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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胡桃對自己說，「我一定是在做夢。」

胡桃卻坐在冰冷的地上不肯起來，她一把抓住旁邊另外一名醫生的白大褂：「醫生，我媽媽呢？」

等胡母進了產房，阿姨把手機遞給胡桃后就先回去了。胡近在電話那頭焦急地問胡桃情況如何，胡桃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那一刻胡桃覺得無數念頭和畫面在腦海里飛閃而過。

胡母包的餃子是最好吃的。那幾年她們母女倆剛剛來到這座城市，人生地不熟，住在房租最便宜的巷子里。胡母每天出去找工作，一整天只吃一個饅頭，省下來的錢就給她煮麵條吃，再苦再窮也要加一個雞蛋，胡桃總是能將麵湯喝得乾乾淨淨。後來母親找到了工作，在超市當收銀員，晚上回到家裡都八九點了，趕忙洗了手給胡桃包餃子吃。胡桃餓得要命，趁母親不注意就偷偷扯下一塊生餃子皮吃。

沒有人回答她。

「媽媽、媽媽……」

一定是夢，胡桃終於後知後覺，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起來。淚眼婆娑中，還是晚餐的時候，她笑著跟母親說：「明天我去買點蝦仁和鮮肉，我們在家裡自己包餃子吧？」

胡桃「騰」地一下站起身，正準備發火，胡母開口制止了她：「吵什麼呢，你們怎麼就不能明白呢，你們是姐妹啊，世界上有那麼多與你們無關的人，你們都不捨得去傷害，為什麼非要去傷害自己的親人？」

等母親轉過身，看到她嘴角的麵粉時，忽然心疼地抱著胡桃哭起來，那時候母親也是這樣，反反覆復地說著是媽媽對不起你。

哪裡有什麼對不起，無論是貧窮、苦難、病痛還是風雨，我們都是彼此活在世界上的羈絆。

胡桃本想說「她不是我的親人」，胡琳已經先喊了出和*圖*書來：「親人？難道還想要我叫她姐姐叫你媽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看上我爸有錢嗎？你想當我媽媽想得要瘋了是吧？好啊，我媽媽是生我難產死的，你也給我爸生一個然後去死好了！」

生命不能承受的痛，卻要讓十八歲的她獨自承受。

助理醫生們也跟著從手術室里出來，胡桃猛然上前，結果腿部發麻，她一個趔趄，跌倒在地。醫生們趕忙上來扶她：「唉。」

「真的，什麼都可以不要，我發誓……」

「她小時候，周圍人都欺負她，罵她是掃把星，害死自己母親。沒人願意和她玩，你多讓著點她，你至少還有我呢。」

下了救護車，胡母被推入醫院，護士將手術單遞過來。胡桃未成年沒有資格簽字，最後是胡母強忍著痛楚，歪歪斜斜地自己寫下名字。

「媽！」

胡琳見自己根本沒辦法真正傷害到胡桃，一股熱血直衝腦門，她將手中的碗狠狠地朝胡母砸過去。好在胡桃反應及時，伸出手臂擋住，瓷碗在胡桃手上碎開來，鮮血一下子噴出來。

胡母聲音微弱地說：「是媽媽對不起你……」

見到父親真的動怒，胡琳也不敢再鬧，「咚咚咚」地跑回房間，將門關得十分響亮。胡桃吐吐舌頭，慢悠悠地走到沙發旁坐下，削了個蘋果遞給母親：「這麼小就學著欺軟怕硬，真是了不得。」

「我……」胡桃慌張地抬起頭，一把抹掉臉上的眼淚，「醫生，我媽媽她怎麼樣了？」

胡桃一怔，猶如晴天霹靂。

那是胡桃一生中最難熬的一夜，偌大的醫院，外面是茫茫的夜，一層樓寂靜無聲，走廊盡頭窗戶沒有關上，冷風颼颼地吹打，只剩下她一個人。

胡琳畢竟年紀小，被胡桃這麼一笑反而ｈtｔｐs://m•ｈｅtuｂook.cｏm.cｏm害怕了。胡母看著胡桃一身的傷，臉色發白，嘴唇發抖。胡桃眼尖地發現了她的異樣，也不顧自己的傷：「媽？你沒事吧？媽？快，打電話！」

