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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戰鬥力不錯的姬武士，明顯缺乏政治頭腦。

「您所言甚是！譜代的武士，自恃資歷，多半對於新的主君抱有懷疑審視的態度，自然難以受到重用。」

「殿下！」

永祿五年，松平家臣西尾城主酒井正親，受到上層的暗示和鼓勵后，無視著百年來的「守護使不入」特權，帶著士卒沖入了凈土真宗的本證寺，抓獲了一批「妄行不法」的和尚，並且當著僧眾的面，在寺社門口公然將其正法。此舉揭開了領主與宗教間的對抗序幕。

「今川？莫非你很敵視他們？」

淺野連忙跟在後面請罪，不過他是收不到回應了。

井伊直虎低下頭去，雙手緊緊捏住刀鞘，咬著嘴唇，不發一言，先前女強人的姿態蕩然無存，只剩下茫然無措之態。

這既是考教，同時也是印證自己的猜想。

「還有不少世代效忠松平氏的武家門第呢？」

「殿下……」

這兩郡豪族當年在今川襲來之時，有不少人做了牆頭草，這些牆頭草目前並沒完全拔除乾淨，這次的意思難道是要借一揆眾之手清洗？不過看他以前的作為倒也未必就是如此……

「他們是為何不滿呢？」

汎秀輕輕頷首不語。

接下來的發展才是真正導致松平氏陷入危難的關鍵。

於是叫他們安心訓練，帶上淺野長吉做隨從，向清州城趕過去。又讓井伊直虎擔任侍衛長——侍衛誰都可以擔任，但是烈日之下，英姿颯爽的姬武士顯然比男人要順眼多了。

「此人如何呢？」汎秀走近向服部問道。

「另外或許就是賞罰不公了。」

汎秀輕輕點頭，對著那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喚道：

「賞罰不公？」汎秀開始有些興趣了，松平家內部還有這些東西？

「是。藏人佐殿下（松平元康）當年在駿府擔任人質的時候，隨他前去的那些人，都受到了重視。酒井和石川直接被指派為家老，而留守在三河的人，卻被排除在決策圈外。」

「什麼事情？」

織田信長聽完彙報，半晌沒發一言，反倒他身後的村井貞勝，出言說今年築城用去了大量勞役，不宜再徵調民眾云云。

松平家的兵役制度就此瞬間崩潰，除了岡崎城的幾百守備兵之外，松平元康已經無法指揮任何人。門徒眾把岡崎城包圍起來，水泄不通，忍者也無法出入，連想要向織田傳遞求援信號都做不到。

「與其說是一向一揆，不如說是三河反松平勢力的總爆發啊。和圖書」汎秀不禁如此感慨。

「讒言是什麼？」

「是啊，簽訂盟約還不到一年的盟友。」

身旁的淺野長吉突然湊上來，附耳輕聲道。

不過亂世之中，不合情理的事情也是屢屢發生的。

本證寺是三河當下最大的三家一向宗寺社之一，在地方上傳教已經有了數百年，其根基比松平家還要深厚。坊主空誓上人為了向領主發起警告，立即召集門徒聚會。數日間有上萬民眾先後響應。

「殿下！三彌左只要稍加幾年訓練，定然是列國少有的猛將！」服部小平太似乎十分興奮。

「小人從未瞻仰過治部大輔的風儀。只是我三河多粗豪勇士，少文雅墨客，這份風儀只被人視作虛偽，敬而遠之。」

「你們井伊氏為何遭難？」

「是啊，那群駿河人欺負我們三河人好多年了！」

「殿下。」

（PS：本多正重，正信的四弟，曾被信長稱讚為「海道一の勇士」）

這個時侯，能夠安居在城裡，享受清茶和涼風，自然是高級武士才有的待遇了。

平手汎秀聞言卻是連連搖頭。

「能跟隨戰勝今川家的平手監物大人，是小人的榮幸！」

門徒眾半月內就擴大到兩三萬人，不過其中真正有戰鬥力的士卒大概只有十分之一。至於那些聚集起來的手下敗將，也不過是烏合之眾罷了。所以松平元康並沒有屈服議和乃至求援的想法，而是果斷動員家臣，準備迎戰，自信憑藉手下的三千忠犬，足以戰而勝之。

