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話音剛落，院落的小木門被人推開了，一約莫三四十歲的寸頭男人，穿這件青色長袍衫從裡頭端著一盆出來，目光一斜，瞧見牆頭兩人，用手指了指。
周斯越翹了翹嘴角，目光往別處瞥了眼，忽然用食指頂著籃球，抽出另一隻手拍，一副是事可可的模樣，在她面前表演起了轉球，淡聲道：「出來放會兒風，怎麼了？這也要管？」
他背光立著，每根頭髮似乎都染了色，少年英氣十足。
他驀然一笑，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我沒這麼脆弱。」
「走，過去打個招呼。」
他低頭，指尖輕輕撓了撓頭髮，笑：「一想到你在教室哭，我還吃得下？我可不是你那麼沒良心的人。」
後來周斯越才明白，他倆被人打了小報告，現在在劉江的重點觀察名單里。
他靠在牆上，書包在他背上，垂眼睨她，只是低低笑著，任由她罵，那表情似乎在說——
周斯越一笑：「很多，記不清了。」
「怕我怎麼了？怕我想不開？」
「我幫你打入敵情內部探聽過了，你那位周少爺真沒喜歡過楊純子。」
「隨便了。」
丁羡搖搖頭，在心裏道：
丁羡的擔心不無多餘，他從小被老師家長捧在手心裏長大，一路順風順遂，從未受過波折，心理承受能力相比較一般的孩子會弱很多吧。
孔莎迪舉雙手雙腳發誓：「這回保證百分百準確，是……反正你就聽我的，我可是犧牲老大才換回你這麼點兒情報的。」
「……」
丁羡仰著頭，目光絲毫不迴避，直直地盯著他：「你呢？兩節課不上，你又在這兒幹嘛？」
延平鎮也曾有個聽力障礙的聾啞人，可那裡的小孩兒除了對著他做鬼臉扔石子之外，年紀大點兒的男生只會開他的玩笑，除了嘲諷就是譏笑，就連她自己，也曾害怕聾啞人的靠近，每回經過那座小房子，都忍不住加快步伐。
丁羡吃疼，後知後覺意識過來尤可可是在
和_圖_書為自己抱不平，忙又捂著腦袋給她道歉：「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這麼說你的，我只是覺得，你跟莎迪真的挺像的。」
丁羡遲疑地咬了口，饅頭生澀，在嘴裏草草嚼了幾下，就吞咽下肚。
尤可可又道：「我可聽說, 你們家那誰誰, 以前跟咱們楊女神關係——」後面的話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拋了個你懂的的眼神。
「你都跟他說過什麼？」
「上來。」
「你跟孔莎迪真是可以當好朋友。」
周斯越收回手，人站直，指尖撓撓眉，又道：「以前在書上看到一句話，現在想想還挺有道理的……」
周斯越跟楊純子和好了。
之後周斯越讓丁羡搬回去，丁羡一句話把人給懟回去，「搬什麼搬，你以後跟我保持距離。」
他瞥她一眼，笑：「人類就是這麼奇怪，如果沒有人同情，你就不會在乎傷口有多疼；如果沒有人嘲笑，你就不會在乎傷疤有多難看；如果沒有人比較，誰會知道什麼是前途……」
周斯越抱著球，在她面前站定，一隻手抄在兜里，居高臨下地睨她一眼，「你不在教室上課，跑這兒來幹嘛？」
混蛋。
孔莎迪忽然紅了臉，轉過頭，「你要不要聽？」
周斯越忽然彎下腰，大手罩在她的頭頂，用力按了按，對上她的目光，「我呢，沒你想得那麼脆弱，人生本就無常，一時的高低並不能證明什麼，我走競賽這條路不是因為我有多喜歡數學，只是純粹為了找解題的快|感。」
如今回想，周斯越說的沒錯，確實是她見識淺薄。
——《小怪獸日記》
兩人坐在牆頭上，掛著腳，周斯越沖那小黃瓦房一昂下巴，「睜大眼看看，黃房子就寺廟啊？瞧給你見識淺薄的，裡頭住著一啞巴，姓張，蔣沉小時候天天找他嘮嗑，嘮了半天，才知道人不會說話，不會說話好呀和_圖_書，有什麼秘密都告訴他，心裏也不會憋著難受。」
