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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巡的火已經生好了，蹲在灶前，正在往裡面添著農人夫妻曬的干牛糞。火燒得很旺，不時有噼里啪啦的聲音。燒出來的煙裏面有股淡淡的青草味，並不刺鼻。

「我很安全。」駱十佳已經明白了沈巡的用意，可她還是不肯相信，還在苦苦掙扎：「我在地坑裡，他們不一定能看見，就算他們回頭也不一定……」

「長安……」

黑漆漆的山林，風聲陣陣，沈巡沒有動也沒有回答，太黑了，駱十佳看不清沈巡的表情，以為他沒聽見，只得又說了一遍：「我說讓你去救長安，不用管我，我自己能行！」

韓東站在院子里抽煙，皎潔的月光灑在他身上，讓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寂寥。駱十佳握了握拳頭，轉頭走進了伙房。

長安掙扎著從沈巡背上下來，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她在韓東面前停下，對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我沒事，他們抓住了我，其中一個男的打我，想欺負我，我趁他脫衣服的時候，用石頭砸破了他的腦袋，然後我拚命地跑，拚命地跑……終於遇到了沈巡。」

「她已經說了沒有，那就是沒有。」

駱十佳詫異極了，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別……」長安的聲音有些虛軟無力，卻努力打起精神：「我沒事。」

不好再麻煩人家兩夫妻，沈巡主動請纓去生火燒水。

……

駱十佳還是看著她，沒有回答。長安見她不回答，表情有些彆扭，馬上換上一貫的倨傲表情，解釋著：「你別誤會，我可不是怕你餓。」

這個村莊不大，一共只有二十幾戶山農。他們敲了最近的一戶人家，那戶人家的院子不大，房子也顯得有些破舊，這戶人家是一對中年夫妻。

沈巡觀察了一下四https://www.hetubook.com.com周，確認安全才蹲下/身子。他趴在地坑的邊緣，低聲問駱十佳，聲音顯得有些沉重：「就你一個人？」

「我他/媽去殺了那幾個狗/日的。」韓東一聲怒吼，終於將一直以來的壓抑吼了出來。駱十佳知道，那才是真的哥哥對妹妹的心疼。

長安沒事，最高興的就是韓東了，他一直在謝天謝地。要不是沈巡把他拉回現實，他可能要在現場進行一場感恩朝拜。

……

「沈巡會把她找回來的。」韓東這樣說著。這話雖然是對駱十佳說的，卻更像是他說給自己聽的。

「駱十佳。」長安問道：「如果沒有沈巡，也許我們會是朋友吧？」

長安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為了把那些人引開，她向相反的方向跑了。

駱十佳站在原地沒動，許久許久，她聽見自己回答：「不會，我不需要朋友。」

「什麼是自私？」沈巡轉過身子，神情平靜，他看著駱十佳，認真地問她：「你要知道真相，所以呢？如果真的是你想的那樣，你要怎麼辦？如果真是你想的那樣，你知道了真相，然後呢，她怎麼辦？難道不是讓她更痛？」

兩人在醫院里碰見，長安叫住了她：「謝謝。」

沈巡聽到駱十佳的聲音，背脊一僵。

「……」

腳上的疼痛感越來越強烈，疼到駱十佳都覺得腳踝快要麻木了，她動不了，更不可能爬上去。駱十佳蜷縮成一團，整個臉緊貼著地坑裡的枯葉殘枝，泥土的氣息混合著夜裡露水的清氣進入鼻腔，她不敢多呼氣，怕造成響聲吸引他們的注意。

「呵。」駱十佳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這世上沒有絕對的朋友或者敵人，人的心是會變的，就像ｗｗw.ｈeｔubｏｏｋ•cｏm.ｃｏｍ對一個人的喜歡可能會因為相處逐漸變成討厭一樣，討厭一個人，也可能會因為相處慢慢改觀成喜歡。

「還好嗎？能動嗎？」沈巡擔心著駱十佳的傷勢，對於駱十佳說的那些話，彷彿都沒聽見一樣。

駱十佳眼前越來越模糊，山裡那麼黑，黑到她什麼都看不見，只是不斷想起這一路長安和她說過的寥寥可數的話。

「駱十佳，這種情況，我只能選一個人。」

沈巡丟了兩塊干牛糞進火堆，拍了拍手，站了起來。

那一刻，長安掉下去的那一刻，她原本不打算救長安，如果那時候她不救她，一直跑，也許被捉的人就是她駱十佳。因為跑動的聲音顯然會使她更容易暴露在那幾個男人眼前。

「她沒有說實話。」駱十佳目光篤篤地盯著沈巡：「我們不能這麼自私。」

沈巡出現的時候，駱十佳已經哭得滿臉都是眼淚。

韓東把長安的包拿了進來，然後退出房間，讓長安換衣服。長安脫掉了破布爛衫一樣的外套，露出內里沾了血的毛衣。駱十佳不想看下去，打了聲招呼，從房間里退出來。駱十佳關門的那一刻，她感覺到長安背脊彎了彎，似乎是鬆了一口氣。

四人開著車轉了好幾個小時，終於走出了這一片複雜的「迷魂山」。他們找不到鎮子，只能就近找了一個村莊。

「想去就去。」

「遺憾也好，自責也好，內疚也好，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是你好好活著。」沈巡低垂著頭，幾分苦笑：「我就是這樣一個自私的人。」

駱十佳難受地閉了閉眼睛：「她……遭罪了……是嗎？」

「你不知道？」駱十佳忍不住皺了眉頭：「你把她找回來的，你不知道？」

駱十佳抬ｍ•heｔｕboｏｋ.cｏｍ•cｏｍ腳準備回病房，就聽見身後的長安淡淡說道：「其實你在學校里的時候，我就覺得你特別瀟洒。每次帶人去堵你，那麼多人圍著你，卻從來沒見你怕過。那時候……」她頓了頓，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心裏有點佩服你，也有點理解沈巡喜歡你。我一直在說服自己不服氣，所以我不服氣。」

