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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道理，稍微有點見識的小地主也是懂的。

本來收費是每人每次一文，結果銅板拿出來，撐船的艄公嫌棄磨損太過，說「客人您這，可以說是惡錢中的惡錢了，怕是兩文才能當一文使。」

話說長良川上，兩處較近的橋樑都毀於年中的水災了。中野丸太郎走出家門，一路疾走，到了河岸，總算趕上最後一班擺渡，得以渡河。

這當然不能接受。

「多謝院家！」中野丸太郎聞言大喜，磕頭如搗蒜。

中野丸太郎不敢站立走路了，在引路和尚的幫助下，四肢並用，低著頭跪爬到廂房門口，五體投地伏身施禮，顫聲道：「小人……小人……萬幸……萬幸……見……見過……證意上人！」

可能是過於激動，他完全是語無倫次，磕磕巴巴，都連不成完整的句子。

中野丸太郎還不知自己損失了好幾文錢，一門心思只顧往前。

孰料只等了小半個時辰，一個衣著素凈的中年和尚撐著傘出門，和顏悅色地將他往裡面請。

過了橋，便是長島三角洲的地界。再拐幾個彎，跨過兩條不足為慮的小溪，終於搶在太陽徹底落山前，看到寺廟的大門。

這如何能安心？

據說主持此事的國府盛種，都給直接給各村定下了硬指標，嚴令奉行們，最終m.hetubook.com.com檢地結果只能多不能少。

恭恭敬敬上前，向門衛通報了姓名和來意之後，中野丸太郎忐忑不安地等候著。

他覺得面前這老和尚寶相莊嚴，不怒自威，身上閃耀著一圈明亮的佛光，見著便生出無限敬畏，連忙磕了幾個頭，心裏才踏實。

中年和尚帶著中野丸太郎左右穿行，來到一間靜謐的偏廂，然後微笑著往裡面一指：「鄙寺住持，證意師傅就在裏面，你的事情，他老人家要親耳聽。」

過了長良川，又一千數百步，第二條大河出現在面前，是揖斐川。此處已經算是長島願證寺的範疇，所以路有人管，橋有人修，堤壩都完好無損，能看到不少剛割完的水稻田，全無受災痕迹。

「……遵命！就按院家說的辦！」中野丸太郎心裏閃過一絲短暫的疑慮，但迅速被拋之腦後了。

中野丸太郎心頭只覺大舒了一口氣。

昨天才有可靠的朋友透露過，十里八鄉左鄰右舍，已經有少量消息靈通人士，從小舅子大姨夫那裡獲得了一些內部消息。

在事情發生之前去干涉，與事情發生之後再去阻止，顯然前者的難度要低很多倍，成功率也要高很多倍。

找一向宗主持公道的心思亦隨之越發堅定。

就連寶貝m•hｅｔｕbooｋ.com.cｏm女兒給他倒水喝，都懶得伸手去接了。

屋裡大女兒一花正端著木盆去漿洗，見之訝然：「都傍晚了還下著雨，您這是要去哪啊？有什麼事不能明天再……」

還把那門衛罵了一頓：「百姓們有事求助，你就是如此對待的嗎？為什麼不先讓他進來避雨？忘了我們宗派的作風了嗎？罰你這個月的扶持減半！」

可是時間很緊急啊，萬一明天早上就宣布了檢地，該如何是好？

「是，是！謝院家！謝院家！」中野丸太郎往前爬了幾下，怯怯抬起頭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去。

證意開口道：「聽說施主，是為了檢地之事前來求助？」

而且人家這身份，騙你幹嘛？

同時內心瞭然：「原來都是下面這些可惡的小人物擺譜啊！一向宗的高僧們還是像以前一樣跟我們老百姓站在一起的！傳言說他們有了勢力就腐化墮落的，不用說肯定全是造謠！」

中野丸太郎隨口編出理由，大踏步往前，片刻消失在雨中。

反覆只念叨著「太不妙，太不妙……非得找長島願證寺不可……武士老爺可真狠……」這之類的話。

他心裏不時冒出悲觀的念頭，又不斷產生僥倖的心理，十分矛盾。

一花愣了一愣，反應過來驚呼一聲，連忙把hetubook.com.com水盆擱在地上，一路小跑到房間里，叫到：「老爹看來是真的要去找一向宗了！事後會不會被連累？我們該怎麼辦啊！」