你們學霸的形容詞真是簡單粗暴。
「嗯。」周斯越極淡的嗯了聲，腳步聲在走廊里漸遠。
丁羡倏然抬頭，「你又聽人說了什麼？」
他這輕描淡寫又弔兒郎當的態度，一下子就把丁羡給惹怒了，直接一掌拍掉他手中徐徐滾動地跟地球儀似的籃球，周斯越愣了，看著球從他手中滾落，啪嗒落在地上，又連滾了幾圈，緩緩停在他的腳邊。
指尖輕觸，對方的溫度傳到她手心，丁羡渾身過電一般，略一遲疑，男孩兒催促：「快點。」
周斯越拉她下去。
孔莎迪冷嘲熱諷地說。
你才數學白痴，丁羡瞪他。
「你還真是體貼啊。」
原本哭到只剩啜泣的少女啊，忽然趴在桌上又難過的嗚嗚嗚出聲來。
丁羡心下凜然，再看過去，楊純子已經拿著水往這邊飄飄然走過來，經過兩人的時候，她沖丁羡微微展顏一笑，溫柔得像燕子的羽毛，一下又把丁羡的內心給擊垮了，這麼好的姑娘，她在這兒吃什麼醋呢？
丁羡抬眸一笑，大胆回視，目送她出了球場。
丁羡糾正：「是莎迪。」
「嗯，我是。」
丁羡斜她一眼，「你犧牲這麼大，我要是不聽，你不是白犧牲了？不過我好奇你到底做啥犧牲了？」
丁羡又罵。
丁羡驚訝于周斯越的通透，一個十八歲大男孩兒，對人對事的寬容度，讓她徹底折服，在未來很長的歲月里，她似乎再也沒遇上這麼一個男孩兒，甚至後來在復讀班裡學習的時候，每當聽朋友說起這是來自哪哪哪兒的風雲人物時，被人勾起好奇心忍不住多看兩眼，發現也是個普通的大男孩，也會因為考不好而大發脾氣，也會跟人因為一道題的不同解法而發生爭執，也會為了自己的自傲而做些傷害別人的事，但朋友還是被迷的氣暈八素，「人無完人嘛，做到這樣已經不容易了。」
丁羡乍
和圖書然回頭，看向雙手交叉在胸前的尤可可：「幹嘛呢？」
混蛋。
那陣丁羡成績下滑的很厲害，數學沒了周斯越的監督，分數慘不忍睹，月考只打了105分，拿到卷子的時候，忽然就哭了。
他毫不在意地說。
話雖跟孔莎迪這麼說，但在那個敏感多疑猜忌的年齡里，理智不足以控制她的情緒，怎麼可能不吃醋，但凡有人跟他多說兩句，她就害怕，這麼誠惶誠恐的心情，沒人能理解，丟出一句：「劉老師說讓我們保持距離。」
怕個屁啊, 只是還沒想好怎麼說。
周斯越把包遞給丁羡，三兩下翻過矮牆，人已經站上了牆頭，衝著底下的丁羡伸手。
「他先天的，耳朵聽不見，所以你說話他也聽不見。」
孔莎迪眼神慌亂地低下頭。
「一樣的小肚雞腸。」
周斯越打球回來的時候，她還在哭，伏在桌案上肩膀抽抽搭搭無不可憐。
等她爬上牆頭，望著院落裡頭的黃土磚瓦，有些出神，「這啥時候還建了個寺廟啊？」
「什麼話？」
「混蛋。」
「我影響誰了？」
「你不是跟楊純子去吃飯了嗎？」她倔強地扭回頭，目光又回到那株花上，在巷口的微風中輕輕搖擺。
「我……」丁羡忽然發現他微微眯了眯眼，不知道是被太陽刺的，還是聽見她這句我給嚇得，她微微低頭，剛才的囂張氣焰全都不見了：「我……我們都很擔心你，怕你……」
周斯越不知道從哪兒學來一套手語，行雲流水地給他做了幾個動作，張啞巴高興的樂了，連連跟丁羡點頭，還轉身從裡頭拿了兩個饅頭遞給他們，用手示意，吃呀吃呀。
尤可可撅著嘴：「你不覺得她特假么？高興不高興永遠都是一副表情，勝券在握，看了就讓人反胃。」
丁羡驀然回頭，路燈下，那道熟悉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單肩挎著包，雙手抄在兜里，人倚著衚衕口的老石頭城牆，一臉閑散地看著她。
丁和*圖*書羡望著那株花出神，身後忽然想起一道懶洋洋地聲音，「這麼晚？」
