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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你時有風

作者:綠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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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2011年,星空 3

第十一章 2011年,星空

3

第二天,胡桃被冷醒了,睜開眼睛,林向嶼正把手擱在方向盤上,死死地望著前面。
許然然去世以後,他甚至覺得,自己這樣的人,已經不配再去談論愛情。
「是啊,」林向嶼也有些感慨,「還記得念初中的時候,每天早上一起去早點攤吃早飯,你連兩根油條都吃不完。結果一眨眼,已經是十幾年了。」
「胡說什麼不吉利的話!」林向嶼白了胡桃一眼。
漸漸地,一路上風景已經有了北方的特徵,白樺樹都成了荒蕪的一片。白茫茫的雪簌簌地向下落,不放歌的時候,車裡也能聽到車窗「唰唰」的聲音。
「真的?」胡桃兩眼放光,「你畢業就回去?」
「還沒談成呢,」林向嶼低聲笑,「等敲定再告訴你。」
林向嶼瞥了胡桃一眼:「可能嗎?這車有兩噸重。」
因為,所有的愛意,所有的回憶,今生今世已經足夠,已經再也沒有力氣重新來過一遍了。
「不準說晦氣話!」林向嶼蹙眉,瞪了她一眼。
「如果能活下去,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買一輛悍馬,報答救命之恩。」胡桃開玩笑地說道。
胡桃話音還沒落,發動機忽然熄火,只聽到「轟隆」一聲。林向嶼低聲咒罵了一聲,打開車門下去一看,果然不出所料,輪子陷入雪中,無法再繼續行駛。他趕緊掏出手機,可是人倒霉起來喝涼水都塞牙,這裏根本搜不到信號。
胡桃懊悔不已:「你怎麼不告訴我,我們坐飛機過去就好。」
然後林向嶼想到什麼,從窗戶跳出去,在後備箱里拿出他的背包,胡桃跟著跳下車,看到他摸出一台單反相機。
「哦,你不是說了嗎,美國和加拿大交界處,我們開車去最北邊。」
中國有句老話叫「近情情怯」,很多時候,因為她是胡桃,所以他不敢去想象。
「你不要你的跑車了?」
胡桃閉上眼睛,熟悉的旋律在腦海里浮現,她的食指一點一點地打著節奏,輕聲唱出來:「隔了這麼久你還在哪裡走,是否迷失回家的路,牽挂跳在心口,有愛不能遠走。時間不停走,愛卻在那裡留,我的路就是你的路,情陷hetubook.com.com愛的出口,為你我捨得走。我的愛就是你的路,你的家就是我的家,無論回家的路有多遙遠,你我一起走……」
胡桃起初也就是一剎那的猶豫,現在看著林向嶼的眼睛,又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她只好笑笑,說:「沒什麼……就是想到你曾經問過我,人死之前會看到什麼,我其實也挺好奇的,自己臨死之前會看到什麼。」
「不繼續讀了。」
「沒油了。」他扯出一個笑容,麻利地脫下身上的衣服給胡桃披上,「冷不冷?」
「告訴他吧,」這個念頭在胡桃的腦海中一閃而過,「都到了這個時候,還有什麼好隱瞞的?」
在許然然用命救他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什麼?
「你呢?」胡桃笑嘻嘻地問,「要跟我說什麼?」
林向嶼自己的車是一輛跑車,為了長途方便,專門去租了一輛越野車,黑色悍馬,看得胡桃直吹口哨。
林向嶼搖搖頭,表示不確定,他回到車裡,試圖發動車子,車輪開始轉動,勢頭不錯。可是下一秒,又是「轟隆」一聲,車子又癱瘓了。
「怎麼了?」
胡桃知道他會真的生氣,也不敢再犟,拿了衣服穿好。
「我是說真的。」胡桃異常認真地問。
林向嶼看著胡桃,終於開口:「胡桃,其實……」
「你先說。」胡桃說。
林向嶼頓了頓,回答:「以後再說吧。」
「向嶼,」她想了想,問他,「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哭?」
飯後兩個人無所事事,低溫下又不敢再輕易睡去,胡桃一邊搓著手一邊說:「我給你唱歌吧。」