胡桃死死地抓住母親的手，不停地摩挲上面的老繭，想要讓她活過來。

手術燈熄滅，醫生一臉凝重地走出來，看到候在外面的胡桃，問：「只有你一個人嗎？」

最後從手術室里被推出來的，是胡母的遺體。衣服和床單上血跡斑斑提醒著胡桃，她的母親曾經經歷過一場生死攸關的手術。

「看不慣我？」胡琳冷哼一聲，「看不慣我你就從我家滾出去啊！」

她一個一個地問過去，企圖抓住最後一絲希望。

胡桃從未如此時般痛恨過自己，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恨不能一夜長大。

「你胡叔工作上有急事，要去北京一趟。」

「我當年、當年就不該和你爸離婚，讓你跟著我吃了這麼多苦，我的幺兒呀……」

你怎麼能剩我一個人。

「媽媽，你醒一醒，你醒一醒啊，」胡桃淚眼婆娑，哭得近乎昏厥，「媽媽，我是胡桃啊，你看一看我啊。」

在一旁勸架的阿姨尖叫了一聲，胡桃立刻捂住傷口，也不管感染不感染，忍著痛：「媽，你別看。」

胡桃氣極，一巴掌向胡琳扇了過去，胡琳也不是好惹的，端起桌子上的菜盤就向胡桃砸過去。

這邊胡琳眼睛都紅了：「我中考你都不陪我！那我也不考了！我不讀書了！只知道談生意，錢錢錢！」

「行，胡琳，你想吃什麼不？讓姐姐明天一塊兒買回來。」

胡母是高齡產婦、提前分娩，在救護車上醫生就告訴了胡桃這種情況實在太危險，算是提前下達了病危通知書。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

和圖書然後她看了看鞋櫃旁的傘架：「哦，胡琳，你爸好像忘記帶傘了，你回頭給他打個電話提醒他一聲吧。」

胡桃看著手裡的蘋果，頓了頓，又切成一小塊一小塊放在盤子里。然後她站起來走到二樓胡琳的房間門口，敲了敲門，回應她的是不知什麼東西被狠狠扔在牆上的聲音，她沒吭聲，將水果盤放在地板上走了。

「我還從小沒爸爸呢。」胡桃頂嘴。

在命運和災難降臨之前，我們總以為那是別人的故事。

胡桃恨不得所有的神明顯靈，恨不得獻上自己的一切，恨不得時光倒流，她終於哭著開口對胡近說：「胡叔叔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只要媽媽能好，我什麼都不要。」

怎麼敢去想象，失去母親以後，要面對的人生？

她手心還似留著母親的餘溫，耳邊還似聽著她的叨念，眼前還似她在向自己走來。

胡母也笑著轉了話題：「天氣預報說過幾天全國都要下雨，你們這幾天都把傘帶上。」

胡桃一反常態沒有回她一句「你以為我樂意當你姐姐」，她自顧自夾了一塊豬蹄給媽媽：「喏，今天蹄子燉得又香又軟。」

「關你屁事！」胡琳頭也不抬地說。

胡母一直有點暈血，胡桃手臂上流血太嚴重，蓋不住。

胡琳冷冷地反問：「誰是我姐姐？」

胡桃在一旁瞠目結舌，心說小公主你公主病怎麼又嚴重了？

母親安安靜靜地躺在手術床上，雙眼緊閉，身體明明還有溫度。胡桃輕輕地、輕輕地伸手，握住她母親的手。那雙手大而纖細，手掌有薄薄的繭，一到冬天就會生凍瘡，怎麼保養都沒有辦法，是多年前落下的老毛病。

