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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像你

作者:綠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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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朝辭 倫敦舊夢

第一幕 朝辭

倫敦舊夢

離開英國的第十年,Lucky也離我而去。我撿到它時它已經有兩三歲,它活到這個年紀,在我懷中自然而然地死去,我也沒有別的遺憾了。
在望見城堡的這一刻,我才知道,什麼叫作真正的貴族。
我點點頭。
「我從來沒有聽過,還有這樣的工作。」我目瞪口呆。
這天夜裡,我住在歐陽景的城堡里。我以為我會失眠,可實際上,我在床上躺下后很快就入睡了。只是我做了一夜的夢,一夜的噩夢。
「隨便你,」他揉了揉眉心,「你可以在書架挑你喜歡的。」

No.1 白晝 日復一日 彼此追逐

「是的,」他微笑著,「辛苦您了。」
這一個多月,我竟然不習慣中國的氣候,得了一場重感冒。咳嗽了很長時間,原本對我而言這不過是一場小病,可是我的聲音卻因此受損,變得有些沙啞。
歐陽景並沒有露出太驚訝的表情,對我來說天大的事,也像同他沒有關係。
在我離開倫敦前,我錄了一盤磁帶。錄音機開始轉動,我輕聲清了清嗓子,我說:「你在聽嗎?」
他靜靜地看著我,一動也不動地看著我,過了好久,才終於開口,問:「你怎麼來了?」
在七年前的冬天,歐陽景同別的女孩約會,被愛麗絲撞個正著,她忍不住諷刺他幾句,兩個人大吵一架不歡而散。歐陽景心中其實十分後悔,便打電話約愛麗絲出來,想要向愛麗絲道歉。就是在這天,他們被一直等待機會的歹徒綁架,歹徒窮凶極惡,歐陽家中明明送來了對方要求的贖金,歹徒還是不願意放人,認定了歐陽景是一棵搖錢樹。那時候歐陽景脾氣很沖,做事不計後果,他和愛麗絲找到機會偷偷跑走,被歹徒抓回,作為懲罰和警告,他們當著歐陽景的面,砍下了愛麗絲的雙腿。
「英國的藥物對我來說藥效太弱,」我說,「我來只是想告訴你,我要回國了。」
他挑挑眉:「什麼時候,輪到一個小姑娘同我說教了?」
我並不覺得這有太大的問題,在回倫敦的航班上,我還在想,歐陽景總不能因為這個,就把我開除。
我那時候不懂,一個人,怎麼會被比喻成一樣奢侈品呢。
聖誕節假期結束后,我又開始了忙碌的學習。有一天,我們的品牌文化課老師忽然告訴我們,他邀請到了一位大人物來為我們上下一周的課程。我並不太感興趣,畢竟對我來說,也就是換了一個有很複雜的英文名的外國人而已,他們姓氏里鑲嵌的貴族地位,我並不太懂得。
「可是你還是讓我失望了。」
我在車上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我打開車門,才知道司機口中的「paradise」是什麼意思。