與此同時,胡桃竟然也開口了:「林向嶼,其實……」
車子在路上行駛了兩天之後,胡桃才意識到不對勁,她問:「我們到底去哪兒呢?」
比起年少時候的心比天高,他是真的越來越成熟穩重。
用生命去愛一個人,將所有交付於他,這樣的際遇,此生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林向嶼收回目光,看著車上掛著保平安用的佛珠串,平安平安,心中苦笑。
然後他們試圖打開車門,才發現門已經被一夜的大雪封死了,除https://m.hetubook.com.com非從窗戶爬出去,不然沒有辦法出去了。外面更冷,兩個人都打消了出去的念頭,只把車尾的食物搬出來,食物都已經冷得咬起來十分吃力了。
「現在怎麼辦?」回到車上后,兩個人被凍烏的唇色才漸漸恢復,胡桃先開口問道。
「胡桃,來。」
林向嶼恨不得給她一巴掌:「呸呸呸。」
胡桃趕緊把衣服扯下來,硬是要塞回給林向嶼,兩個人對峙良久,林向嶼蹙眉,淡淡地說:「別鬧。」
林向嶼嘴裏這樣寬慰胡桃,可是他心裏卻沒有這樣開朗,他大腦飛速轉動,試圖再想到別的辦法。
等胡桃睜開眼睛,林向嶼才終於鬆了一口氣,剛剛抱著胡桃為她取暖的手這才放開來:「都告訴過你了!不準睡覺!」
林向嶼擔心油不夠,不敢把車裡的暖氣溫度開得太高。好在他們來的路上,每到一個城市都添加了乾糧,暫時倒不用擔心餓肚子。兩個人在車裡枯坐幾個小時后,終於忍不住睡意,將車椅放下來睡著了。
胡桃喜滋滋地收回相機:「拍得不錯嘛,可以當遺照了。」
此時她已經開始覺得寒冷,脖子縮著,哆哆嗦嗦。林向嶼看了她一眼,搖搖頭,推著胡桃進車裡:「別被凍著了。」
胡桃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她人瘦,體質本來就不算好。她吃力地坐起來,接過林向嶼遞過來的食物和水大口吃了起來:「你說,他們會來救我們嗎?」
而坐在她旁邊的林向嶼並不知道胡桃內心的糾結,他只是微微側過頭,看到她的模樣。他很少這樣認真地打量她,大概真的是認識太多年了,每次有新認識的朋友驚嘆胡桃的美時,他都不再有感覺。
林向嶼靠在座椅上,笑著說:「好啊,好久沒有聽過了。」
一會兒后,林向嶼鏟完雪,將車掛到一擋,慢慢加速,試著將車往前開。車輪慢慢轉動,形成一道很深的車轍,胡桃剛剛鬆了一口氣,又聽到「轟隆」一聲,再次熄火。
胡桃頭痛欲裂,又不敢睡過去,只能在心底不斷地嘲笑自己。
「嗯,已經在做規劃了。」
坐以待斃這件事www.hetubook•com•com,實在太讓人糟心了,他十分清楚,在這樣冷的天氣里,他們兩個人也許無法支撐到救援的到來。兩個人都是第一次遇上這種事,誰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狀況?
第二天早晨起來,林向嶼給胡桃做了一頓早餐。胡桃看著烤過的麵包片和華夫餅,它們有著讓人食慾大開的香味,上面用蜂蜜畫了一個笑臉。胡桃拿起刀叉,不知道從何下手。
林向嶼舉起相機,退後幾步,調了焦距,彎著腰:「一二三,笑一個。」
林向嶼無奈地扯了個笑容,還有心情開玩笑:「某人吵著怕長胖,高熱量的東西我們都沒買,現在後悔了吧?」
「你還說自己地理成績好呢。」林向嶼笑。
「跑車會有的,悍馬也會有的。」林向嶼舒展開眉頭笑。
林向嶼不停地按下快門,聽到相機發出的「咔嚓」聲,他對自己說,無論如何,我要讓她活下去。
唱到最後,都能看到有哈氣從嘴裏冒出來,胡桃又低聲近乎是在念出來:「無論回家的路有多遙遠,你我一起走。」
林向嶼笑了笑,遞給她一杯熱牛奶。他給胡桃熱牛奶總是最細心的,用小火慢慢熬,加兩勺白糖,有一種淡淡的香。
如果有下一世,林向嶼,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了。
他有這個資格嗎?
胡桃內心沒來由地一陣酸楚,不知道說什麼,埋下頭切麵包。
林向嶼手臂懶懶地搭在方向盤上,給胡桃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胡桃搖頭,輕聲說:「不是,我就是想到,我們好多年沒有一起吃過早飯了。」
車內和外面漫天的風雪一起沉默,這是胡桃此生見過最壯闊的雪景,卻正一分一秒地剝奪著他們的性命。
給胡桃幸福?