平手汎秀受到村井的目光暗示，瞭然於心，於是分析說，一揆眾雖然勢力強大，但是不善攻城，松平家的岡崎城不會有恙。為今之計，應該靜待敵疲乏之後，再內外夾擊，加以攻打，如果此時就派出援軍，反倒是與一揆眾野戰，並不利於大局。倘若松平家為了與援軍呼應而出城，更是害了他們。

現在看來，他倒似乎是個十分虔誠的信徒，為了回報凈土真宗的養育之恩，而盡心儘力。（PS：史載，江戶幕府初年，原為一向宗門徒的本多正信，設計製造了本願寺的分裂。）

「松平家不是織田的盟友嗎？」

「不得重用？」

「空穴來風，枳句來巢。」汎秀先引了一句典故，「未必不是反間之計啊！若是松平奪取三河之後還有心遠江的話，井伊氏就是大敵。」

「殿下……」

汎秀隨口應了一句。

汎秀輕輕笑了一笑，臉上卻不見喜意，背對著和_圖_書她答道：

小牧山城築造完畢之前，北線上暫時不會有什麼大動作，尾張大部分兵力，都處於空閑狀態，隨時可以徵召。按照情理，是可以有餘力救援松平家的。

汎秀感慨了一會兒，決定出門透透氣。

言之鑿鑿，令本多正信周身發寒。

「夏目、加藤、內藤這些人，十數年來經常在道場看到，大概是真正信徒。」

沓掛城。

「你現在還想要回去參加一揆？」

「差不多。」

「難道你對松平家印象很好？」汎秀奇道。

「遠遠勝過。」

「多方混戰之中，受傷最重的自然是沖在最前方的人。門徒眾一旦被發動，就無法遏制。就算是三河總代官空誓上人，乃至石山本願寺的顯如上人親至，也無法阻止他們了。如果想要盡量保存一向宗的勢力，最好規勸那些還相對冷靜的人，讓他們趁早脫離戰場。」

「那些譜代臣子……大概是因為不得重用吧。」本多正信的語氣並不肯定。

「殿下之意，是說松平家在刻意造勢……」那女子彷彿還有些不能相信。

「我聽說，松平藏人佐殿下，素來以詭道御下，此言何解？」

「那些陪同藏人佐殿下一起前往三河的人，自然是對主君更加忠心，留守的家臣又是何種態度呢？」

本多正信開始皺眉思索了。

「這樣……比之當年的你如何？」

「當年今川家佔據三河的時候，酒井與松平皆是今川臣屬，並無嚴格上下之分，而今卻被視作家臣，故而不服。」

「吉良、荒川乃至櫻井、大草這幾家勢力，近年不得已而屈服於松平，自然懷恨於心，如今趁火打劫而已，絕非信徒。」

「何解？」汎秀自然更不會有解釋的心思。

「寧寧？」

夏日炎炎，火日炙人，連帶著心緒也開始煩躁了。城外那些用竹竿當作槍來模擬對戰的士兵們，因為用力過猛出現誤傷的比例不斷提高。平手汎秀不得不吩咐服部和平野兩位教習，適當降低訓練量。

