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這個嘛……」山內一豐稍微有些猶豫，「鄙上曾說，萬一事態有變，和泉國內唯有界町可以保證安全……」

伊勢貞興倒也眼尖，瞧見角落裡有一位紀伊的大人物，主動走上前打招呼到：「這位想必就是天下聞名的豪傑，土橋若太夫了？」

唯有伊勢貞興表現得十分親切，再上前半步，用欣賞的眼光打量了一下對方魁梧的身段，感慨道：「許多鄉野村夫都知道雜賀的鈴木氏，但鄙人十分清楚，鈴木氏只是人多勢眾而已，論及武勇，他們可及不上閣下的土橋家。」

在雜賀眾的心裏，真正的漢子就該戰場上見分曉，這種政治場合既不懂也不屑於懂。

「就算我等是出於無奈才起兵自衛，但終究與幕府產生對抗，實在慚愧不已，萬死不足謝罪，其中原委，只能拜託伊勢殿您在公方大人面前分說了。」

「哈哈，這個是靠大家一起努力的嘛，也不是我和平手兩個人就能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的嘛……」

了凈禪師和田代大宮司都已經快要趴在地上跪倒投降，卻見到來者打的是平手家的旗號，膝蓋這才又直了一點。

伊勢貞興這番話明顯是為了恭維。雜賀黨里鈴木和土橋兩家的名聲是相差無幾的，鈴木家行事更圓滑外圍黨羽更多，土橋家風格更強硬只收鐵杆小弟，兩邊的戰鬥力很難區分上下。

「鄙人山內一豐。」

「本來昨天還是下雨的，今天卻天氣晴朗萬里無雲，伊勢大人來得正好呀！」

「沒錯沒錯！」田代大宮司立即變成喜形於色，「我看您那裡有多餘的馬匹車輛，我們正好可以快速前往界町！」

正當兩人大眼對小眼，尷尬無語的時候，突然外面傳來一陣轟隆隆的響聲。仔細一聽也不像打雷，何況天氣不是晴著嗎？

不過眼下也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哇，最要緊的是趕緊弄明白事情原委，大家商量得好好的，怎麼半路就殺出個不知道什麼玩意兒來了呢？

「啊哈哈哈……」山內一豐尷尬地和-圖-書笑了兩聲，順水推舟宣布：「既然如此……事不宜遲，各位請我們一道出發吧！」

伊勢貞興慢慢收拾好了心情。但他話還沒說完，身旁田代大宮司搶著站出來，倉皇發問：

伊勢貞興聽聞此言，心下稍安，卻也不得不站出來，施禮答道：「鄙人正是伊勢貞興，前來調解和泉寺社與代官間的爭執，孰料途中遭遇不明人士突襲，不得已逃遁至此。當前情況緊急，還請山內殿加以回護。」

有了榜樣之後，了凈禪師、田代大宮司也「見賢思齊」，立刻糾集親信加入跑路大軍，把偷襲的敵人交給雇傭軍和雜兵們對付。

「大師不必如此。鄙人身為足利家譜代家臣，又忝列為幕府的政所執事，這正是分內之事。四海之內一切的衝突喧嘩，我們都會調查清楚再下結論，絕不至於只看表面情況就加以裁斷的。」

而田代大宮司就直截了當多了，揮著雙手大喊道：「我乃平手中務大人安置在和泉的走狗！還請看在共事一主份上稍加援手！」

當時平手汎秀進攻四國，花四千六百貫雇傭三千雜合眾，其中大部分來自鈴木黨，但土橋黨也出了一些人力。後來平手汎秀對這筆生意挺滿意，於是湊整給了五千貫，相當於是賞賜了四百貫的小費。依土橋黨的想法，小費也應該按人頭均分，但當時話事人鈴木重秀覺得鈴木黨傷亡更多，貢獻更大，只象徵性分出少許，基本等於獨吞四百貫。

「正是鄙人。」土橋守重躬身回應道：「姑且還算個豪傑，說不上天下聞名，見到您堂堂幕府政所執事，真是有幸。」

單刀赴會，孤身勸降，這個感覺還真不錯啊。

伊勢貞興倒是對此挺懊喪的，他花了大心思練了一點點私兵，完全比不過雜賀土橋家，僅僅比和泉寺社眾的酒囊飯袋強了稍許，太打擊人了。

……

從紀伊來的土橋守重，默默地在角度大口喝酒，對伊勢貞興等人的表演不屑一顧。

就在伊勢和-圖-書貞興沉浸於白學問題不可自拔之時，一伙人跑了半天，耳邊鐵炮聲和喊殺聲漸漸遠去，心下稍微鬆懈，正準備分辨一下局勢，忽而又見面前殺過來一支小部隊，嚇得人膽子都破了。