林向嶼安慰她:「沒關係,你難得來一次,而且今年畢業之後我也打算回國了,就當作紀念吧。」
兩個人看著對方,笑起來。
胡桃覺得困意越來越強烈,全身的力氣都已經被掏空了,在睡去前一刻,胡桃想,啊,原來已經是一世了。
胡桃十分配合,對著鏡頭齜牙咧嘴地笑起來。
林向嶼將相機掛在脖子上,牽著胡桃的手走到車前,然後hetubook•com•com用力托起她,讓她坐在車前蓋上,再細細地將上面的雪用手掃乾淨。
「……不會。」林向嶼說,「我陪你一起死。」
胡桃被嚇了一跳,吐吐舌頭。
「別擔心,我一路上都有和朋友們保持聯繫,他們聯繫不到我們,自然會報警。再說了,運氣好一點,遇到別的車我們就搭著回去了。」
「有什麼打算?」
車內越來越冷,兩個人說話都開始吃力了,只能不住地用吃食物來補充熱量,可是誰也不願意主動去碰食物,量是有限的,他們都儘可能地想要留給對方。胡桃朝窗外看了一眼,天昏昏沉沉,已分不清白天黑夜。
「我也不知道。」林向嶼將車停下來,仔細辨別地圖上的位置,「應該是這條路沒錯。」
這樣的景色看多了就會讓人覺得心底發麻,胡桃不禁發問:「我們還要走多久?」
「我們好像都沒有合照。」胡桃想了想,將頭湊到林向嶼肩膀邊,努力伸長手臂,把單反舉得越遠越好,然後用手肘捅了捅林向嶼,「看鏡頭!」
然後兩人再次上路,硬著頭皮又開了三十多公里,根本看不到小鎮,更別提在網上預訂的酒店了。時間尚早,可是天色已經很詭異了,能見度越來越低,雪越下越大,有點像暴風雪,或者冰雹。
胡桃……林向嶼捂住眼睛,難過地想,因為我於心有愧。
「我的愛就是你的路,你的家就是我的家,無論回家的路有多遙遠,你我一起走……」
胡桃怔怔地看著他,沒有再說話。
八九十個小時的孤立無援,她和林向嶼差一點點就命喪於此。在漫長到近似無盡的寒冷里,她和他的心意是相通的,她和他之間的羈絆,早就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清楚的,她和他所並肩走過的,是風雨、暴雪、陽光、雨露,四季之外的另一個四季。
當初胡桃問他,誰都可以,那她呢?
林向嶼蹙眉,又打開車門。他走到不遠處,折了幾根樹枝,走回來將樹枝墊在車輪下。
「胡桃,胡桃!」
「好啊,」林向嶼說,「我給你買。」
「人命無價,相信我,他們會來的。」
「怎麼了?」林向嶼問,「可別給我說你想吃小m.hetubook.com.com籠包,我會揍你的。」
「胡桃,我會讓你活下來的,」林向嶼淡淡地開口說,「我早就應該死了,可是你不能,我絕對不會眼睜睜地再看著別人死在我的眼前了。」
另外一個聲音響起來:「不,不,胡桃,都到了這種時候,你還想讓他更心煩嗎?」
幸好林向嶼準備齊全,在後備箱裡帶上了鏟子。他囑咐胡桃乖乖待在車裡,自己拿著鏟子去鏟車輪兩邊的雪。他穿著黑色的衝鋒衣,將帽子扣上,鏟子扛在肩上,背後是茫茫一片雪山,像極了電影海報。
為什麼不能是她?她曾經開玩笑般隨口問他。
胡桃點點頭,兩個人都不再說話。
「有用嗎?」
對他而言,胡桃就是胡桃,和美醜、胖瘦這些形容詞都毫無關係的一個人,他找不到任何一個形容詞,可以描述對他而言的胡桃。
林向嶼給她解釋:「我這是在增大摩擦,可以加強車輪抓地的力量。」
過了一會兒,雪又大起來,天色陰沉,烏雲密布。兩個人趕緊回到車裡,林向嶼把相機遞給胡桃,她低著頭,一張一張照片翻看過去。
「你是要把車撬起來嗎?」胡桃問他。
「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了。」胡桃笑著揚揚手中已經冷掉的比薩。
胡桃蹙眉:「我們再多找點樹枝來?」
這些年來兩人相處的一幕幕在胡桃低沉的歌聲中歷歷在目,清晰如昨,他和她一路走來,他一直是她活下去的動力、她生命的唯一,如果他死了,她又怎會苟活呢?
「那我不後悔,死也要死得苗條。」
「要不要停下來看看?」
當年胡桃也問他,在他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看到了什麼?
「不繼續讀了?」
一直到夜裡,大雪終於停了,昏昏欲睡的兩個人忽然被刺眼的黃燈晃醒。林向嶼急忙打開車窗,讓胡桃在車裡等他。林向嶼一邊揮手一邊大聲地喊「Help」,還不時轉過頭來,以確保胡桃在車裡。胡桃看著他的背影,只需要一眼,她的熱淚已經滾滾流下來。
「啊?可是,美國有這麼大嗎?」
可也是胡桃這麼一說,讓林向嶼想起了四年前的那個冬天。許然然,這三個字在他心中飛快地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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