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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來自文明時代的價值觀還沒有完全湮滅，他並不覺得碎屍和瀆神就比殘殺無辜要嚴重很多。

織田信長被廣泛認為是殺伐果斷，冷血無情的霸主。但他少年時期，也曾寬恕過造反的兄弟，也曾多次減免貧農的賦稅，也曾面對民生凋敝的京都熱淚盈眶。

他嘴角甚至帶了一絲難以名狀的笑意。

人之所以產生的憤怒的原因，不僅僅是現實的殘忍，更多是來源於自己的無能為力。

平手汎秀的心裏其實並不怎麼糾結，因為他已經處理過不少類似的情況，頂多就是程度大小的區別。

「請恕臣下直言，少主您對於下山鄉垣這個小人物，未免有些……過於重視了。」

就算是在禮崩樂壞，兵戈搶攘的戰國亂世，主流輿論仍然是讚頌仁慈、敵視殘暴的。

現下織田信忠卻以「不讓他繼續禍害鄉里」為原由否定這個方案，可謂感情用事。

從沒有人敢說仁慈是不對的。

他向平手汎秀提問「該如何處置下山鄉垣這無恥之徒」的時候，完全是詢問的語氣。

這個httｐs://ｗwｗ.hｅtｕbooｋ.ｃｏｍ.ｃｏｍ決定與十三歲少年人原本的世界觀發生了激烈的衝突，令他反常地失態了。

一旁侍立的梁田廣正依舊謹守禮節，一言不發，但立即皺著眉搖搖頭。

居然公開的宣稱要整死友軍？這還是那個算無遺策的智將嗎？

直到織田信忠心裏有點發毛，平手汎秀才躬身施禮，緩緩說到：

或者從更加通俗的層面來講——平手汎秀的道德底線，已經要比織田信忠低很多很多了。

從中可以看出，織田信忠的感情和理智在發生激烈衝突。

平手汎秀語氣平淡地短短回了一句，而後繼續低頭，默然無語。

「您的意思是……」織田信忠疑惑不解，面上隱約有些不滿。

織田信忠越是將下山鄉垣罵作「無恥之徒」，便越能說明，他沒有施加懲戒的打算。

可見，他就是勸說織田信忠將下山鄉垣留在伊賀國的眾臣之一。

也是下山鄉垣那傢伙做得太過火了。殘殺婦孺還可以勉強解釋為斬草除根，但侮辱屍體和褻瀆神社htｔｐs://www•ｈeｔuｂoｏk•ｃｏm•com的事情就純屬損人不利己的泄憤了，對於象牙塔里的孩子們來說完全沒法想象。

平手汎秀聽聞此言，頷首佇立，沉默良久，方才微微抬起頭，輕聲反問了一句：「少主心下看來已經有決斷了，又何必要來問臣下呢？」

只是以一種別樣的目光，在織田信忠和梁田廣正身上來迴轉了幾圈。

他的想法當然也是有道理的。

「若殺此人，會顯得織田家無容人之量；但不加懲戒，又令您難以釋懷。既然如此，不妨把此事交給臣下吧。」

話音入耳，織田信忠越發猶疑，上下打量了半天，疑道：「您……會怎麼做？」

「前面與您的安排一致，把下山鄉垣這傢伙帶回岐阜城。至於日後，便把他派到我平手家麾下即可。」平手汎秀淡然道，「論對付友軍的手段，臣下雖然不如某些同僚，卻也不至於毫無辦法。三月之內，定然讓少主了卻心頭這樁殘事。」

「少主英明。」

甚至什麼話都沒有說。

最終二代目還是做出了自己的判斷，與其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人的勸諫有所區別。

足足等了一刻鐘左右，年輕的二代目又連續罵了幾句「惡賊」「喪心病狂」之類的，才稍微緩過神來，收斂起語氣對平手汎秀問到：「我真是失態了……剛才的說的那句『英明』，意思是您也認為此人當賞而不該罰嗎？」

平手汎秀淡定自若地承受著兩道驚訝的目光，心下毫無波瀾。

包括了遠在京都，但日後一定會從相關人員口中得知今日之事的織田信長。

真正的問題在於，隨著地位的提升，仁慈與理智的交集越來越少了。一旦你還打算保留著後者，就不得不經常性將前者掩蓋起來。

下山鄉垣及其一眾黨羽們，已經徹底得罪本地百姓，站上了人民的對立面，再無「撥亂反正」的可能性。因此他就不得不抱緊織田家的大腿，積極鎮壓往日同鄉。

但「無恥之徒」這個稱呼，已經暴露了一定的傾向性。

此言一出，聽者一齊都愣了。

梁田廣正自己不方便開口，卻用期待的眼神看著足智多謀的平手汎秀，彷彿是希望後者能勸說少ｈeｔｕboｏk.ｃｏｍ•ｃom主走回「正道」。

與其父相比，織田信忠未免就顯得不夠理智了。

堂堂織田家的二代目，當然不會對一個小小國人眾無能為力。只是他需要權衡利弊之後，做出對於政治局勢最有利的決定。

所以這個問題，越發不好回答了。

然則面對舉止失措的二代目，也不好顯得過於獨善其身。只能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是一座雕塑罷了。

「哈，哈，果然是瞞不過姑父啊……」二代目的臉上，已經完全沒有了出發前的意氣風發，反倒是充滿了疲憊與厭倦的神色，「看來您也猜出來了，許多人都勸我不要追究這個混蛋的責任，而且還要重重嘉獎，賜予更多知行，讓他成為織田家插在伊賀國的釘子。甚至我也覺得這個說法很有道理……」

而對於伊賀國這麼個物產貧乏，民風剽悍的地方，織田家其實並不指望能收到什麼賦稅，正需要一些冷酷無情的「偽軍」來執法。

他的話當然不是隨口說說的，而是算準了聽眾的反應。

仁慈當然不是壞事。

平手汎秀並沒說出對方期待的話來。

「您是和圖書說，伊賀國這等化外之地，又沒什麼達官貴人，所以不會引人議論嗎？」織田信忠立刻聽懂了意思，但情緒似乎又陷入抑鬱和憤怒之中，「就算是貴為神佛，被供奉在不同的地方，命運也會截然不同啊！」

又過了一會兒，織田信忠輕嘆了兩聲，繼續開口：「既然如此，便把下山鄉垣這傢伙帶回岐阜城裡，再授以虛職打發走吧。我不想再見到此人，更不認為他適合鎮守在伊賀繼續危害鄉里。」

正如英吉利國的名奉行，漢弗萊·阿普比爵士曾說過的話：歷史就是無情對無腦的勝利史。

平手汎秀一聲不吭地予以默認。

倘若真的一刀殺之泄憤，反倒不會痛罵了。

從正面角度來說，織田信忠是一個重視情義，心懷仁慈的人。

話音落地，織田信忠先是錯愕，繼而搖頭苦笑。

這個決定並不讓他感到吃驚。

從負面角度來說，織田信忠是一個有點婦人之仁的人。

平手汎秀思考了一會兒，沒有正面回答，繞了個彎說：「若是有人在京都、界町、奈良之類的地方犯下類似罪業，那就應該嚴懲不貸。」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