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飯局
四
她是真的醉了，否則，她絕不會在他面前掉一滴眼淚。
然後，她的淚就像決了堤的水，再難囚禁，一串一串，洇濕了他的指尖。
五年，五年，恍若一場噩夢……
他輕輕「嗯」了一聲，托起她的臉，指尖細細撫過她的眼角眉梢，她微紅的臉頰。
迎著被車窗拋棄的路燈，她看見他下顎淡了許多的淤青，雖然淡了，看著她眼中依然觸目驚心。
可她沒有想到，他的吻會像千層巨浪驟然襲來，讓她連象徵性的抗拒都來不及，便被捲入看不見底的深淵，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抵抗？！」他頗有興緻望著她：「怎麼抵抗？」
還有她暗戀的男生，不管春夏秋冬，總是帶著一身燦爛的陽光出現。
認識很久了，她從來不問他的家事，他也從來不提，所以她始終不明白他為什麼經常挨打。
天空沒有月光，也沒有星光。
眼前一晃，一輛破得叮噹響的自行車從她面前晃過，騎車的鄭偉長腿在地上一撐，自行車在她面前劃了半圈弧線停下來。
或許是酒精的作用，或許是太久沒有如此靠近，他的吻比任何一次都要放縱，都要炙熱，纏繞的唇舌連個喘息的機會都不給她。
……
她絕望地閉上眼睛……
突如其來的涼意掠過她滾燙的肌膚，她在寒顫中清醒時，他橫抱起她，走進卧室。
那時候，夢想總是很高遠，回家的路總是很短。
盼了一天的放學時間到了，同學們爭先恐後往校外走，簡婕留在學校補習，不和她一起回家。
回到家，她放下書包就跑去向讀過軍校的鄰居哥哥打聽軍校的wｗｗ.heｔuｂoｏｋ•cｏｍ.cｏm情況。鄰居哥哥告訴她，軍校的管理相當嚴格，不但有規定的起床睡覺時間，天天都要進行高強度軍事訓練，沒有業餘文化生活，還不能隨便外出，即使周末外出也要請假，完全沒有人身自由。
外面的雨，已連綿了幾日，一直下不停。
逆著光，她看不清他的臉，只覺他的聲音都是帥的：「回家嗎？我帶你一段。」
他的唇又一次籠罩下來，帶著疼痛的仇恨一般，吻得她幾乎窒息。她本能地想推開他，他卻吻得更咄咄逼人，一雙手緊緊將她的手腕鉗制在頭頂兩側，不給她逃避的機會。
她把他的沉默當做贊同，開始幫他籌劃未來。「我奶奶有箇舊房子，她去世之後就一直空著，你可以住在那裡。」
他說，他要考軍校，因為到了軍隊，人人見了他都要叫「政委」，而不是「偉哥」。那時候她還不知道「偉哥」是什麼，只覺得這個稱呼蠻威武的。
很久很久以後，她還是想不明白，分明就是她純潔地解救不幸少年脫離水深火熱的苦海，怎麼就被他家人認為「私奔」了呢？怎麼就讓他過得更水深火熱了？
她努力想，最後想出個自以為很聰明的餿主意。「不如，你離家出走吧。」
她錯過了那次約會，也再沒見過他，直到多年後，他們意外重逢，開始了那一段美好但卻短暫的愛情……
薄弱的文胸被剝去，他的吻落在她的胸口，濕潤的舌尖撩過最敏感處，她全身一顫，塗抹得五光十色的指甲直直嵌進他的小臂。
……
其實，從踏進和_圖_書這個門，她就沒打算逃。因為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受過多年正規軍事化教育，體格好，身手比體格還好，就算她把全身的力氣都用上，也不過是一番徒勞無功的掙扎。她從不做白費力氣的蠢事。
「呃……」他愣了一下，才摸了摸下顎上的淤青，不以為意答：「在我爸的思想里，強權不但要靠暴力奪取，還要靠暴力維繫。」
「你想沒想過抵抗？」
窒息一般的眩暈中，她只能感覺到他貼在她腰間的掌心滾燙，一如她心口那顆跳動的心。
她說：我要考芭蕾舞團。
回家后，她在日記本里寫的滿滿都是他的名——偉，還有她一直想說又說不出口的愛慕。
有人說，在夢裡是看不到太陽的，可她卻做了被陽光籠罩的夢，或者說，是被陽光籠罩的回憶。
「鄭偉……」蓄勢待發的身體緊密的貼合，她的呼喚充滿著邀請的誘惑。
卧室的燈沒有開，只有窗外稀疏的幾家燈火朦朧了她的視線。
後來，他真的離家出走了，就住在她奶奶四處透風的老宅子里。她拿了各種棋牌陪他解悶，說好了她輸了就走，結果她一晚上都沒輸過，說好了一起看日出，結果她一不小心睡著了……
是不是她最想聽的那一句——我喜歡你！
一滴淚從她的眼角滑落……
在夢裡，她還是情竇初開的年齡，最疼她的爸爸還活著，雖然經常工作到深夜，可不管回來的多晚，都要為她和簡婕把被子掖得嚴嚴實實；她的媽媽也沒有改嫁，雖然經常嘮叨她學習不努力，或者埋怨她的頭髮掉得滿地都是，可她的臉上總是ｈｅtｕbｏｏk•ｃｏm.cｏｍ掛著笑的；簡婕的腿也沒有受傷，還是那個成績優異，自信漂亮的女孩兒，雖然有點小小的驕傲和任性，可絲毫不影響她的可愛。