沈巡想事情想得專註，專註到都沒注意到駱十佳進來。

「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只有一個人，正在往路面的方向走。」

沈巡把沉默不語的駱十佳救了上來，她崴了腳，沈巡打橫將她抱了起來，他邁著沉重而堅毅的步子，一步一步往盤山公路走去。

她抱著自己的膝蓋，身體緊緊蜷縮，呼吸艱難，每一下都讓人覺得似乎有針在扎。一直忍著的眼淚也終於掉了下來。

「沈巡？」駱十佳臉色漸漸沉下去，她掙扎著坐了起來，在黑暗中找尋著沈巡的眼睛，他眼中有點點可疑的波光，那是這暗夜裡唯一的光點。

「我……」

確實如長安之前說的，駱十佳會給身邊的人帶來災難。這個認知讓她難受。

沈巡的呼吸越來越粗重，許久，他才說出了一句讓駱十佳感到血都冷透的話。

「我必須先確保你的安全。」

而現在，她們的命運交換了。她把長安從地坑裡拉了出來，長安把她踢了下去，為她引開了那些人的主意，她，獲救了……

許久，他才說：「我不知道。」

駱十佳聽到沈巡的聲音，人才漸漸恢復清醒。她捂著自己的腳踝，果決地對沈巡說：「快，快去救長安，別管我。她為了救我，引那些人走了！」

「說實話，我不想知道真相，我想相信她說的，什麼都沒有發生。如果真相不是她說的那樣，這件事和_圖_書會是我們兩之間一根很深的刺，我們都不可能咽下。」

沈巡背著長安，一步一步地向他們走來。

「你吃了沒有？」長安冷冷地問。

駱十佳跟在他身後，藉著汽車前燈的亮光，她看清了沈巡和長安此時此刻的樣子。

……

「沈巡。」駱十佳的聲音充滿著無助，也充滿著難以置信的憤懣：「那些人會怎麼對待長安，難道你不清楚嗎？你想要我一輩子都自責嗎？」

「你累了就睡一會兒。」韓東說：「我答應了沈巡，我就不會走。」

第一次迷路的時候，沈巡和韓東在一起抽著煙研究著線路。駱十佳怕打擾他們，一個人靠在車子後面發著呆。長安踱步到她身邊，駱十佳抬起頭怔忡地看著她。

駱十佳一直憋著，這一刻才終於問出了心裏的疑惑：「長安，是真的沒事嗎？」

沈巡自嘲一笑，看向駱十佳的眼神中，甚至帶著點點的祈求：「所以十佳，不要再去追究了，接受長安告訴我們的，這樣對你，對我，對她，都好。」

沈巡的衣服和腳上都是泥土的痕迹，大約是四處搜尋粘上的，除此以外，他看上去十分正常。而長安，卻狼狽得駱十佳光是看一眼就眼酸了。

駱十佳依然沒說話，她的沉默讓長安有些尷尬，最後她索性塞了半個餅給駱十佳，人就走了。

韓東說明了情況，很順利地得到了他們的幫助。這對住在山裡的務農夫妻才三十幾歲，有個十八歲的兒子在外地打工，他們把兒子的房間收拾出來給他們住，又多添了個地鋪。夫妻倆雖然貧窮，卻十分純樸。韓東要給錢，他們不肯要，最後韓東將車上的餅乾、泡麵、礦泉水各送了他們一箱。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他們卻高興得彷彿得了什麼價值連城的禮物一樣。

比起那ｍ.heｔｕbｏok•ｃoｍ•cｏm些口蜜腹劍的人，長安其實更簡單也更容易相處，因為她把喜歡和討厭都寫在臉上。這也是駱十佳其實並沒有很討厭她的原因。

駱十佳無力反駁，她知道沈巡說的話有道理，可她還是難受。如果十佳真的……那麼她就是罪人，是她害的，一切都是她害的……

很久很久以後，沈巡和長安終於出現在他們的視線里。

「噢。」

「我把你拉上來，先把你送上去，韓東在那守著，你躲車裡去。」沈巡說：「我必須先帶你走，不然他們回頭怎麼辦？」

駱十佳靠在車裡一動不動，韓東坐在駕駛座，從頭到尾坐立不安。他一直緊皺著眉頭，好幾次想要離開，又礙於駱十佳的安危，又坐了回來。

韓東看見來人，激動地下車，剛走出幾步就停了下來。

駱十佳安靜得讓沈巡覺得也許她已經疼暈了，可是她並沒有。她一直撇過臉，看都不肯看沈巡一眼。

駱十佳知道，那是一場極盡絕望的逃跑。長安已經暴露了蹤跡，那三個人一定會迅速聚集過來圍捕，要躲過三個身強力壯的村漢，對於一個長期在城市生活的瘦弱女孩來說，那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駱十佳也不知道到底過去多久，地面上終於除了風聲一點響動都沒有了。她知道自己脫險了，可是她卻覺得這感覺比死了還難受。

「十佳，她告訴我們的，就是她想告訴我們的。」

「那天替我買葯。」

她頭髮被扯得十分凌亂，白皙的臉上布滿了泥土混合著血跡的傷口，原本清秀的臉蛋也變得不是那麼對稱，左半邊臉明顯腫了起來。身上的衣服勉強地扣著，那麼厚實的外套都被扯破了好幾個口子，露出布帛撕裂后的毛邊，褲子上全是泥，已經完全分不清原本的顏色，連鞋……鞋也少了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