「豈敢豈敢，多謝平手……」

伊勢貞興又訝然無語了，普普通通的談天氣，怎麼在土橋守重口裡說出來就有一股譏諷的味道呢？這人會不會聊天啊？怎麼老能把天聊死？

否則還真難滿足雜賀傭兵的胃口。

和泉的寺社眾們，也對此很滿意。

「嗯嗯，大宮司所言甚是。以前平手中務大人擔任和泉代官的時候，諸位都是忠心耿耿，從沒聽說過有什麼違犯之事。現在一換了代官，就生出變動，這責任到底再睡，明眼人都知道嘛。」

又過了片刻，寺社眾的僧兵也紛紛衣冠不整跑過來通報，帶過來的消息就五花八門了，有的說被三千人襲擊，有的說敵人有五千，還有八千一萬乃至兩萬的。有人聲稱看到三好家的家紋，有人說是本地刁民作亂，又有說是幕府軍隊來鏟草除根了，伊勢貞興只是來行緩兵之計的……總而言之連事情都搞不清楚，更別提組織抵抗了。

第一次，有了獨自處理重大突發事件的資歷，還得到了足以一生受益的人脈，兩份喜悅相互重疊。這雙重的喜悅，又帶來了更多更多的喜悅，本應已經得到了夢幻一般的幸福時光……然而，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和泉人打仗不行，但普遍富裕而且捨得花錢，所以這份人脈，是值得花心思好好經營的。

亂了半天，還是伊勢貞興腦子清楚，他眼看自己受到懷疑，也不忙著分辨是否，而是趁著大部分人沒反應過來，果斷帶著親兵，朝著槍聲的反方向跑路了。

「哎呀，太客氣了，來來來……」

土橋守重怒喝一聲，當即便像彈簧一樣躍起，道了聲「少陪！」便大跨步邁出去。

剩下的幾位面面相覷，愣了一會兒，才如夢初醒，趕緊各自穿戴裝和_圖_書備，呼喊部下，亂成一鍋粥。

山內一豐臉上浮現出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帶隊的平手家臣是個年輕英武的漢子，身後領著百余騎兵，還有幾輛馬車。這年輕人聽了田代大宮司的話，不由一愣，但馬上調整好了神色，翻身下馬，朗聲道：「在下乃是平手家臣山內一豐，來者可是伊勢貞興大人？還有了凈禪師與田代大宮司？」

寺社們多年累積的財物，全都是通過放貸、吃絕戶、收保護費，還有信徒們「被自願」捐獻等等合法渠道獲得的，居然被誣為非法所得，這怎麼能忍受呢？

「來來，請讓我幫你斟滿酒，再敬您一杯。」

大家可都聽見，剛才那群莫名前來襲擊的敵人，被凶名赫赫的雜賀土橋家稱作是「挺能打的」，顯然來者不善吶！反正和泉兵就是弱嘛，跑就跑唄。

明明昨天還是敵方，明明是別人家的軍營，但偏偏就在辦酒宴。而且作為外人的伊勢貞興，還被眾人邀請到了主位上面落座，成為筵席的唯一焦點。

另外平手汎秀派人暗地裡送過來的一筆慰問金，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呢。

雜賀的傭兵貴是貴，但一分錢一分貨呀！何況這筆錢所有寺社是要分攤的，到時候從中還可以再做文章。

為什麼會這樣呢？

伊勢貞興轉過頭去雙手捂著臉很想裝作不認識這人，可是也來不及了。

而現在，則變成了「有您和平手大人看著，想必眾人都能安居樂業」，說明這次順利解決和泉事件，取得了極高的個人聲譽，埋下了充分的人脈。

「請問那個山……山……」

伊勢貞興也隨著騎上馬，臉上神色連續變化，最終幽幽一嘆。

畢竟窮山惡水才出「刁民」呢，沿海發達地區的有產階級們，是很會享受生活，很愛惜生命的。了凈禪師和田代大宮司，並不像鄉下同行們那樣好勇鬥狠。這兩人放貸收租，給佃戶家的小媳婦大閨女開光是把好手，但真上了大戰場，能嚇尿褲子。

