀之幸。」最終還是決定盡皆應允。

小笠原長時本人武勇非凡，子侄輩想來也不會過於差勁，只是貿然收錄一無所知的人為家臣，多少有些不放心。

蜂屋賴隆也隨之一笑：「這些宗派究竟有何區別，我也是搞不清楚，反正那些是公家文人的事情……」

小笠原輕輕一笑：「木下大人太過謙了。所謂的名門小笠原家就如同平手殿話中的茶器，只能被束之高閣，而閣下卻是瓷碗，乃是萬民所需。」

「老夫昨日的請求，不知汎秀殿考慮得如何了呢？」

沼田不禁莞爾，隨即故作正色狀，「在下只是介紹一位友人而已，又與六角家有何關係呢？」

落在汎秀眼裡，愈發覺得此人不可輕忽。

「不知佑光殿所言……」

「不知這位友人是……」

「大人此言差矣。」木下藤吉郎突然變得能言和圖書善辯，「名貴的茶器全天下就那麼幾個，瓷碗卻是到處都有，所以能取代在下的人成千上萬，能取代大人卻少有……」

此時正是一曲舞罷，黑衣舞者紛紛向台下鞠躬施禮，隨即摘下面具，露出敷著米粉與朱漆的容貌。白紅黑三種顏色，在舞者的臉上，組成妖艷和詭異的圖案。遠遠看去，似乎都是年輕女子。

「佑光殿太客氣了。」寒暄數語，汎秀分別介紹雙方，其他人倒還罷了，小笠原長時的名頭提起來，金森和蜂屋俱是一驚，木下更是作出誇張的表情。

除了鄰近的和尚與文化人之外，還有一些家格較低的幕臣和公卿出席，不過真正具備實權的大人物，反倒是三個商人。

汎秀心下逐漸明朗起來，亦不開口打斷。

PS：六角義秀是六角義賢的堂弟，義治的堂叔，織田家進攻六角，也的確利用了此人作為旗號——這也是信長的拿手好戲了。

「在下定當竭誠。」汎秀空口開了一張支票，反正對方也不可能說出什麼荒謬的要求來。

「汎秀何德何能……」汎秀故作推託，但言語已是應允了此事。

寺廟的主持是個慈眉善目的老者，除了與賓客相互見禮之外，開口不多，顯然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反倒是身為客人的朝山日乘與各路人馬交遊嫻熟。

