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丁家那陣已是捉襟見肘之時, 沒什麼存款，葉婉嫻又是剛下崗在家待業，加上一家四口張嘴等著吃飯, 兩夫妻一合計，這麼弄還不如自己回鄉下去照顧, 何必再出這冤枉錢。但是她一走, 兩孩子就沒辦法了，丁父那陣在外地監工，半年回不了家一趟, 剛巧, 那天李錦薈跟幾位夫人在巷口蔣家打牌，葉婉嫻順嘴一提，李錦薈大方表示：「婉嫻, 羡羡可是高三了, 禁不起你們這一來一回的折騰, 實在不行, 我跟老周幫你照顧一陣。」
宋子琪拍了拍她的腦袋，「助紂為虐不是這麼用的，這事兒一碼歸一碼，雖然我也挺不喜歡他，但人家有困難，咱還是得盡一份力，大老爺們這麼記仇活得可不敞亮。」
周斯越鬆懈地靠在椅背上，望著那泛紅光的耳根，低頭笑了。
周斯越撓撓眉心，嘆口氣：「秉持己心吧，古人不是有雲，勿以不孝身，枉披人子皮，你這麼大了，有自己的是非觀，不用再旁人給你提醒了。」
周斯越毫不客氣地一掌按在她腦袋上，「幹嘛，去我家還委屈你了」
隨後雙手環在向前，上下打量她，深吸了口氣，怕吵到熟睡的父母，壓低了聲音開口，略微帶點兒氣聲，「我怎麼發現你現在有點兒不愛學習啊？上課跟孔莎迪聊天，下課也不寫作業，回家就顧著玩兒，小姐，高三了，你整天腦子裡都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
丁羡鬆了門，轉身往裡走，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我不去。」
與此同時，丁羡也望了望周斯越手中跟宋子琪相同厚度的錢，其實她心裏也有些不太情願，被人舉報談戀愛，考試被人舉報作弊，丁羡幾乎能肯定都是何星文|做的，除了他真沒人能幹出這些窩囊事兒，低聲問周斯越：「我要不捐，你會覺得我壞么？」
丁羡特別喜歡聽他稱自己男人那勁兒，倍兒有安全感，每逢此刻，她總會點頭哈腰配合道：「是是是，周先生。」
九月中，劉江在班裡為何星文募捐。
結果和_圖_書被人一把給提著衣領拖回去，周斯越拖著她，大步流星朝她房間走去，「才兩點半，還早，過來，我給你講講卷子。」
丁羡愣住：「你知道了」
丁羡搖搖頭。
她咽了咽口水。
周斯越靠著電視機，雙手抄在兜里，儼然一副大男孩兒模樣，說：「那你什麼意思？」
而你想知道的所有答案，都在這些似是而非的情緒中。
親他，親他呀！
孔莎迪嚷嚷著不肯捐，因為她覺得何星文這人心眼兒壞，咱這會兒幫他就是助紂為虐。
周斯越毫不在意，哼唧一聲，喝水咕嚕咕嚕仰頭漱口，把水吐了，才不咸不淡一句：「是么？」
「你才大老爺們呢。」孔莎迪眼一斜：「你捐多少？五百？太多了吧！」
原本挺高傲一男孩兒，此刻低著頭站在講台上，面前擺著個四四方方的紅色募捐箱，丁羡盯著看了許久，從包里把零錢逃出來，湊了個五十整。
丁羡眨著一雙懵懵然地眼，忽然覺得，所有人似乎在外婆這場重病中，變得面目全非。
那你做好打光棍的準備吧。
丁羡轉身就走，「兩點半了，睡了，晚安。」
長這麼大，很少有人這麼當面誇過他，鄰里街坊知道點兒的也都知道他這小子嘴壞，心不壞，再皮再鬧也整不出啥出格，但還從沒人誇過他懂事，心裏高興呢，可嘴上還是不饒人，斜眼睨她：「這他媽叫什麼懂事，這是男人應該做的。」
「幼稚！！！」
周斯越穿著隨意，一身休閑的運動裝，脖子上還掛著一個黑色耳機，剛跟蔣沉跑步回來，見裡頭黑漆漆的，手抓了把頭髮，「怎麼不開燈？」
丁羡苦笑：「如果有一天，我變壞了，是非不分，怎麼辦？」
「不知道，大概會很失望吧。」姑娘嘆了口氣，「你可得保持初心啊，我無法想象，你變壞了是什麼樣子。」
窗外月色漸濃，如輕紗罩頂，樹木窸窸窣窣發出輕微的聲響。