No.3 我在這裏愛你 而且地平線徒然的隱藏你

第二天起來,大雪初霽,陽光普照。我換好衣服走下樓,歐陽景已經醒來,坐在長桌邊吃早飯。桌子就在窗邊,一轉頭,就可以看到山頂上的皚皚白雪。
他自以為是地認為,他唯一能為我做的事,就是放手讓我走。
「我不喜歡這個故事。」歐陽景對我說。
第二次見到歐陽景,他穿了一件簡單的尼龍西服,給我們放了一部他投資拍攝的關於奢侈品的紀錄片。
他的書房裡掛著一張他少年時代在射擊場的照片,他穿著寬鬆的黑色衣服,將弓張成圓滿的弧形,他的側臉線條柔和,眼神凜冽。
我猛然抬起頭,不敢相信地問:「他受了槍傷?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沒說話,只看著我的眼睛,我想我一定是中了蠱,竟然鬼使神差地開口,應下來:「好。」
那是個下著雪的黃昏,我挑了一本聶魯達的詩集,隨手翻開來,竟然就是我最愛的那一首《我在這裏愛你》。
我第一次射中靶心那天,歐陽景對我露出了一個讚許的笑容,這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歐陽景是會笑的。
「是的,」我低聲說,「對我來說,他的一切,都很重要。」
「我不建議你拒絕,」他淡淡地說,「或者你希望我去找到你的校長,為你支付你全部的學費?」
我在第二天去見歐陽景,他面色蒼白,我問他:「你最近沒有睡好嗎?」
Linda苦笑:「他?他是頂級的奢侈品。」
「……我的生命日漸疲憊,它嚮往無矢之舟。我愛我所不能擁有的事物,你如此的遙遠。我的倦意和緩慢的黃昏對峙。直到黑夜來臨,開始向我歌唱……」
「就是覺得,好像很難看到你,」我說,「我們很長時間沒有一起吃飯了。」
我用手去摸被撕出的缺口,在心中猜測,那一半上的人是誰?為什麼被人撕掉?這個女孩又是誰?她的照片為什麼……會在歐陽景的書桌上。
「我要為你念什麼?」我不自然地轉移話題,「我的英文並不是很好,請不要介意。」
我聽到火爐里傳來輕微的「噼里啪啦」的聲音,我知道此時窗外的倫敦正飛著鵝毛大雪,我沉默地走上前,撿起滑落在地上的m.hetubook.com.com毛毯,輕輕蓋上他的腿。
他畢恭畢敬地問我:「小姐,請問您找誰?」
「他睡著了。」我說。
錄音機發出嘈雜的「吱吱」聲,我伸出手,按下了暫停鍵。房間里一下子變得寂靜無聲,我的手還搭在錄音機上,我用中文,對著一室飛舞的塵埃,哽咽地說:「我愛你,歐陽景。」
管家悄無聲息地走來,對我微微躬身:「小姐。」
比如我小時候的事情,我的祖國,在學校里發生的事情,或者和房東鬧了什麼不愉快。就是因為知道他不會聽到,我才能肆無忌憚地說。
他淡淡地笑:「簡小姐,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小姑娘,」管家嘆了口氣,搖搖頭,「所謂的真相,就是不知道的人會比較幸福。」
歲月迢迢,寧靜致遠。
或許是在射擊場消耗太大,第二天早上,我吃早飯時沒有見到歐陽景。
「謝謝你肯見我。」我說。
我一直都知道,我同歐陽景,是兩個世界的人。可是我從來沒有想到,我和他竟然連好好說再見的情誼也沒有,他只是站在雲端,俯身冷冷地看我。
Linda一愣,說:「公司沒有招募模特,最近也沒有發布會。」
我欲言又止。
照片中的女孩叫愛麗絲,她離世至今,已有七年。
第一次遇到歐陽景,就是在這裏。
「不必了,」他說,「你想要的生日禮物,只有這個嗎?」
「你的聲音,我不喜歡。」他淡淡地說。
我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他沒有做錯任何事,可是我還是感到難過,因為我對他動了真情。
