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通常情況下，平手汎秀是喜歡先引經據典，調節一下氣氛，說一番看似無謂但又似包含深意的寒暄，才逐漸進入正題。

而且這樣一來，不擔心出陣，就可以一直呆在領地，不是能保住自身的獨立性嗎？

而對於今木、大路這些牆頭草們，就只是側著臉瞟了一眼，揮揮手吩咐道：「落座吧！」

只是他們根本來不及反應，汎秀又開口了：

眾人如同經歷了一次過山車一樣，忍不住就想要大肆歌頌一番，吹捧平手監物大人的高瞻遠矚，仁義無雙。

「在下寺田安大夫，願作為新參眾在平手監物大人麾下奮戰！」

當然也是有少數不怕死的，不過這部分人都跟隨了松浦孫五郎了，現在正躺在城裡的監獄里獃著呢！

「不過大家畢竟都是武人，以弓馬立下功勞才是正途。以上述寺田、沼間、淡輪、真鍋四人為首，我打算額外另設一支由『和泉新參眾』組成的軍勢。凡列名在此的人，雖然不用時刻在城下候命，但也要始終做好出征的準備。如果征戰耽誤耕種，則會有所補償。當然是否要編進去，還是看諸位的個人意願。」

在法度森嚴的大名家，一般這種情況下，會火速收養一個義子，或者讓孫子提前元服，否則這個家族的地位就會嚴重動搖。

「是。」

大部分國人眾，並不是不喜歡打仗，而是不喜歡為大名打仗。但也有不能排除有少部分國人眾，是當真不情願舞刀弄槍的。

但平手汎秀又轉口了：

在此帶動之下，又有十七八個對軍役沒什麼抵觸的國人眾站出來了。

一時氣氛有些壓抑，只有頭號「和泉奸」寺田躍躍欲試，準備跳出來表忠心。

面對沼間、淡輪這種主動降伏的人，汎秀溫言安撫：「諸位深明大義，對和泉的安定起到了關鍵作用，在此表示認可。希望接下去也遵循本家法度。」

除去最後一段不知道所謂的自言自語，這個提議讓國人眾們驚訝了一下，但馬上他們就無暇顧慮是否合理，而開始計算起「四成」這個數字。

作為一國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治所，岸和田城的御館是十分寬敞的，落在了幾十人，也還顯得很稀疏。在場幾乎全部都是和泉國人眾，平手的家臣只有寥寥幾個隨侍的。

比如尾張美濃交界處的蜂須賀小六，當年尾美二國的統治都比較鬆散時，他手下的「川並眾」十分自由逍遙。可是一旦織田和斎藤都開始嚴格起來，他就被逼得再無立錐之地。

緊急前來投靠的國人眾，在被晾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後終於得到接見，而這個時候，平手汎秀已經在與寺田安大夫、松山重治、香西長信等「棄暗投明」之輩談笑風生。以沼間任世入道為首的順從豪族也安然坐了下首的位置。

這種情況在尾張、美濃那種典型的關東地區很罕見，但和泉不同。這裏離京都、奈良和界町都很近，民間相對富裕，商業氣息很重，又向來比較重視文化教育，很多豪族子弟都喜歡詩歌或經商勝過弓馬之道。