「另外還有的，大概就是思念今川家的人了。雖然駿河人是外來勢力，然而以治部大輔（今川義元）的手段……」

這份過人的勢力反倒越發令岡崎城的松平家產生敵意。於是趁著門徒眾在本證寺集合的時機，命令家臣突襲了兩家尚無準備的上宮寺和勝鬘寺，並且築起堅固的木砦來監視。

汎秀靜靜聽完，忽而又發問：

與此同時，櫻井、大草、吉良、荒川等原先對和-圖-書松平表示服從的豪族，卻彷彿是早已準備好一樣，紛紛帶領著軍勢加入到一揆軍中去。

「這是學自今川治部大輔的行止吧！」

下手跪坐的本多正信，顯出心悅誠服的姿態，下拜回到：「果然如您所言，一向宗只是被當做了借刀殺人的工具。」

不過說起來，十六歲的女子還沒有嫁人的話，在這個時代的確算是大齡女青年了。

這種緊要關頭，一揆軍中少了幾個叫做本多的下層信徒，或是岡崎城不見了一家鷹匠，實在是不起眼的事情。

這個答案與汎秀自己的猜測相當接近。

這是稍微有些眼光的人都可以看出來的事情。

本多正信冷靜地回答，沒有隨口應和。

本多正信跪倒在地，僵硬地點了點頭。沒過多久，就請命而去，希望勸回一些人來。

「姐姐今年就已經十六歲了……殿下您……那個……」

「是。」本多正信拜了一拜，「酒井忠尚那一派人，對松平家不滿已久，又是近年才加入宗派，自然是心懷叵測。」

「是說井伊與松平暗通……難道……」

「殿下，您是想要請命援助三河？」

信長聽了，不置可否。

「三彌左！」

「是啊。蜂屋半之丞大人，乃是近來三河有名的豪勇之士。年初吉田城一役，討取敵大將首級，令今川軍不戰自潰。然而戰後，藏人佐殿下讚賞他是『朱槍半兵衛』，還賜予感狀，但獲賞的土地卻與那些無甚功勞的旗本一致。」

平手汎秀聞言輕輕搖頭，道：「這恐怕也並非是單方面的責任。」

……

「其他人都是懷著異心了？」

新加入的中村父子展示出了相當不錯的諜報水準，每隔三四天就能帶回來三河的消息。

改變了一下話語的主次，再把關鍵地方模糊一下，就成了有理有據，條理清晰的論述。

明火執杖之下，雙方的矛盾再難以掩飾下去。三河一向宗總代官，本證寺第十代主持，本願寺蓮如的庶孫空誓被推舉為名義上的領袖，借其祖父的聲威發動檄文，上宮寺和勝鬘寺僧人隨之呼應，三地同時發動一揆，門徒眾蜂擁而起，人數在第一天就超過了一萬人。菅沼定顯在上宮寺旁築造的砦，半日之內就被拆毀。

汎秀思索了半天，卻不能領會，看來只好只拜訪一下丹羽長秀，看看他有什麼理解了。

汎秀接著問道：「那松平家內部的離反者呢？」

……

織田信長此時方才大悅，命令平手汎秀動員和_圖_書愛知、知多兩郡的軍勢，「時刻準備」支援。

「依你所知，這裏面有哪些是真正的信徒呢？」汎秀繼續發問。面前這人目前就像是剛剛開採出的礦石，雖然資質不錯但是缺乏打磨，需要經過反覆啟發才能作為兵器使用——不過日後也可能成為雙刃劍一般的存在。