胡桃被她這麼一淋，反而冷靜了下來，她冷冷一笑，字字清楚：「你以為別人看不出來嗎？大家https://m.hetubook.com.com都說你是災星煞星，是你害死了你媽媽。你想趕我和我媽走，不就是怕你爸哪天不要你了嗎？你怕我媽媽生個孩子爭了你的寵是吧？你怎麼不拿鏡子照照自己，小小年紀就這麼惡毒，真是罪有應得。」

「怎麼了？」胡桃小聲地問。

晚上吃飯的時候胡琳還黑著臉，胡桃也懶得跟她慪氣，轉過頭同媽媽說話：「明天我去買點蝦仁和鮮肉，我們在家裡自己包餃子吧，反正這兩天也看不進書了。」

胡桃最見不得胡琳為難自己的母親，將筷子一放：「胡琳你適可而止啊。」

「媽，你別哭了，那種人渣你不和他離婚才是害了我一輩子，你這一輩子，都是被我連累的啊，我對不起你，我不該惹你生氣惹你傷心……」

胡近頓了一下，柔下聲來安慰她：「胡桃，別哭，別哭，沒事兒的，沒事兒的，別著急，過一會兒就好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事情會降臨在自己的身上。不應該這樣，不是嗎？母親的肚子里，還懷著一個寶寶，是男孩還是女孩都好，她連名字都取好了，胡梨。她無比期待，寶寶出生以後，她要當一個好姐姐，將她在童年失去的一切，都彌補上。

這具身體，幾個小時前，還是一條鮮活的生命。還笑著叫她的名字：「胡桃。」

根本沒有電視劇里「要孩子還是要母親」的選擇。進入手術室前簽的手術單頁頁在目，胡桃跌坐在地上，頭痛欲裂，心痛得想要就此追隨母親而去。她一瞬間什麼也記不起來，只是愣愣地對著空氣說：「媽媽、媽媽……」

胡母瞪了胡桃一眼：「你少幸災樂禍，胡琳這孩子挺可憐的，她媽媽是生她難產去世的，她剛生下來才兩斤多，一直在醫院里搶救，你胡叔把她養活過來別人都和*圖*書說是奇迹。她從小就沒媽媽，身體差，每年都要去醫院住一陣子，你胡叔又工作忙，根本照顧不到她。」

過了冬天，就是第一次全省模擬考試。今年胡家姐妹一個要升大學一個要升高中，再加上胡母的預產期將至，家裡人人都如臨大敵，說話都是輕聲細語的。胡桃早上睡了個懶覺，十點多起來的時候正巧撞見胡琳和她爸爸胡近在吵架，胡母無奈地站在一旁，勸都勸不住。

「胡琳，幹得好，」胡桃舔了舔自己不斷流血的傷口，惡聲笑，「你剛要是真砸中了我媽，你信不信我會找你拚命？」

胡桃把電話放在一旁的凳子上，有護士上前幫她清理碎片。本來是要讓胡桃自己去外科處理的，護士長看到她一個孩子守在手術室外也怪可憐的，幫她包紮好傷口后嘆了口氣。

胡近再三跟胡琳保證，他只是離開一星期，保證在她和胡桃考試前趕回來。胡琳不依，隨手拿起一旁的花瓶就開始摔，胡近終於發火，提起行李就走。

明明一切都越來越好了。

醫生嘆了口氣：「節哀順變。」

想到冬天，胡桃又想起母親怕冷，有很嚴重的風濕，天氣不好的時候，總是翻來覆去疼得睡不著覺，走路都不方便。她母親這一生實在坎坷，就算後半生遇到了胡近，嫁了個風風光光，可是也沒有真正過上了好日子。

胡母捂著肚子痛得汗水漣漣，救護車來得很快，胡桃和家裡阿姨跟著上了車。距離預產期提早了兩個星期，胡母躺在擔架床上，胡桃一把抓住她的手哭，反反覆復地向她道歉：「媽，對不起、對不起……」

胡琳渾身發抖，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將手邊所有的東西全部拚命砸向胡桃。胡桃直直地站著，臉上被盤子碎片划傷也不為所動，冷冷地看著胡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