「千萬不要有任何顧慮！如果實在有什麼困難，也可以明明白白的說出來，我也不會強求的嘛。」

室內的空氣頓時又鬆動了。

然而不管是哪個時空，總是看不清局勢也沒有長遠眼光的凡庸者居多。

故而，話音剛落，那寺田安大夫再也忍不住，趕緊叩首喊道：

牆頭草當然不能與識時務者一般對待，否則以後還有誰肯歸降？儘管雙方的節操值可能沒什麼差別。

而另一部分有志於在沙場上搏殺出個功名利祿來的人，則編入「和泉新參眾」，並借戰事將其長期調離本領。切斷了人和土地的強烈聯繫之後，他們也就漸漸成為職業武士了。

平手汎秀這個政策，正好可以讓這些人逐漸脫離武士身份，轉化為不掌握軍事力量，專門收租的小地主。

這一番話過後，終於有個衣著樸素的老者伏身拜倒，說：

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了。還有一大半的人沒吭聲，只是相互間以眼神交流。

而和泉國的情況更為特殊，此地經濟發達，豪族們只要平平安安過日子，就和_圖_書可過上豐衣足食的小康生活，所以他們比一般的國人眾更加惜命，更加不願意擔負軍役去打仗。

一時可以看到有不少人意動了。

汎秀感受到眾人忐忑的眼神，心裏不禁生出一種生殺予奪的滿足感。但隨即又自行壓制下去，徐徐說：

今天平手汎秀把此事提出來，眾人自然是心情複雜的。

所以和泉這批豪族們，是不太願意放棄獨立地位，成為普通家臣的。

這幅模樣立即收到了一圈鄙視。

所謂「國人」這個勢力的興起，就是在室町幕府的統治衰退之後的。隨著管領和守護們失勢，國人才漸漸取得了類似獨立的地位。來到戰國時代，有不少國人更一躍成為廣受承認的大名，但也更多被迫向大名屈從，提供賦稅和軍役。

和泉國的知行劃分已經有了個粗稿，在城裡上下幾千人口耳中傳開了，但粗稿和正式版畢竟不能相互取代。封賞沒拿到手始終就會有點擔心，懲罰沒落到身上也難免有僥倖心理。

面對寺田這種積極出賣舊同僚的人，汎秀和顏悅色：「天下未定，正是用人之際，我看安大夫你還大有所為，不要滿足於這六千石俸祿嘛！」

在大名看來，國人眾佔據了土地，但遠不如譜代家臣那麼可靠，能壓榨出來的油水不多，部隊的戰鬥力也低，實在是礙眼得很。

「小人情願以稅代役，多謝監物大人恩典！」

這個年代，有志向且看得清局勢的國人大多選擇主動融入大名的體系，雖然失去獨立性但也能在大名家中身居高位，只要積极參与國政，總是利大於弊的。一旦做到家老的位置，肯定遠勝過在家經營那一畝三分地。甚至在世事有變的時候，能以下克上，取代主君的位置。織田家的前兩代家督，就是這麼崛起的。

新參眾，顧名思義，指的是新近加入的人。在各家大名的法度里，往往是與譜代家臣有著不一樣的權力和責任。一般來說待遇是不如譜代家臣的。

而平手汎秀則微笑著解釋道：

「織田家一般的要求，是除了鎮守邊境或擔任和圖書司職外，其他家臣，每年大部分時間，都要按時在城下候命，不得擅自回到自己的封地去。」

「確實不妥。」汎秀不自覺點點頭，作出一副贊同的表情，「要這樣的老人家打仗是強人所難，我看軍役就免了，換以其他形式來補償如何？」

「可不敢勞煩如此高壽的長者，快請起！」平手汎秀微笑著作出仁慈禮愛的樣子，乘著這群人還在猶豫，更進一步補充道：

但在國人眾看來，勉強臣從已經很屈辱了，為大名效力打仗實在得不償失，作為雜牌往往是只有戰損的命沒有賞土地的份。

「作為本地守護代，我來自第一件要務，就是丈量土地，確定知行的劃分。此事我已經交待幾位奉行開始做了，請在座的諸君，都能予以配合。」

見到這個陣容，眾人自然能明白議題所在，眼光不禁都炙熱起來，產生或擔憂或激動的情緒。

國人眾們自己是不怎麼種糧食的，而是從領地下的農民那裡收稅。以五公五民的標準算，可以拿到領地內一半的收成。但如果要上交四成，那就等於只剩一成在手。

寺田安大夫目光兇狠地盯著左右，做出要威逼的樣子，卻被平手汎秀阻止了：

汎秀沒有說出處理方案，但他的眼神掃及，眾人卻不由得膽寒，紛紛表示絕對不會有此事。

鬚髮皆白的老人上陣當參謀可能還湊活，衝鋒在前那真是不可能了。

當然今天的事情只是第一步。接下來平手汎秀還會有一系列措施，逐漸讓「國人眾」這種落後於時代的階級，在平手家的領地內消亡，不再出現。

「這是本家對尾美兩國譜代家臣的要求，和泉畢竟也有『國情』在此，一味照搬也未必合適。」

然而不用承擔軍役也挺有誘惑力的……這需得好好計算一番了。

寺田卻不管其他，只看上座的監物大人點頭微笑，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

不過大家都是從新人過來的，承受不了這點壓力，如何能升到位高權重的譜代家老之列？

平手汎秀開場第一句，也確定了他們的猜想。

這一來不ｍ.ｈeｔuｂｏoｋ.coｍ•ｃｏm願打仗的人都紛紛期待地看過來，想知道這「其他形式」是何意。

平手汎秀從身側翻出來舊資料。這個老者叫做田治米十左衛門，是一個比較安分，較早降服的豪族（這情況也沒法不安分），估計領地只有六百石左右。在三好統治時期，他需要提供騎馬武士一人，足輕三十人的兵役。

