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

同樣的事情，在同樣的場所，不斷地發生，菅達長付出了約兩百條人命，造成的殺傷也差不多是這個級別。他似乎只差了一口氣就足以拿下城頭，但這口氣就是遲遲不來。成堆的屍體，還有數不清的鮮血、殘肢、斷刀。到處都飄著黑煙，一半是扔進來的焙烙，一半是鐵炮的不斷射擊。

總計不到五萬人的淡路島上，拿過刀見過血的不下一萬，顯然其中大部分都是欺軟怕硬的海賊，真正能戰之兵從來不多。

傷亡已經接近三分之一，卻仍舊死戰不退，這在冷兵器時代，可算是毋庸置疑的強軍了。然而強軍也不能無限透支士氣和戰意，再這樣下去，先垮掉的一定是攻方。

兩側的次要戰場上，豪族們也一度打出了凶性，但陣亡數量超過一百之後就開始退縮，自然也從來沒有接近城牆。

他一時猶豫，尚未作出決斷，卻從鏡片里發現，正面攻城的部隊毫不猶豫地全線撤退了下去！兩個側面早已失去戰心的士卒們更是立即如釋重負，趕緊向後轉進。

城外的弓箭壓制也已經基本放棄了，焙烙玉的嘗試還在繼續，但始終沒起到決定性的作用。畢竟如菅達長這般百發百中的投手實在稀少。

再回想這傢伙在政治立場上毫無節操和智慧，既貪婪無恥又草率輕信的姿態，真是判若兩人，與之在戰場上的如魚得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包括平手汎秀都略有一點點觸動，遙想起十多年前，在稻生原浴血奮戰的往事。但與佐佐等人和-圖-書不同的是，他的判斷完全不會被這一絲突發的情緒所左右。

僅以此一戰而論，菅達長打仗的水平，及得上滝川一益。

目前的這個場面，確實足以證明菅達長的才華與氣魄了。如此斗將，死在這裏未免顯得可惜。但另一方面，這麼一個武勇出眾但又不好控制的人，要不要乾脆讓他折損在這裏，以免後患？

佐佐成政已經完全忍不住請戰了，平手秀益臉上也展露著類似的心思。連一向被視作卑鄙小人的寺田安大夫亦是躍躍欲試的樣子。

要說指揮……其實也沒什麼好指揮的。正面攻城，又缺乏器械，除了蟻附之外，還能如何呢？

然而這激烈的場面不過是掩護，最終潛入燒糧才是殺手鐧，這個手段就在那些人之上了。當年佐佐成政、平手秀益他們請戰的時候，都覺得拿下這種城需要十來天功夫呢。

平手汎秀心懷疑惑地放下了手裡的望遠鏡，不動神色環視了一下周圍，接著就聽到城裡傳來參差不齊的驚呼。

而箭櫓中的鐵炮在連續擊發了超過二十次之後，也暫時無法再繼續使用了。

不過低水平戰鬥的死傷率未必就小了。精銳們固然承受著大上幾倍的壓力，但也有高出幾倍的保命技巧。

這一點區別，足以抹平雙方軍事素質上的差距。菅家軍始終不能殺入城內，船越軍也無法將他們趕下來。

每一次準確喊出士卒的名字，就會讓當事人的士氣更高漲幾分，更悍不畏死地向前衝鋒。

而且還模和*圖*書仿了平手汎秀的計策，利用了存糧這一點來做文章，顯然臨場發揮現學現用的能力也很不錯。

城牆不夠高，土垣的坡度也不夠陡峭，但守城軍無論如何還是有一些優勢的，至少他們雙腳站在平地，能毫無保留地發力。而攻方士兵需要仰攻，總是難以使得上勁。

城門正面鏖戰的時候，側面兩邊也都在發生戰鬥。按平均戰鬥力來講，菅家一黨的附屬豪族要強過船越一黨，但後者有城牆做掩護，也鬥了個旗鼓相當。

再舉起鏡筒，透著煙霧依然看不清發生了什麼。城裡濃煙滾滾，火源太多了，實在分辨不出到底哪裡是糧倉。

今天菅家一黨和船越一黨來了一次正面的對決。兵對兵，將對將。

而這更令圍觀者對菅達長升起欣賞。

尤其是幾個戰將們，眼看著攻城一方如此勇壯，不禁開始覺得惺惺相惜。

仔細分辨的話，似乎是在說：「糧食沒了！」或者「糧倉燒到了！」之類的話。

五十步的距離，三發三中，這對於菅達長來說也是超常發揮了。不過差不多是到極限了，傷口和疲勞都累積到一定程度，再來一次實在沒有把握。個人英雄主義的劇情不可能重複上演了。

菅達長就是如此。他已經被射中五次了，但每次都避開了要害，皮外傷只是疼痛，卻不是要命的，所以依然站在前線督戰。

趁著這一點點空間，五個強健孔武的菅家士卒幾乎在同時跨了進來，相互背靠著背組成戰團，向附近的守方們猛烈攻擊，和*圖*書逼得身邊數十人無法靠近，眼看就要在城頭站住腳跟。