咱們村又會如何？

他並不懂佛門的規矩，只知地位崇高的僧侶應該叫上人。

艄公接過悄悄端詳，發現竟是個完好無損邊緣光滑的永樂錢，足能抵四五文惡錢，頓時既喜悅又有點不安，正猶豫著該不該說實話退錢呢，卻見客人沒在岸上停留片刻，急匆匆就走了。

走在橋上，這景象本已見過無數次，但唯獨這一次，中野丸太郎心裏大是羡慕。

中野丸太郎左思右想，反覆斟酌，終於下定決心，牙一咬心一橫，猛地起身，抓起斗笠往外面走去。

願證寺的住持，證意師傅，那是什麼人？是本願寺的嫡系高層啊！

「是！是！」中野丸太郎忙不迭回應：「那個，檢地……那個，國府盛種……那個，說什麼，硬指標……那個，負擔不起，百姓困苦……那個……」

好像是太平村還是大福村，本來年產也就三四百石，交個六七十石就不錯了，結果偏偏是被欽點了，檢地之後每年至少要交一百八十石糧食。

於是心安理得收下。

「然而……」證意忽作為難狀：「世界萬物，總超不出一個道理所在。既然領主要檢地，和-圖-書自有其名分，鄙寺也不可能貿然干涉。所以……嗯……首先，希望您能盡量集結村民，聯名提出訴求，以彰顯這是百姓的公意。其次嘛，請您同貧僧好好講一講，村中這些年來的諸般事項，和地產情況，看看能不能找出什麼拒絕檢地的理由，如何？」

不管怎麼看，平易近人的一向宗高僧，總是比領主的奉行和士兵可信多了。

白天他走了一趟神戶城，轉著好幾個彎，搭上一個奉行的路子，請人家喝了好酒，卑躬屈膝低三下四地追問「檢地」之事的虛實，就差個人舔鞋子了。誰料對方死守著風口不肯透露，到末了仍是一句「大人們尚未真正決定好，爾等且安心等著便是。」

……

中野丸太郎有事在身，沒心情議論，便隨手再搜出一枚，不及細看，擱在對方手裡。

那門衛嚇得面紅耳赤，伏跪在地上戰慄囁嚅，大氣也不敢出。

反正是很高就對了！

「剛剛記起來有十來貫的賬到期了要去收，可能得三兩天才回來！放心，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你跟妹妹們看好家就行。」

看著門衛大大咧咧蹲在門檐下，沒精打采，目中無人，還很不耐煩的臉色，中野丸太郎忐忑不安戰戰兢兢站得外面冒著雨等著，生怕身上的泥水濺到對方。

在農民樸素的心裏，宗和圖書教界當中地位最高的當然是阿彌陀佛，然而佛大人高高在上，凡俗人無權得見，現世能見到的頂峰，就是石山本願寺的顯如上人，等於是佛的化身。

然後證意並未露出絲毫嫌棄和不耐煩的神色，仔仔細細聽了半天，才緩緩點頭，回復到：「施主的意思，我大致已經聽明白了。施主所在的中野村，素來對鄙寺有所供奉，如今遇難求助，貧僧不可置之不理。」

一定能解決問題的！

想那一向宗高僧是何等人物，以前一大早拜訪，往往都要等到午後才得見。今日傍晚冒雨前來，更顯失禮，怕不是要被晾到明天？

證意師傅在一向宗的地位，僅次於顯如上人，排第二集團，算起來，大概是個菩薩化身之類的？

也是一時衝動了，原本該準備妥當，仔仔細細正式拜訪才對。

「那再好不過。」證意微笑著點點頭，「請施主放心，貧僧一定竭盡所能，讓百姓們免除被苛待盤剝的遭遇。」

證意院家！

聽了這話，中野丸太郎頓時腿也軟了，舌頭也麻了。

日落西山，秋風蕭瑟，中野丸太郎頂著細雨悶悶地回到房裡，扔下斗笠癱倒在地上，哀嘆吇嗟不已。

屋裡傳來爽朗厚重的嗓音：「貧僧並無資格稱『上人』，施主喚我『院家』便是了。不必拘禮，走近兩步，抬起頭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