寫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在一家著名的遊戲公司實習,非常忙,每天幾乎沒有睡覺時間。
「因為我愛你,」我看著他的眼睛,輕聲說,「我以我的生命,愛著你。」
最簡單的一句話,被我說得結結巴巴。
我在這裏愛你,歐陽景。
他一瞬間熱淚盈眶,他說:「小姐,少爺、少爺他,一直在等您。」
從頭到尾,他沒有看我一眼。
歐陽景不知何時來到了我的身邊,他同我一樣,望著遠方群山,淡淡地說:「天地很大,是嗎?」
我在門外等了整整兩個小時,才收到歐陽景的答覆,連我自己都感覺絕望,他的回答卻是,既然來了,就留下一起進餐。
而此時,歐陽景的手從門鎖上放下來,他蹙著眉頭看著我。
春節那天,正好是我要去給歐陽景念書的時間。我去中國超市買好糯米粉和豆沙餡,自己做了湯圓,借用廚房煮了一鍋。
說完,他轉過身,離開了大廳。
我想我現在的模樣一定醜死了,我風塵僕僕,連夜奔波,甚至忘了補一補口紅。
「那你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嗎?」我鼓足勇氣,「一年前,我在你的書房裡看到的那張照片,那個女孩,是誰?」
有人走到我面前,遞給我一個厚厚的信封。
他現在很少再射箭,我問他為什麼。
「Paradise。」司機回答。
「放下。」
我喜歡的事情是什麼?我只想要陪在歐陽景的身邊。
管家看了我一眼:「小姑娘,不該問的事,不要問。」
我付出了我全部的感情,於他而言,只是一個飯後笑談。
回到中國以後,我開始過著和大部分人無異的生活,上班回家,兩點一線。過了兩年,父母開始著急,想方設法安排我相親,可是見過了歐陽景,在我看來,別的男生實在是太差勁。試著相處過,每一次都無疾而終。
可是這麼多年已經過去了,我已然不是當初那個懵懂無畏,獨自去往異國求學的女孩了。
那天,我才拿起書,給歐陽景念了一句話,他就打斷了我。
管家說,我離開以後,歐陽景開始試著站立。他肌肉萎縮得厲害,最初的時候,每天要花上三個小時以上的時間鍛煉和康復,大概用了四個月到半年的時間,他才恢復,同正常人無異。
等了一會兒,我看到了當年的那位管家。他穿戴得一絲不苟,身材相貌竟同十年前並無多大變化。
另外,我最喜歡的英國作家是簡·奧斯汀。
最初和最終的這一首詩。
身後,倫敦漫天雪花。
我怔怔地看著他。
什麼是愛?我愣住,木訥地張開嘴,卻回答不出來。
我夢見城堡在一夜之間被熊熊大火包圍,我站在外面,不停地喊歐陽景的名字。我知道他就在那裡,我知道他聽得到,可是我的腳像是被禁錮了,一步也挪動不了。我口乾舌燥,在深夜被渴醒,赤腳踩在地毯上去找水,拉開厚重的窗帘,看到一彎清冷的月掛在藍紫色的夜空。
他沒有再說話,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我的回答。整個飯廳安靜得只能聽到我的勺子輕輕碰到碗沿的叮噹聲。我問歐陽景:「你……最近很忙嗎?」
他的語氣冷冰冰,好似只是一個無關的路人。我在心底自嘲地想,我還能期待歐陽景說什麼?難道他還會挽留我?
當援救的人趕到的時候,愛麗絲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亡。
「隨便你。」他一針見血地和-圖-書說,「我建議你回去,因為你繼續待在英國,也沒有辦法找到工作。」
「我雇傭你,只是因為你的聲音和她相似,」他毫不留情地說,「你的聲線發生改變,於我而言,這和其他人有什麼區別?」