如此就相當於切斷他們與農民的聯繫，剝奪其獨立性，是會引發劇烈反感的。

一點芝麻大小領地的獨立性，要來有什麼用處？

「粗略的數目，想必你們也私下聽說過了，我就不再贅述。只要接下來檢地的結果偏差不大，各位的知行石高也就不會有什麼變化。但若有隱瞞土地人口的情況被徹查出來的話……」

田治米十左衛門這個老者的情況，六百石領地如果選擇交稅的話，每年只能留下三十石米，按和泉糧食價格，能換二十幾貫銀錢。

此過程中，大名和國人之間是很容易產生各種摩擦的。

「本來，承認所領安堵的條件，便是提供軍役。如果因各種原因無法參与作戰，那麼就以錢代役吧！像剛才的田治米家，每年上交地產的四成，即可免除所有軍役。日後若子孫成年，是否要再改成服軍役，則由其自行決定。嗯，這個稅錢就叫做『盾牌稅』如何？不對不對，扶桑不怎麼使用盾牌的，不如叫『太刀稅』？但聽著就奇怪了……還是乾脆就叫『免役稅』吧……」

看著這老人顫巍巍的樣子，說的倒不像是假話。

老者沒怎麼猶豫，立馬就跪倒在地，高呼：

強調了一下以後，他翻開狀紙掃了兩眼，又道：

「感謝監物大人仁厚！其實，老朽不是不願為您，為織田大殿，為公方大人效命，實在是……太過老邁，連馬也騎不動，刀也拿不動了……老朽的獨子都去得早，如今留下的兩個孫子不到十歲，也是有心無力啊……」

下面一堆烏合之眾難得齊聲回答。不過也是因為事情太受關注了，一眾人等大氣都不敢出，巴巴俯視著守護代大人。

看起來似乎很少，但不用再動員足輕，和圖書也無需再採買武具，這些錢供他們父祖三人生活，再請幾個僕人，也是很足夠的。說不定日子要比現在好得多呢。

汎秀從身邊的平手秀胤手中接過一疊狀紙，接著說到：

但剛才與寺田、沼間等人交流時，卻發現對方的學識和談吐很是平庸，腦子也轉得不太快，所以乾脆換了直截了當的對話方式。

「啊，其實也不用糾結于『四成』的比例。也可以選擇提供一半額度的軍役，再上交兩成田產的『免役稅』，那也是可以的。總之是出兵不夠就靠交稅來補，缺多少，補多少，三七開，四六開都沒有問題，自行選擇吧。具體的數字會在檢地之後由奉行計算。各位到底是想交錢還是出兵，如果一時無法決定的話，可以回去商量商量，在本月之內來此報道即可。」

「各位的知行，我也大抵都做了安排。這種事情總是難以讓所有人都滿意，但本家自有法度在此，不可輕易變更。」

「最好是絕無這等事。」他停了一會又說，「另外，為便於管理，我暫時委派寺田、沼間、淡輪、真鍋這四位為國人眾四大旗頭，分別管轄各郡豪族。如果需要出戰的話，這四人就需要從各自轄區之內，動員出相應的兵力，編成備隊。」

此言一出，國人皆是大驚懼。

和泉的戰馬可不便宜，看這樣子他手下不可能有其他家臣買得起馬，甚至他有沒有正式家臣都說不定，那麼這個「騎馬武士一人」就只能是他自己或者其繼承人了。

用這種方式，就可以以一種柔性手段實現「兵農分離」了。從目前的情況看，由於允許國人眾們自由選擇比例，暫時沒引起太多的反感。

說到打仗的問題，汎秀有意停了一會兒，而聽眾也如他所料，神情各異。

緊接著，上面提到的沼間、淡輪、真鍋等等紛紛開口表示服從命令。這也在眾人預料當中，能被指令為旗頭，就說明他們肯定是與平手汎秀有私下溝通過的。

松浦孫五郎一死，沒有主心骨的豪族暫時無法抵抗各種要求。但若平手汎秀太過刻薄，日後的不滿也是可想而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