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很努力地想笑出嫵媚的樣子，可我之前所擅長的，要麼是甜美無辜的笑容，要麼是耳濡目染之下蕭蕭那種的酷勁，再或者是面對葉子澈那種充滿恨意的笑。
我狠狠一震。
在漠然等待的第一天，《上海諜迷》開機。
他們越這樣等我，越安慰我，就越覺得自己拖累大家。
演這種舊上海的戲十分麻煩。除了前期要跟著那些老上海名伶學說上海話，琵琶彈唱，以及如何將旗袍走出一番搖曳風情，開機后每次定妝上裝還要抹上厚厚的髮油，將頭髮凹成那種老上海時髦的波浪卷。
頭上精緻捲起的髮型，閃亮亮的露卡卡髮夾，還有緊身旗袍，此時都像是在齊齊嘲笑我——虛有其表。
「CUT！」導演叫了暫停，「凌影，笑得嫵媚一點，霸氣一點！你現在是台柱，不是清純小姑娘。」
溫熱的茶水冒著蒸汽，我默默喝著，有點兒難過。不知道什麼時候，身旁多了一些議論，有人小聲說：「啊，原來是這麼回事。」「你還不知道啊，女主角原本是唐雨儀的，誰叫別人背後有人吶。」「嘖嘖，演技這麼差，還敢演女主，連笑都不會笑，雨儀真是甩她幾條街……」
每每看她笑得那麼動人，笑得那麼撩撥人心，我就已經產生一種完全比不上她的感覺。
按照劇本，我此時應該是微微側過頭，僅用眼角的餘光輕督男主角一眼。然後，攝影師會有一個特寫，將我眼梢微挑的一幕拍下來，形成一種人面桃花m.hetubook.com.com，無聲勝有聲的效果。
「對不起，非常抱歉耽誤了大家的時間。我一定會好好琢磨，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請再給我一次機會！」
楚息是去年才出道的新人，今年就已經擔綱大熒幕的男主角了，他上升得很快，人氣很高，就是緋聞有點多。跟所有的偶像男演員一樣，楚息長得高高帥帥，隨意一個微笑就可以令無數女生尖叫。
我沒有出聲。裝作沒有看到這些不善意的目光。
導演怒眉命令著，那些女孩子低聳著肩抽泣著，像一群瘦小的鳥兒沮喪的相互依偎取暖。
燈光師打光，這一幕布置在舞台下方。軍閥富商佔據了百樂門的一角，上面懸挂著西洋樹枝型水晶吊燈，他們坐在半月形紫色緞絨沙發上，玻璃茶几上放著法國洋酒、雪茄等等，聲勢浩大，地位卓然。
臉上火辣辣的燒。
鏡中的我，捲髮微散，紅唇魅惑，雪白瓜子臉，頭上夾著一個露卡卡鑲鑽髮夾。黑色牡丹旗袍，精緻的盤口一直細密的扣到了脖子，有種民國奢華而落寞的情調，只是眼睛看上去有點青澀，畢竟旗袍還是熟|女穿起來更有風韻。
強忍著眼淚，我站了起來。
我瞥向四周，儘管大家都沒有說什麼，但神情已漸漸不耐。
好恨自己的演技不夠好。
周圍的演員還有工作人員都在等待，唐雨儀一遍又一遍溫柔地對我說：「不要著急。你放輕鬆點。你是新人，出錯在所難免……」
和*圖*書導演越拍越生氣，最後把劇本猛一扔：「凌影！你好好看看唐雨儀！你要是有她一半的演技，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心裏「咔噠」一下，頓時覺得有點不妙。
越來越慌，心越來越急。
我就像一個殘酷的劊子手，等著葉子撤最後的決定。
我和唐雨儀要在他們之間穿梭，一邊討好他們，一邊暗中較勁，看誰吸引的目光更多。
但是，「CUT——」的一聲，導演又叫了暫停。
唐雨儀也看了過來，讓我放鬆點。
「你們男人啊，都是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唐雨儀吐氣如蘭，將原本埋怨的一句話說得曖昧纏綿。只見她擠入那群大老爺們之間，目光卻並沒有對上任何一個人，而是彎身向前去拿玻璃茶几上的酒。她整個動作沒有說一句話，可流暢迷人的身體曲線卻將一切都說了，繁花亂入迷人眼。唐雨儀風情一笑，獨自側坐，揚起下巴，輕輕抿了一口，雪白瑩潤的大腿從高開叉的旗袍下露出，擱在另一條腿上……
暫時休息，助理端了茶水過來。
這是《女皇》票房大賣后趁熱打鐵接的一部戲。原本導演已相中了幾個女演員，但因為《女皇》實在太熱，投資方臨時安排我插入女主角試鏡，最後獲得了這個角色。
到底要怎麼笑？怎麼笑才能壓倒唐雨儀的艷色？怎麼笑才符合這個角色的個性和魅力？
化妝師在我臉上掃上粉底，勾出濃黑的眼線。
在導演的憤怒和鴉雀ｍ.ｈｅtｕｂoｏｋ.cｏm.ｃｏm無聲的氣氛中。