周斯越把人放開，低頭掃到她ｈttｐs://m.ｈetｕｂoｏｋ•ｃｏｍ.ｃom光禿禿的腳背，又見這模樣，明白大半，大力揉著她的頭髮，一把推回房裡去：「給我回去穿鞋！」
「周斯越，如果你媽病了，你會在她生病的時候談條件嗎？」
周斯越蹬上車，低罵一句：「慣得你！」一溜煙騎走了。
他說, 那我以後找女朋友都經過你同意好了。
李錦薈把牌一摞，真誠地挽住葉婉嫻的手說：「一點兒都不麻煩，正好她跟斯越同班，就讓兩人一起上學吧。」
高三開學沒幾天，丁羡外婆病重，鄉下大姐來電告知葉婉嫻, 需要請護工照看, 但每月都出一千的護理費，加上鄉下三個兄弟姐妹, 每人每月還得出兩百。
李錦薈在這巷子里是出了名的熱心腸，從小被父母寵大，結了婚老公兒子寵著，對人沒什麼戒備心，誰的家長里短都愛管上那麼一管，更別說還是公公家小時的摯交，那話說的義無反顧，在葉婉嫻這樣的人聽來也頗感動，猶豫遲疑道：「這樣，會不會太麻煩您了？」
丁羡怕打擾他，不敢穿鞋，索性赤著腳在地板上躡手躡腳的踮著走，十月底的天氣地上冰冰涼，涼意直穿腳底。
「憋醒了。」
丁羡神經又緊繃起來了，回頭看了眼某人的位置，正巧，周斯越也跟宋子琪在扯淡，目光隨意一瞥，視線驀然撞上，交匯兩秒，周斯越低咳一聲，率先別開。
周斯越忽然笑：「那我以後找女朋友一定經過你同意，行了」
「我跟你爸不在，你一個女孩子住這裏我們不放心。只是暫時的，我會儘快回來的。」葉婉嫻彎下腰，捏住她的肩膀，「是不是擔心周斯越欺負你？放心，你周阿姨說了，會幫你的。」
九月，一年一度的數學國賽，難得的是，何星文竟然放棄今年的國賽，跌破了所有人的眼睛，還以為他會在這條路上一條道走到黑呢。據劉小鋒在辦公室聽到劉江跟幾位老師的談話轉述，暑假的時候，何星文父親在車間
和_圖_書出了意外逝世，唯一掙錢的人沒了，何家一下就垮了，何星文一整個暑假都沒時間複習競賽，加上之前的經驗，決定放棄。「媽，我能不去周家嗎？」她低聲開口。
丁羡掙扎，身體都快扭成麻花了，「我不去，我要睡覺。」
但大人的世界是不允許小孩申辯的。
住進周家的日子，可謂是雞飛狗跳了。
於是，當天晚上丁羡就被人打包好行李丟進周家，葉婉嫻則帶著兒子連夜趕回延平村，到母親床前盡孝去了，離開之前，葉婉嫻也毫不避諱地對丁羡說：「我這一走得好長時間，你先在周家且住著，外婆病重，咱要盡孝不是，還有你外婆那房子，你幾個舅舅都盯著，原是你小舅舅想找人把錢出了，但我跟你小舅舅仔細一盤算，這次我回去，就讓外婆把房子留給咱，我鞍前馬後不能白照顧對嗎？你呢就在周家乖乖聽話，等媽回來。」
她只是單純討厭「寄人籬下」，住在別人家裡，吃別人的，用別人的，手就比別人短一截，這原本就已經讓她抬不起頭來了，更何況對象是周斯越，她那麼喜歡的男孩兒。
車輪滾過丁羡身邊的時候，男孩兒惡意地按了幾下鈴聲，咻一聲往前滑走了，丁羡望著他囂張的背影憤憤咬牙。
「我們也不能永遠在一起呀，上了大學……」丁羡抬頭掃他一眼，聲音漸弱，低聲：「你會找女朋友吧，到時候咱倆關係就沒現在這麼好了……你還會這麼無條件相信我？」
有人大力揉了揉她的腦袋。
「我不是這意思，你別多想。」
丁羡恍然，看向他：「你太懂事兒了。」
丁羡意識到，忙不迭轉回，耳朵紅了。
丁羡驀然抬頭看他，發現少年嘴角掛這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心裏咯噔一聲，又忙不迭低下頭去，低落地哦了聲。
周斯越直起身，一隻手拎過沙發邊上的行李箱，一隻手還在兜里，沖她微微側頭：「走吧，我媽在家等了。」
「要不你也別捐了，上次考試說不定就是他舉報的。」
剛走兩步。
耳和-圖-書邊除了他的輕喘，只剩下一個聲音——
「德行。」