「他說他不喜歡楊純子，我難道還像個三八一樣追問人家，你跟她之前到底發生過什麼？他不想說一定有他的道理。」
「這是哪兒？」
「王八蛋。」
與此同時，耳邊傳來一句：「裝。」
少女破涕為笑，男孩兒忽然伸手大力揉亂了她的頭髮，又是熟悉的那句：「傻不傻。」
對於這個情況，孔莎迪的危機感比丁羡還足，「你再裝大度，回家哭吧你。」
尤可可哼唧一聲：「像才不能當朋友，那隻啞迪最近怎麼樣了？」
解題的快……快……感？？
燕三的後巷有個兩米矮牆，白襪黑磚堆疊在一起，巷弄口栽著兩棵老梧桐，茂密盛綠，枝葉遒勁延伸到牆裡頭的院落里，丁羡沒來過，裡頭烏漆嘛黑，瞧著有點滲人，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是楊純子的聲音。
混蛋。
七點，丁羡回到燕三衚衕，灰暗起了皮的牆角不知什麼時候冒出一株艷紅的花朵，周身是一抹綠油油的青苔，像是在被人遺忘的角落裡開出了一抹春。
歲月啊, 請你一定要善待這個少年。
丁羡說完，被尤可可狠狠拍了一下腦門，「靠，老娘在幫你，你還說我小肚雞腸？」
丁羡反應極快：「你跟宋子琪怎麼了？」
丁羡忙往尤可可身後躲, 恨不得掐死這丫頭，但尤可可絲毫不顧及，沖她直眨眼, 小聲說：「躲在這兒幹嘛, 宣示主權去啊，在我這兒倒是一點兒都不含糊，怎麼換成她, 你就怕了？」
「小孩別亂打聽！」
「我只想告訴你，沒進國家隊，沒拿獎都沒關係，這些都是暫時的，我一直都認為，你是個數學天才，你以後在數學方面一定會有自己的造詣。」
張啞巴真不會說話，睜著雙眼睛牢牢地在丁羡跟周斯越身上打量，直到丁羡開口：「我叫丁羡。」
周斯越氣得想要m.hetubook.com.com一掌劈過去，咬著牙忍了忍，「又發什麼瘋。」
她看著他，低低罵了句。
你罵吧，我照單全收。
他雙手抄進兜里，剛想要發作，就聽對面的姑娘一聲冷淡的：「你知不知道這很影響別人？」
話語間，花落了半片葉，丁羡收回目光，轉身噔噔噔走到他跟前，路燈罩在他頭頂，仰頭，看過去，他就像是個發光源。
果不其然, 身後兩人齊齊轉過來。
尤可可揮手，毫不在意地說，剛說完，餘光撇到有人抱著球過來，十分識趣地摸摸丁羡的腦袋，「走了，下次再聊。」
果然，人在年少時，不能遇見太驚艷的人，那將意味著你往後的一生，不過爾爾。
你沒見過他，沒見過。
兩人不再各種避著對方，偶爾在路上碰見了，還會隨口聊兩句，丁羡在路上撞見好幾次，周斯越插著兜高大的背影往教學樓走，旁邊站著以前永遠不可能出現的楊純子。
「為什麼？」
周一，孔莎迪告訴她不知道從哪兒打聽來的八卦。
周斯越沒做停留，把球往框里一丟，收拾書包轉身走了，丁羡聽見走廊里一聲很輕柔的：「夏思寒說一起吃飯。」
顯然她有點低估了周斯越。
她說這話是認真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從她嘴裏說出來有點怪異，聽得周斯越都忍俊不禁，輕推了下她的腦門：「你個數學白痴，就別安慰我了。」
周斯越把饅頭捏在手裡，又跟他聊了會兒，丁羡看不懂也聽不懂，只能默默站在一邊嚼饅頭，偶爾側頭看看身旁的男孩兒，淡白月色下的少年微低頭，目光柔和且認真地聽著對方說話。
文科班剛下體育課, 球場陸陸續續湧出一幫學生，丁羡就在川流的學生中，看見那倆難得站在一起的背影, 她收了笑, 停了腳步，想轉身往回走時, 肩膀被人一拍, 尤可可忽然從她身後竄了出來，目光往她身後意味深長地一探，收回, 故意大聲道：「丁羡啊，你在這幹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