安宅信康繼承了其父的淡路國主之位后，真正服從他的豪族只有三分之一，而島上戰力最強的菅達長和人緣最好的船越景直各自拉幫結派。區別是前者明著不聽號令，後者卻是暗著越級聯繫三好家。

竟是如此！

「助右衛門，在幹什麼呢！戰場上可不能走神！」

就在這時候，隨著「推他們下去！」的大吼，七八名死士如猛虎一般飛撞過來，不顧著刀劍加身，上期試圖擒抱。

早已有五架木柵欄被鋪在土垣堀溝上，形成爬梯結構。菅家壓箱底的六七百人都拉了出來，分三個梯隊依次強登。除了箭櫓中的鐵炮兵之外，大部分人都已經棄了在這小範圍內施展不開的弓箭，而換上刀劍和短槍，就在這狹窄的城頭肉搏。

當然，是較低水平下的旗鼓相當，與主力之間的血戰不可同日而語。

這讓平手汎秀不由得感嘆道：「好個菅達長，真可謂是淡路島上的呂布了！」

不過也不用著急，汎秀揮揮手，示意眾人安下心，靜靜等待菅達長來彙報情況即可。

這是怎麼回事？

方才那場血戰，雖然足見菅達長此人的勇猛，但也不過是與平手秀益、本多正重等人相若。其臨陣指揮能力固然值得一提，卻也未必超過佐佐成政、河尻秀隆。

鮮血和火焰，始終是最能激發起原始慾望的象徵物啊。

一個眼看馬上要突入牆上，卻又被薙刀扎穿腹部的海賊頭目，彷彿突然間獲取了不知名和*圖*書的力量一樣，瞪圓了雙眼，用力揮刀砍斷了身前的刀柄，隨後一躍跳進城內，無視了周圍的攻擊，如瘋魔般亂舞，連著砍傷了三個敵人，才終於被好幾支短矛一齊釘在地上，徹底沒了聲息。

果然只過得須臾片刻，便有傳令兵前來通報：「菅達長稱已經趁著正面攻城，派人燒掉了城中的糧草庫，如今已經不戰自勝了！」

一手焙烙玉的技法，堪稱神乎其技，不知道他所謂的「菅流水軍」還有多少貨。但汎秀心下已經決定，要把此人推薦給信長，調動到其他方向上去，不能讓他留在這條戰線。否則變生肘腋，追悔莫及。

汎秀心下微詫，立即又集中精神聆聽了一番，果然城裡的驚呼，已經漸漸變成哀嘆和哭嚎。似乎連大將都放棄了鼓舞士氣的打算，對這種情緒的發散完全沒加以制止。

大概十四町（1.5公里）外的營帳內，平手汎秀帶著麾下的將領們，坐在高台上，用西洋望遠鏡瞭望局勢。

隨著戰情發展，高台上的氣氛也漸漸緊張起來，不時有人嘖嘖稱奇。對菅達長這個人的輿論評價，在短短不到一個時辰之內，發生了顛倒性的翻轉，由蔑視不屑，變成刮目相看。

菅達長狡猾地在人群中穿梭移動，既能讓麾下士卒們聽到自己的聲音，又不留給敵軍狙擊齊射的機會。甚至還抽個空子，又投擲了一枚焙烙玉到城裡，砸到好幾個守兵，還把城門熏得通黑，看起來搖搖欲墜。

「橋介！刀已經卷了嗎？把我的劍拿去！」

從斜坡上www•ｈetｕbｏok.ｃoｍ.ｃom滾下，不足以摔死摔暈，不過膽敢離開城牆的守軍，立即就被一擁而上，斫成血肉模糊的肉塊。

至於安全問題，就不用操心了。信長可是連松永久秀都能容忍兩次的人啊，所謂虱多不癢債多不愁，多放一個炸藥包在他老人家身邊，也不打緊。

理論上這種無序的撤退是很危險的，一旦遭遇追擊，則必然會潰敗。只是守兵大概也無力再戰了，絲毫沒有追出來的意思。

又等待了一會兒之後，戰場上的煙火慢慢消散之後，再仔細搜尋，的確可以看見，有兩座矢倉燒的特別劇烈，守兵在試圖撲滅，但一時似乎難以湊效，而且看那些木柱焦黑的程度，恐怕裏面的物資早就燒光了。

而且也正好兌現了「攻下莊田城便給予高官厚祿獎賞」的允諾。（雖然說這話的時候，並不指望他真能實現。）推薦給信長做直臣，不就是非常罕見的殊榮嗎？

……

「監物大人！兩側的軍隊實在不堪用，若集中我軍精英，趁此刻增援突擊，有六成把握一舉下城！」

見狀平手汎秀也為之色變。

「金八郎！好樣的，不愧是當過我的親兵！」

但城頭總是暫時守住了。

沖在最前頭的幾個人毫無懸念地刀劍洞穿，但如此一來拔出刀刃也需要點時間，剩餘幾人就趁著這個機會，上前猛撲過去，抱著敵方的腰，一起滾下城頭，完全是人肉炮彈的做法。

濃厚的血腥，朦朧的煙霧，間或一絲肉體被烤焦的詭異香氣，交織成一片如夢似幻，如三途川般凄厲的畫卷。

「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