原本一個簡單的鏡頭，卻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來拍這一幕。其他演員都在等我，等著我能夠流露出百樂門台柱那種渾然天成的媚笑。但我笑了上百次上千次，笑得臉皮都僵掉了。笑到最後連笑都不會笑了。
唐雨儀美艷媚色的笑意讓我更感壓力。
「艷麗點，不要這麼甜！」
見我瞥了過來，他們停止了議論，但嘴角卻有點不屑揚起。
這是白玫瑰對任露露地位的挑釁和宣戰。
第二場是我和唐雨儀的對手戲。
導演示意繼續。
無論他是點頭，還是搖頭，那把大刀總會砍下去，總有一個人會血濺三尺。
她突然站了起來，換了個邊，順勢坐在了男主角的大腿上，纖長的手指挑了挑他俊美的下巴，幾乎是貼著對方的耳垂說：「這位小哥……你說，我說得對嗎？」
這種嚴厲的批評簡直令我羞愧，原來我的實力這麼差勁，令導演發火到這種程度！
唐雨儀穿著一襲紅色刻金絲的旗袍，也是斜斜的波浪卷，燈光照得她的唇彩閃閃發亮，唇間流溢著流光。她靠了過來，眼睛笑著眯起：「待會兒我跟你之間有場對手戲，戲里的情緒可能會激烈點，你不要介意啊。」
她們反覆跳了好幾次，導演還是搖頭，最後失去耐心直接開罵，罵她們不認真，事先不好好準備簡直浪費他的膠片，甚至把一些女孩子們罵哭了。
凳子被帶得在地上滑動了一聲，響聲在這個安靜沉悶的片場格外m•ｈｅｔｕbook•ｃｏｍ.ｃom清晰。
這次的導演據說脾氣不太好，若是演員表現不好，還會當場發飆。
但是導演不滿意，坐在導演凳上喊：「動作再整齊點！拿出勁兒來，怎麼一個兩個都好像沒有吃飽飯一樣！左邊第二個，你怎麼老是比別人慢一拍。」
我點點頭，努力擺出一個高傲的微笑。
周圍的空氣像是凝結一樣。四周的目光沉甸甸的壓在我身上。
臉頰一瞬間因為羞恥燙得驚人。
「再去練練！這是電影開場的第一支舞，一定要整齊，要精彩！」
導演一聲「ACTION」，唐雨儀就開始行動了。剛才還是一副親和的神色，現在眼角眉梢之間多了一抹嫵媚，她提臀擺胯，流水肩，水蛇腰，彷彿京城西山層層火紅楓葉，炫目得讓人挪不開眼，一顰一笑，皆是風情。
今天要拍兩幕戲，一個是百樂門歌舞，請的是舞蹈學院的女孩子，她們穿著西洋緊身裙，頭上是羽毛鑽石的黑色紗網小帽子，露出大腿跳著康康舞。音樂改良過，有點兒jazz的味道，蜜色的光線照在她們明媚青春的臉上，閃閃動人。
那是一種輕蔑，一種對潛規則上位的輕蔑，一種知道這個世界不公平，雖然接受可心底依舊對無實力者的輕蔑。
我沒有想到她這麼客氣。看起來很好相處。
果然被NG了。
這是出道以來，我最正式最慎重的一次道歉。
我看見楚息的耳朵都有點紅了，這不是劇本里的反應，不過從攝影機的角度是看不到這點的。
唐雨儀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另外一家娛樂公司ESE旗下的女藝人，介於一線到二線之間，有過不少代表作，不過人氣沒有特別高。她飾演的白玫瑰是百樂門的老台柱，原本在這群賓客之間遊刃有餘，八面玲瓏，結果我所飾演的任露露來了以後，以極快的速度躥紅成為新台柱，無數達官貴人，軍閥大佬前來捧場，成為白玫瑰最大的威脅。而這一幕，要表現的是一老一新兩大台柱，女人和女人之間，女人和男人面前的明爭暗鬥。
我深深的，朝全體成員鞠了一個躬。
坐在男主和黑社會大佬中間的我，只好對著白玫瑰含笑不語。
旁邊飾演男主角的楚息朝我笑了笑，叫我別緊張。
即便是同樣身為女人，我也不得不承認成熟|女人的風情被唐雨儀錶現得淋漓盡致。
大家都無聲的看著我，大概是想看我到底會有什麼反應，是跟那幾個小舞|女一樣大哭出來，還是跟一些大牌明星氣急敗壞的跟導演大吵大鬧？
其實當初我是聽從安排定妝試鏡過的，在導演他們面前試演了幾個片段，然後才接到了通知……
「凌影，你那是什麼眼神，跟男主角有仇？」
對我不怎麼放在心上的微笑，唐雨儀飾演的白玫瑰不著痕迹地皺了皺眉頭。
休息過後繼續拍。
所以完全沒有經驗。也不知道如何才能笑得風情萬種。
音樂關掉又重來，那些女孩子跳得大汗淋漓。臉上還得擠出如同第一次那樣飽滿鮮活的笑臉。
空氣里有種浮躁的焦灼。
「嬌柔一點！」
全場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