那一年，她才十三歲，情竇初開的年紀。喜歡一個人會痴迷得暈頭轉向，她連他從T恤衫上扯下的一條衣襟，都洗得乾乾淨淨系在窗前的風鈴上，每次風鈴被風吹響，她都會望著隨風飛揚的白色布條心馳蕩漾，一遍遍在心中回味著——他慌慌張張扯下一條衣襟纏在她摔傷的膝蓋上時，他快要糾結在一起的眉頭。
春天，天空很藍，空氣里瀰漫著梔子花的清香，雲霄飛車騰空而起，她尖叫著抓著他的手臂，頭繩在下墜中滑落，她及腰的長發如黑霧散開，迷了他的眼，也迷了她的心竅……
她扯了扯被那肥手壓住的一縷頭髮，一不小心扯斷了幾根，很疼。
可惜，命運跟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簡短的幾句話，她不知道看過多少遍，也不知多少遍猜想著，他想對她說什麼？
吹了一路的寒風，她終於沒有冷靜下來，開口說：「舊社會已經被推翻了這麼久，你怎麼還生活在水深火熱中？」
掩藏了多年的渴望，一朝點燃，便是一發不可收拾。她完全忘乎所以，微顫的手卻伸向他的領口，解開他的扣子，一顆一顆。他托著她後腦的手也落在她肩頭，呲啦一聲，她最喜歡的裙子應聲而裂，殘破的布料從她身上滑落，再也遮不住她的寸寸肌膚。
她也在黑暗裡默然望著他，稜角分明的輪廓，微抿的薄唇，還有那雙蘊藏深情的黑眸，清晰如五年以前。
進了卧室，她和圖書就被直接丟在床上，隨即被困在柔軟的被子和他的身體之間，她努力睜開眼，看著眼前的男人伏在她身上，唇游移在她頸項，撩過一路的火焰。她緊緊揪著身下的柔軟的蠶絲被子，極力壓抑的喘息依然從喉嚨逸出，在寂靜的房間內盪起曖昧的回聲。
深秋，校園裡的銀杏樹葉落了一地。
她問他，將來想考什麼大學？
……
寒冬，公車在鋪了薄雪的路上緩慢行駛。她仰起頭，悄悄瞟著站在身邊的他。比起他無可挑剔的精緻五官，她更喜歡他身上的感覺，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麼感覺，總之會讓她每每看到，心口都是一燙。
還有他給她那張夾在電影票中的小字條——「晚上六點，我在電影院門口等你，我有話想對你說。」
如果夢醒后，還是五年前，他們甜蜜的第一夜，多好！
他問她：你呢？
她累得不想動，於是又閉上眼睛，在他懷中找了個最舒適的位置，繼續睡。
想到以後很難再見到他，她小小地失落了一下，不過，又聽說軍校內里不許談戀愛，女孩子也少得可憐，讀軍校很難找到女朋友，她失落的心情又平復了。
比陽光還烈的一道道視線投射過來，燙紅了她的臉頰。她垂著臉默默坐上去,費了好大勁兒才沒讓嘴角樂得抽筋。
此後，記憶的碎片再也拼接不上。
……
他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僅僅是一下，然後又再繼續。唇舌撩撥變成了齒間的廝磨，分明很疼，她卻期盼著有更深切的疼痛填滿身體油然而生的空虛。
「……」他默了。
等她尋回自己的意識，她的雙臂已經不自覺攀上他的後頸htｔｐs://ｍ.heｔuｂｏｏk•ｃｏm.cｏｍ，胸口緊緊貼合著他結實的胸膛，她的牙齒也早已分開，舌尖正主動迎接他的侵襲……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一層一層將自己的感情封閉在冰冷的心防里，封得密不透風。可只是一個吻而已，她為自己建造的堡壘，一瞬間坍塌，她才看清那份從未減退的思念。
等她從酒醉中清醒，東方已經發白，鄭偉擁著她睡得正沉，不著寸縷的肌膚相觸，滑膩著微溫，就像曾經醒來的每一個早上。唯一的區別是她除了全身無力之外，頭疼得快要裂開，好在骨頭還健在，沒有被他拆得七零八落。
威武的中學大門前，一隻綴著金光燦燦手錶的肥手搭在簡葇肩上，「簡葇，我們家的車就停在那，我可以順路送你回家。」
似乎不想給她反抗的機會，鄭偉一手托著她的後腦，一手攬住她的腰，熾熱的唇舌夾著濃烈的男人氣息碾過她忘了呼吸的嫣紅，強勢的侵佔如疾風驟雨，鋪天蓋地而來，讓她無路可逃……
然而，命運跟她開了個大玩笑，就在她滿心期待和他的第一次約會時，她的家庭破碎，她的世界驟然間坍塌。
一路上，他的車騎得飛快，被拋下的風從耳邊飛速掠過，隨時可能把她刮飛似的，她幾次想抱緊他的腰，手悄悄伸到了他身側，又悄悄收了回來……
……
初夏，街邊的柳樹抽著嫩綠的新蕊，隨風扶搖。路過冰淇淋店，她請他吃蛋卷冰淇淋。吃著甜得發膩冰淇淋，走在被柳樹枝葉篩落的陽光下。
好吧，她承認，她拐了人家良家少男離家出走，確實有點非分之想，可她根本沒有勇氣實施……
如果真的是一場夢，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