歲月手札

我匆忙地向他點點頭,然後抱著一大沓文件夾,匆匆忙忙地跑去電梯口。
那張照片上被撕掉的人,正是歐陽景自己。從小一起長大,他同愛麗絲,卻只有過那麼一張合照。
他抬起頭,靜靜地看著我。這是第一次,有個人用這樣的眼神看我,冷靜,無悲無喜,他的眼眸深邃,我動彈不得。
端上飯桌,歐陽景吃了一口,就放下勺子。我忐忑不安,問他:「不好吃嗎?」
我轉過頭去,絕望地看著歐陽景。
「怎麼?」
這裏,住著我深愛的人。
他沒有回答我,他只是坐在輪椅上,雙手交叉看著我。他有一雙很漂亮的手,十指修長,骨節分明。可是我注意到,他的手背上有一道疤痕,明明很猙獰,長在他的手上,竟然成了一種美。
我將手中的書遞給他,小心翼翼地站起來,才發現自己已經坐得雙腿發麻。我拖著腳走了兩步,管家微笑著說:「少爺吩咐過了,您今晚住在這裏就好。」
而在這個時候,我聽到腳步聲,下一秒,大門被人從裏面打開來。他穿著豎領的格子大衣,脖子上系的,竟然是十年前我為他織的那條黑色圍巾,讓我不敢相信的是,他站立著。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我們在一起吃飯的時間越來越少,除了對他念書的時候,我在其他時間幾乎無法再見到他。
只有這個時候,我才會意識到,歐陽景並不是一個健康的人,任他如何強大,他也只能依靠輪椅行步。
歐陽景笑了笑,沒有再同我討論這個話題。那天他似乎很疲憊,沒過多久,竟然靠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我鼓起勇氣,緊張地走上去,沖他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嗨,真巧……我們,曾見過一面,你還記得嗎?」
我同歐陽景,相處得不算糟糕。我其實是一個性格外向的人,喜歡滔滔不絕地說,但是歐陽景很安靜,在他面前,我不會說太多的話。但是每次等他睡著以後,我就會小聲地絮絮叨叨同他說很多話。
他說,希望我能為他工作,我需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只用每周去他那裡,為他念一些書或者詩歌。
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只能轉移話題:「我給你念書吧。」
忽然,歐陽景出現在書房門口,冷冷地對我說。
我慘然一笑:「是的,你同我說過的,要保護好自己的嗓子,不要讓它受損,不要讓你失望。」
我生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病,發燒38.5℃,我將自己的病情如實告訴管家,希望能藉此打動他。
他看了我一眼:「我沒有朋友。」
年輕的時候,我總是很糾結,我糾結歐陽景的過去,我糾結他不愛我,我糾結自己同他之間懸殊的地位,可是過了十年,我忽然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我只是想見他一面,將十年前未能傳遞的心情告訴他,我才能支撐著過下一個十年。
我隨手將詩集翻開,竟然又是那首《我在這裏愛你》,這就像是一個極具諷刺意味的笑話。
歐陽景抬起頭看了我一眼,他似笑非笑:「我現在只和漂亮女人上床。」
我覺得很難過,畢業的時間越來越近,英國就業形勢很糟糕,周圍的留學生都開始著手辦理回國的事情。也有一些中國的公司來學校招聘,我投了一些簡歷,但是心中還是很迷茫。
2002年的冬天,我去往倫敦求學。那時候英鎊還很堅挺,和人民幣的匯率高達15:1,我連一瓶最便宜的礦泉水都捨不得買。
他的書桌上,有一本厚厚的黑色羊皮本,鑲著金邊,十分漂亮。我有些好奇,伸手打開,第一頁里,夾著一張照片,被人粗暴地撕掉了一半,留下的一半上,是個女孩子。她穿著英國高中校服和英倫風的大衣,站在路燈下,對著鏡頭微笑。我猜測她有中國血統,只是看起來五官更加立體動人。
大一的冬天,在教授的推薦下,我成為一家老牌珠寶公司的實習生。我第一次走進那裡的時候,站在金碧輝煌的大廳樓梯前,緊張得全身發抖。我出生在祖國北邊的城市,家中沒什麼大錢,但是衣食無憂,可是面對那些價格高昂的珠寶奢侈品,我還是感到害怕。
一周以後,我刷新郵箱,竟然收到一家奢侈品公司在中國分部的面試通知,後來經幾輪篩選以後,對方給我發來offer。
他的笑容凝固。
我傻傻地點頭。
我的專業是奢侈品管理,聽起來噱頭十足,像是一直泡在錢罐子里,對著不懂行的外人足夠吹噓上一輩子。
我早已愛上歐陽景,或許就是初次見面的時候,他坐在宏偉輝煌的大廳中,靜靜地抬頭看了我一眼,那目光比他身後華麗到奢侈的背景都要刺眼。
我輕聲說:「歐陽景。」
和*圖*書我跟父母商量,他們回答說:「你只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好了。」