「詭道……」本多正信反覆琢磨這個詞彙，繼而神色又是一變，「殿下這兩個字，實在是精當。」顯然他認為這是汎秀自己得出的結論，而不是什麼「聽說」。

「殿下啊……」本多正信又小心翼翼地發問，「目前松平氏可謂是危如累卵，若門徒眾施為得法，讓兩邊的武士兩敗俱傷，或許……」

「是因為有人進讒，才遭受今川的攻擊。」

「還有別的情況嗎？」

「藏人佐殿下，平素對待任何人，皆是和顏悅色，縱然是下人冒犯，也不會嚴加懲戒。」

聞此言，汎秀不覺莞爾，轉身直視著下方。

井伊直虎如此發問，雖然神色依舊鎮定，但汎秀卻聽出幾分躍躍欲試之意——似乎是想要請戰？

「那你就替我一一講解吧。」

「是我的姐姐……」

「在下不敢，只是……」

「當年……」姬武士見汎秀並無異色，方才答道，「三河遠江兩國，肯接納井伊氏的唯有松平……不過虎哉宗乙大師卻說，松平自顧不暇，不可託付，看來大師所言不虛。」

「這……殿下所言深奧，請恕在下愚鈍不解。」

松平元康與一向一揆堅決作戰的決心傳下去之後，家臣們卻並沒有如往日那般，表示出積極響應的態度，反而是紛紛站到了對立面——掌握可觀兵力的重臣酒井忠尚，內藤清長離反；三代以上的譜代武士加藤教明、伊奈忠家離反；元康所倚重的勇將蜂屋貞次、渡邊守綱離反；效忠多年，被視為近臣的夏目吉信離反……

此事只有是否兩種選擇，何來「差不多」一說呢？姬武士神色迷茫，卻不敢問下去。

沒錯，讀書人往往不屑於粗鄙不文之輩，但行伍出身的將士一樣可能厭惡文化人。就如同關雲長「善士卒而輕大夫」一樣。

「當年松平歸屬今川的時候，都說藏人佐殿下與今川治部大輔恩同父子。而今風向轉變，卻立即有人說藏人佐在駿河飽受欺凌，又傳出他與鄙上尾張守是兒時好友的傳聞……這麼說你明白了嗎？」

所謂「守護使不入」特權，總而言之，是指寺社在司法、行政、經濟各方面保有獨立和-圖-書地位，直接收幕府管轄，而不受地方大名節制的權力。自應仁之亂以來，幕府衰微，所謂的管轄自然也成了一句空話，而擁有此特權的寺社僧眾，卻成為與武家政權無疑的勢力。這當然是武家所不能容忍的。

平手汎秀聞言突然想起了「以詭道御下」這幾個字。一方面期望家臣為自己效忠，另一方面又擔心本土勢力坐大，於是企圖用種種別的手段來安撫住他們，而把實際好處留給親信，這就是詭道。

汎秀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若她是男子，我還有心情如此詳細解釋么？

淺野長吉彷彿是故意在井伊直虎面前這麼說，不過後者心懷旁騖，倒沒有注意到他。

汎秀抱著考教的態度問到。

「可是，傳言說松平藏人佐殿下，與織田大殿是兒時好友……」

「恐怕如此。」

本多正信方才恍然大悟。

不過這份嬌弱的樣子……

這一番話冠冕堂皇，實際意思就是：現在一揆眾士氣正旺，我們不妨先隔岸觀火，等待松平家的城池高牆磨掉了門徒們的戰鬥慾望，再出兵撿便宜。

「畢竟我身為東境上的領主，得知了情報，情理上必須要去這一趟，但是上面卻未必會當真派遣援軍。」

結果上宮寺遭到了松平家臣菅沼定顯的襲擊，大量的物資被奪走，建築也遭到焚燒，不少僧侶和信徒當場被殺。而勝鬘寺，卻通過一名信仰一向宗的松平家臣那裡得到了消息，搶先發動防禦，令對方無功而返。

而後就看到屋敷前面，本多正信的弟弟正在被服部小平太操練著。本多三彌左衛門正重，與其兄大為不同，是個頭腦簡單的傢伙，但生得虎背熊腰，儼然是一員猛將。自從汎秀前日那一番長篇大論，他本有七八分相信，再加之父兄的態度，於是愈發堅信三河一向一揆是被人利用，應該置身事外。

「松平家會有很大損失，但可以存活下來，那些反對勢力雖然會遭遇致命打擊，不過仍然可以轉入地下而延續，唯有一向宗，此役之後，將不復在三河出現。」

汎秀只覺得哭笑不得，瞟了他一眼，沒有表態，只是徑直前去。

……

十年前，本證寺的門徒連判狀上，簽署了姓名的正式武士，多達一百一十五人——當時還在駿府城擔任人質的松平元康及其近臣們，或許並不清楚這一點。

不過心情不錯的平手汎秀卻主動解釋了：

「你可願以小平太為師學習槍術呢？出師之後，可列為我的家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