「對對對對！請ｗww•ｈeｔubook•ｃom•ｃom問山內殿，我等應該前往何處才能保證安全？」田代大宮司言辭懇切，顯然對自己的生命非常珍愛。

本來是套近乎的話，孰料土橋守重聽了「鈴木氏」三個字，便臉色一變，嘴角泛起冷笑，譏諷道：「比不了他們鈴木家，去年做了平手中務那一單子生意，吃得腦滿腸肥，現在恐怕瞧不上我們土橋了。」

不過場面話多少還是要說說的，收錢辦事嘛，傭兵就得有職業素養，沒必要給僱主拆台。至於錢從哪來，敵人是誰，那都不重要。

然後就看到一個全副武裝，身上印著土橋家紋的士兵急匆匆地跑進軍帳，粗魯地推開門口侍衛，對著土橋守重半跪，高聲喊道：「大哥！剛才是槍聲！我們被偽裝成商隊的敵人襲擊了！還不清楚對方身份，但敵人挺能打的，人數至少一千，鐵炮約有三百！」

「話說，今天天氣不錯啊……」

伊勢貞興端坐在主位之上，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心情好到了極點。

「什麼？」

至於日後他的個人實力培養起來之後，還會不會繼續效忠足利家，這個問題嘛……

這一次毛遂自薦，跑過來解決問題，取得了明顯的收穫。

對面山內一豐慌忙下拜，恭敬答道：「失禮了！伊勢大人還請稍安勿躁，在下正是受了鄙上平手中務之令，前來提醒各位可能有人襲擊的，看來是我來遲了……還請各位大人恕罪。」

「貧僧……乃平手中務……故友，不知閣下……」老和尚了凈禪師還想保持風儀，但早已跑得氣喘吁吁，話都說不利索。

以前和泉各界人士，敵視幕府派過去的兩個代官，懷念平手汎秀的領導。

「多謝您能體諒！日後和泉這塊地盤，有您和平手大人看著，想必眾人都能安居樂業，一起報效公方大人的信任，再不會產生這種令人遺憾的事情了吧！」

然後伊勢貞興的親兵才到場，只說有敵襲，不清楚具體的情況。

樂極生悲，卻又絕處逢生，這一天的經歷，真是很豐富啊……

hｅｔｕbｏｏk•cｏm•ｃom這時候，遠處的鐵炮和喊殺聲，似乎又更響亮了些，田代大宮司臉又是一白，三步並作兩步，也不待別人同意，就竄上了一匹空的馬匹。

無奈幕府派出來的愣頭青代官實在太過分了，居然一下子要沒收那麼多產業。

土橋守重盡量裝出懂禮節的樣子，還模仿了京都腔調說話，不過配上他的衣飾和容貌，怎麼著都是一股沐猴而冠的氣場。了凈禪師、田代大宮司等人心下紛紛覺得嫌棄。

……

左右總是要破財的，索性不顧肉疼，請了傭兵來對抗幕府。

一山不容二虎，鈴木和土橋本來矛盾不少，這麼一來更是差點反目成仇了。後來和泉寺社眾過來求助，鈴木重秀手裡寬裕，便不願插手這種跟幕府扯上關係的麻煩事。而土橋守重偏偏要跟他作對，帶了土橋黨的軍隊，接受了雇傭。

身旁是福德寺的了凈禪師與大鳥神社的田代大宮司，也就是和泉神佛界的兩位頭面人物。以他們為首，一大堆起兵反抗幕府的寺社眾，還有隱藏在背後支持他們的國人眾和商人，現在卻都卑躬屈膝地簇擁在伊勢貞興身旁。

「伊勢殿，真不愧是通情達理的仁者啊！說起來，如果只是我一人惠譽安危的話，就算一死，也不敢與征夷大將軍的家臣刀兵相見的。只是飯尾和御木那兩位逼迫太甚，事關鄙社數百年清譽，乃至和泉一國十萬百姓的信仰，實在是不得已啊……」

刀子只要不割到身上，他們絕不會跟正規軍對陣。就算割到身上，只要力度輕些，頻率緩些，也寧願破財免災。

當然，如此輕易地就與「反賊」達成和睦，肯定是會讓幕府所剩無幾的威望進一步受損了。但這隻是暫時的嘛，長遠來看，堂堂政所執事伊勢貞興，需要加強個人實力，日後才能擺脫政敵的掣肘，更好地為幕府服務。所以這個行為，絕不是損公濟私。

這裏面的彎彎繞繞，伊勢貞興哪裡拎得清？他只能呵呵一笑，強行轉移話題，心裏則暗罵不已。

這話一出，讓人完全沒法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