我凝視著面前的紅酒,試探地問:「真的什麼都可以嗎?」
一個非常言情的故事,裏面寫滿了我對英國的憧憬,舊城堡、鵝毛大雪,以及有過去和回憶的英俊男人。
他坐在輪椅上,微微垂下頭,我正好從大廳經過,看到他,我微笑著走上前問:「我可以幫到你嗎?」
「你脾氣真怪,」我嘀咕,「我們做朋友不行嗎?」
車行駛在泰晤士河畔,在這座歷史悠久,曾經站在世界頂點的城市,這輛車也足以引起街邊路人的頻頻回首。
「少爺說你叫他歐陽景就行了,他有八分之一的中國血統。」
用中國話講,她同歐陽景是青梅竹馬,兩個家族門當戶對,他們從小就被家族裡的人訂下婚約。七八年前,歐陽景還是一個桀驁不馴的紈絝子弟,而愛麗絲,是個被寵壞的高傲的公主。兩個人明明相互喜歡,卻非要故意惹對方生氣,互不理睬。好像一旦承認自己動了真情就代表輸掉。
下一秒,我的手機響了,Linda問我去了哪裡。
他愣住,抬起頭看我。那一刻,我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我顫抖著問:「他怎麼了?」
「因為小王子永遠也得不到他的玫瑰,是嗎?」
我覺得他其實是在嘲笑我的幼稚,我忍不住出聲反駁:「我沒有。」
我覺得更加尷尬了,我連忙搖手,用結結巴巴的英文同歐陽景說:「你不必給我錢,我並沒有做什麼。」
「沒有什麼事,」我麻木地回答,「我愛上了一個人,可是,他永遠也不會愛我。」
再見。
我站在空曠的書房,覺得難受得無法喘過氣來。
我僵硬地愣住,看到他轉著輪椅慢慢移到我的面前,然後,他彎下腰,撿起了那張照片,然後轉過身,離開了書房。
大概過了半年,我得到一個機會,到歐陽景的書房,幫他拿一份文件資料。
他沒有回答我,反而蹙眉:「你的聲音怎麼了?」
我開始試圖尋找歐陽景的資料,網路上只能搜到一些他的投資新聞,他來自一個龐大而古老的家族,許多信息都是保密的。想了許久,我給Linda發了一封郵件,問她,歐陽景是一個怎樣的人。
我渾身顫抖,我多麼害怕,我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卻已經不能認出我是誰。
他又露出那種嘲諷的笑容,他繼續問我:「那你覺得,什麼是愛?」
「對背脊壓力太大。」他說。
實際上,我卑鄙的手段確實奏效,管家派司機接我上山,但是對我千叮萬囑:「這不是少爺的意思,所以究竟能不能見到他,我也不能向你保證。」
我心中猶豫,鼓起勇氣給歐陽景打了一個電話,卻被他直接掛掉。
少年時代的歐陽景,比現在看起來生機勃勃太多,像是早上八九點的太陽。他現在雖然也很年輕,皮膚白皙如玉,可是整個人沉寂得如同一潭死水。
他坐在一旁的角落裡,燈光落在他的臉上,忽暗忽明。那兩個小時,屏幕上放的什麼我一個畫面也沒有記住,一句旁白也沒有聽懂,我的眼裡心裏只有他。我坐在階梯教室的後排,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嗵、嗵、嗵。
我一顆湯圓含在嘴裏,吞也不是,吐也不是,頓時覺得索然無味。
他躺在沙發上,閉著眼睛,好像是睡著了。我不敢停下來,怕驚擾到他,只能不停地念下去。一直到我念完了整本書,我獃獃地看著空白的最後一頁,不知道應該做什麼。身後的火焰不斷跳躍,突然發出「噼啪」一聲。
我覺得有什麼東西橫在心間,難受卻又吐不出來。
我愛我所不能擁有的事物,你如此的遙遠。
我被他嚇了一跳,照片從我手中滑落下去。我趕忙蹲下身,想要將照片撿起來,卻聽見他說:「停下。」
沒有想到,我才同歐陽景聊到回家的話題,一個月後,我就收到母親生病住院的消息。我向歐陽景請假,馬不停蹄地回國。
那天傍晚,我給歐陽景念了《小王子》。
「她以前經常這樣嗎?為你念詩?」
歐陽景淡淡一笑,像是在哄小孩:「我所有的全部。」
司機來接我那天,倫敦還在下雪。停在路邊的黑色勞斯萊斯,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雪,司機為我將車門打開,他並未坐在車中。
第二年,我生日的時候,歐陽景忽然想起這件事,吃晚餐的時候,他問我:「想要什麼生日禮物?」
其實那個時候,母親的手術已經結束,她害怕耽誤我的學業,病情穩定下來她才告訴了我這件事。我沒有什麼可以為父母做的,只能每天潛心鑽研廚藝,想著法子做菜討他們歡心。
他輕笑了一聲,充滿諷刺。我轉過頭看他,他卻已經轉過頭,轉著輪椅走了。
我傻傻地說:「你失眠嗎?我爺爺是中醫,我可以幫你問問。」
時隔十年,我終於再一次聽到他的聲音。我熱淚滾滾,幾乎無法站立。
這時,我才確定,歐陽景的腿傷,另有隱情。
在我生日以後,我發現我和hetubook.com.com歐陽景之間的關係有了微妙的變化。或者說,他對我,比以前更加冷淡了。