觀看演出的座位十分有限，丹羽和瀧川作為隨從也得到了坐席，佐佐成政和前田利家侍立兩側，而其他人只能退到殿外。

信長手持著摺扇走在前面，彷彿一直沒有在聽，只在此時才稍稍回頭掃了和圖書一眼，雖然沒有明說，但顯然是激賞的意思。

三方圍著簾幕的舞台上，十幾個演員身著寬大的黑色僧衣，戴著面具，在舞台上跳著扇舞。一言一行，一笑一顰，舉手抬腳之間，似是隨意為之，卻又顯出精湛的舞技。

二月的清晨，春寒料峭，尤其是在這失去了昔日榮光的京都，一路行來，都只覺得凄涼幽寒。

汎秀向丹羽長秀打聽了一些京都商人的事情，雖然此時離織田家上洛尚有九年之久，不過卻可以先做好相關的準備，有備無患總是沒有錯的。

茶屋，角倉屋，后藤屋，是京都最大的三家商人，掌握著近畿一帶的經濟命脈，被稱為「京中三長者」。

洛北西邊的廣場上，觀眾圍城了幾圈，幾乎達到了無法插足的境地，外圍還停著不少裝飾不凡的牛車。

「六角乃天下強藩，上代當主義賢公，再上代的定賴公，俱是當世英傑。」

這就是後來成為太閣的男人。

「這是神社的經營策略。」丹羽長秀走上前幾步，出聲解釋道，「每至一地，就讓剛加入的舞姬免費演出，作為宣傳和訓練新人的手段。」

汎秀微微有些猶豫。

及至接近了妙覺寺，才霍然一變。

「然而當今的義治殿下，卻並非英主啊。」沼田調笑了一聲，繼而又正色，「定賴公原本只是家中次子，只因其兄六角氏綱早逝，方才繼承家業。」

失去領地的名門，固然也有撐作門面的作用，但真正具備野望和眼光的人，最先接觸的一定是這三家商人。

「這個……」汎秀略微思索，開和圖書口道，「取水的器物，既有粗製的瓷碗，也有精緻的茶器，庶民尚不可果腹，所需的並非名貴茶器，而是方便的瓷碗……」

「藏私？」

「昔年南朝六宗何等昌盛，今日卻輪到日蓮和凈土當道！」金森長近突然生出一句感慨，身為文化人，他對於日蓮宗與凈土宗這些在中下層傳播的宗教並無好感——即使織田信長是日蓮宗的信徒。

餘下除了汎秀之外，尚有金森長近，蜂屋賴隆，以及……木下藤吉郎——這個身份並不高的人也被破格帶到了京都。

……

穿過大門，先是在本堂聊作參拜，接著才由僧人引領，走到偏殿的華芳塔堂。

平手汎秀頷首若有所思，而佐佐和池田等人，在信長的目光之下，多少有些不甚自然。

這個所謂的「請求」，就是要汎秀為他的義子主持元服之禮了。

「希望犬子在元服之後，能夠出仕平手大人。」

居然連這種細節都會注意？米五郎左丹羽長秀，果然心細如髮，也難怪在攻略美濃的途中能夠抓住機會屢次策反對方的豪族了。

妙覺寺已有了兩百年的歷史，是日蓮宗的本山之一，亦是達官貴人時常光顧的場所。而織田信長所信仰的，恰好也是日蓮宗，進門之後，亦表現出了足夠的恭謹——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的。

「如此甚好！」沼田撫掌道，「汎秀殿如此豪爽，我等也不宜再藏私了。」

此言一出，木下自己先摸著腦袋笑了起來，面容愈發類似於某種動物。

小笠原輕輕點頭，彷彿是意料之中，隨後又說到：「初次之外，老夫還和_圖_書有一個不情之請。」

舞者演繹的，是關於男女愛情的「和事」，隨著情節的推進，每每引起圍觀者的歡呼叫好。動作之外，又加上了故事的情節，背景的配樂和歌聲，亦是輕柔悅耳，而且並無喧賓奪主之嫌。

於是贊聲愈發激烈，而且漸漸變得整齊一致，仔細聽來，似乎是在喊「出雲阿國」的名字。

「禪意如水，宗派就如同取水的器具，殊途同歸，金森殿又何須感慨呢？」平手汎秀隨意回了一句。

小笠原笑而不語，沼田暗自點了點頭，連丸目都抬頭看了他幾眼。

時至今日，名門小笠原家已經沒有了什麼影響力，不過小笠原長時多少有些武名，稍加親近也是有益的，更何況其中還包含著沼田佑光，丸目長惠乃至朝山日乘的關係。

「平手大人妙語！」只聽見一句讚譽，眼前出現了三個昨日剛見過的武士，正是沼田佑光，丸目長惠，小笠原長時三人。

「汎秀殿可知近江佐佐木六角家？」

交談數語之後，金森蜂屋木下三人告辭退去，然而小笠原長時卻是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沼田與丸目也是站定在一側。

次日一早，信長只帶了隨侍七八人相隨，而後出門。

附送家臣一人么？

「既是殊途同歸，為何天下百姓卻紛紛拜在日蓮凈土二宗之下呢？」金森突然又問了一句。

「我這個鄉下人，恐怕是一輩子都搞不清楚這些事情。」木下察覺到金森臉色有異，連續不斷自嘲，後者神色稍解。

「木下殿現為本家的奉行，能夠想起這些，也是在其位謀其政。」汎秀輕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