周斯越再次含了口漱口水，側頭斜看她，聳聳肩，把她手撣開，低頭把水吐了，一邊洗牙刷一邊頭也不抬說：「聽說你數學又考了九十幾？形勢嚴峻啊小姑娘。」
兩道身影，一高一矮穿過西巷尾，有人輕鬆閑散地問了句：「哎，如果哪天我變壞了，你呢？你怎麼辦？」
葉婉嫻匆匆交代了兩句就帶著兒子走了，丁羡一個人在沙發上坐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有人來敲門。
周斯越不撒手，腳步換了方向：「行，那去我房間。」
「談什麼條件？」男孩兒微微斂眉。
之後，周斯越徹底開啟了競賽模式，這回連打球都不去了，下課就窩在位子上寫卷子，放學回家繼續寫卷子，有時候丁羡半夜起來上個廁所，發現隔壁的燈還亮著。
丁羡把鞋穿上又追出來，周斯越正對著鏡子在刷牙，黑眼圈明顯得丁羡都看不下去，靠著門跟他搭話。
所有似是而非的情緒, 都掩藏在歲月的眉眼中。
男孩兒微微抬眉，大約能明白丁羡的意思，還不等他開口，丁羡又說：「我以前在書上看到過一個故事，大意是說，一位父親在中年時經常打罵老爺子，餓著老爺子，不讓其吃飯睡覺，等他老去時，他兒子也經常對他拳打腳踢，理直氣壯地一邊打一邊喊『你當初就是這麼打爺爺的。』就這麼一代傳一代。」
丁羡拍拍他的肩以資鼓勵：「希望你能挺過去。」
「傻子。」
丁羡把書包塞進桌板里，憤懣地說：「把同居倆字去了，還男神呢，就一神經病。」
「我媽讓我來接你。」
「遺產。」
周斯越一瞬不瞬地盯著她，淡淡扯了下嘴角，篤定地說：「你不會，就算是那樣，你不還有我么？」
——《小怪獸日記》
周斯越樂了。
丁羡洗個臉還天天被他在門外拍這門催，心裏也是一肚子火氣，氣不過，回了兩ｈeｔｕｂoｏk•cｏｍ•ｃｏｍ句嘴：「女人本來就麻煩你不知道嗎？有本事你以後別找女朋友，哼！」
特別是早上，趕著去上學，二樓只有一個廁所，周斯越時常被早起的丁羡逼到去樓下洗臉刷牙，等他都洗完出來了，丁羡還沒出來，還得靠在門等她。於是，上學的路上，推著車怨念叢生：「磨磨唧唧，洗個臉要這麼久，女生就是麻煩。」
「大半夜進一女孩房間講什麼卷子，圖謀不軌啊你？！」
葉婉嫻激動地熱淚盈眶：「哎！」
「不會。」
「嗯。」周斯越一笑：「雖然他這人陰惻惻的，乾的事兒也不爺們，但是我作為爺們兒要跟他斤斤計較，我不也成為跟他一樣的人么？再說，這錢不是給他的，是給他爺爺奶奶的，你想想，倆老人家剛死了兒子，要是得知孫子這麼不招人待見，多傷心。」
房門「咯噔」開了，少年穿著睡衣，揉著頭髮出來，一眼就瞧見畏手畏腳的丁羡，一把給人拽過去，嗓子微啞：「還不睡？」
吼完，拉緊了書包肩帶噔噔噔跑了。
周斯越給人一把拎到牆上，「別動。」
丁羡像被定住了似的，微仰著臉，愣愣看著這張微怒的俊臉，視線從他毛茸茸的發上，緩緩往下移，停在了男孩兒略微突起的喉尖，微微滾動著……
原來，所有似是而非的情緒，都掩藏在歲月的眉眼中。
宋子琪聽聞，插話道：「別說不定了，就是他乾的，老楊都找他談話了，斯越早就知道了。」
回到教室，孔莎迪追著她問，「跟男神同居的日子怎麼樣啊？」
孔莎迪嘆口氣，連連搖搖頭：「別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想跟宋子琪住一起都沒機會呢。剛我又聽到別班姑娘在打聽我們周少爺呢，那花痴勁兒，嘖嘖……」
周夫人特意在二樓騰了一間客房出來給丁羡住，對面就是主卧，隔壁就是周斯越房間，兩人原本在學校就天天見面，現在回了家抬頭不見低頭見，對彼此都猶如跟親人一般熟悉，說話更沒了顧及。
「你怎麼來了」
「你現在像個小老頭。」
丁羡垂著眼，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