No.4 有時我的吻藉這些沉重的船隻而行

「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是個不折不扣的渾小子,」他半垂著頭,左手輕輕搓動手中的香煙,淡淡地說,「我抽煙,飆車,和女人上床。」
我的笑容尷尬地凝固。
這就是我深愛的人,因為太愛,所以連恨,我都捨不得。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歐陽景睡懶覺,嚴謹、自律,在我看來,歐陽景像是沒有任何缺點。
我的上司Linda是英法混血兒,可以在倫敦腔和紐約腔之間自然切換,我英文水平只能算上三流,有一次被她訓斥,她用的竟然是中文。
我正疑惑著,Linda忽然轉過頭問我:「你說的那個人,是不是黑髮黑眼,坐在輪椅上?」
我開始漸漸習慣單身的日子,有一次,母親忍不住問我:「你在英國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管家怕他受涼,拿上毛毯,披在他的腿上。
可實際上,理想和現實差距太大,我們每天需要做的,就是不斷地研究客戶需求、營銷管理和財務報表,那些隔著櫥窗在燈光下閃閃發光的美麗事物,於我們只是無比遙遠的一個夢。
「想。」我低聲說。
「哦,」他言簡意賅地打斷我,「沒有必要。」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回答:「不巧。」
「小姐,請您原諒他,少爺十幾歲的時候,發生的那件事對他影響太大。人人都羡慕少爺,生來就被命運眷顧,可是對少爺來說,最大的心愿,恐怕只是拋棄這個家族,像普通人一樣,簡簡單單地活著。可是他不能,所以他希望,至少小姐您可以。」
我說:「現在好得到哪裡去嗎?」
隔了一會兒,他忽然開口問我:「你想家嗎?」
「沒事,先生身體很好,」他神色複雜地看著我,「只是……終於等到了您,請您稍等。」
漸漸地,歐陽景也會帶我出城堡走走。我跟著他去過一次他的射擊場,他心情不錯,親自教我射箭。
火爐中火苗燃燒,不時地跳動,一副張牙舞爪的模樣。而坐在沙發中的他已經沉沉睡去,平日冷峻的五官終於柔和下來,又長又卷的睫毛微微顫動,像是迷了路的天使。
「不,」他說,「她喜歡彈鋼琴,偶爾會唱歌,只有聽到她的聲音,我才會覺得安心。」
「本來還有別的,」我慘然一笑,「已經無所謂了。」
「不巧,」他言簡意賅地說,「我為你而來。」
我脫口而出:「他還能站起來嗎?」
那時候《歲月忽已暮》即將上市,我因為求學和工作,很長時間沒有寫過文。於是只好利用中午大家吃飯的時間,餓著肚子拿出筆記本偷偷寫小說,用了三個中午,寫完這篇《倫敦舊夢》,遺憾的是沒有瘦下半斤。
我在花園裡剪下幾朵玫瑰,上面還沾著清晨的露水,我偷偷將它們放在歐陽景的床頭。走出房間,我問管家:「他的腿,究竟是怎麼回事?」

No.5 在這些冰冷的事物中我仍然愛你

他有些驚訝:「小姐你為什麼這樣說?」
她隔了許久才回復我,只有一句話,「千萬不要愛上歐陽景」。
送走Lucky那天,我一個人在窗檯邊坐了許久,就在那一天,我忽然下定決心,要再見上歐陽景一面。
「被你聽出來了。」我吐吐舌頭,猶豫著,把自己收到工作錄用通知的事情告訴他,我期待地問他,「你說,我應該去嗎?」
歐陽景沒有否認,只是看著我。
那天以後,關於歐陽景,我再也沒有更多的了解。
我看著他的眼睛,輕聲笑,然後看著杯中的紅酒,一字一頓地說:「If I should see you,after long year.How should I greet,with tears, with silence.(如果我們再相見,事隔經年,我將以何賀你,以眼淚,以沉默。)」
那天下課,他說了下課,卻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靜靜地坐在講台上。有好多女孩子忍不住跑上前與他說話,他只是微笑著搖搖頭。等到最後,教室里的人走光了,我還磨磨蹭蹭捨不得離開,這時,他忽然抬起頭,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遇見你的這三年,快樂是真的,痛苦也是真的,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要再過得那樣孤單了。你可以試著站起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你可以重新開始。」

No.2 有時我在清晨蘇醒 我的靈魂甚至還是濕的

「為什麼您就不能明白呢,」老管家重重嘆了一口氣,「除了您,他再也沒為誰站起來過。」
「我知道,你其實已經不願意再聽到我的聲音了,可是,」我努力扯出一個笑容,「就當作是告別吧。」
「二十歲,」過了幾秒,他忽然輕笑,「真是太年輕了。」
我忍不住對Linda說:「我剛剛在大廳看到一個人,m.hetubook.com.com實在是太英俊了,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美的模特。」
我顫抖著問:「只是因為這樣?」
我猶豫了一下:「她也是其中之一嗎?」
我有些失望,忍不住問司機:「請問,他叫什麼名字?」
管家轉過頭走了幾步,又停下來,說:「這很重要嗎?」
我收留了它,給它取名叫Lucky,因為歐陽景曾經不無嘲諷地說過,英國人的狗,不是叫Lucky就是Happy。有了Lucky之後,我的日子變得輕鬆許多,每次想起歐陽景的時候,我就帶著Lucky去散步。我們在濱江大道走了一遍又一遍,假裝是在泰晤士河畔。
我竟然站在一座山中,一側是懸崖,雲霧繚繞,而我的面前,矗立著一座城堡。
在歐陽景對我下逐客令的第十四天,我實在忍不住,給管家打電話,請求見他一面。
我憑著十年前的記憶,去到英國,來迎接我的已經不是原來那名管家,新的管家年輕得不像話。
「是的,」管家說,「因為愛麗絲小姐失去了雙腿,所以少爺,再也不願意直立行走。」
「他的腿,其實並沒有受傷,對嗎?」我忽然開口問管家。
有時候,相見不如懷念。
我只能在虛無的空氣中,一遍一遍描繪他的模樣。
看著他薄薄的雙唇,我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克制住自己想要吻他的衝動。
我其實想要留在英國,因為我知道,如果回國,那麼我和歐陽景,就真的只是再無關係的陌生人。可是就算我留下來,又能為他做什麼呢?
他淡淡地說:「你的聲音很好聽,能夠幫助我入睡。」
我淡淡地笑:「他等的那個人,從來都不是我。」
過了一會兒,處理完雜事,我去走道上,往樓下大廳望,已經看不到他了。
他冷淡地說:「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請便。」
歐陽景沒看我,只是點了點頭。有人向我遞來一張卡,告訴我以後我的工資都將打在卡上。
我捂住嘴巴,忍不住想要尖叫。
「不,她是一個美好的女孩。」他說。
他身陷地獄深淵,他不願拉我入這魔障。
這十年來,我遇見了許多許多個別人,許多許多種可能,可是今生今世,只得他一人,能被我冠以美夢。
我怔怔地說:「您說的,都是真的嗎?」

No.6 我愛我所沒有的 你如此的遙遠

他在用自己的方法懲罰著自己,懲罰著,這還活在人間的自己。
我愣住,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我一定是聽錯了。
我有些不安地問:「我們要去哪裡?」
「那一年,您回到中國,他在倫敦遭到競爭對手的報復,左肩中彈。」
念到最後,我泣不成聲,我捂住臉,詩集從我的懷中滑落到地上。
「對不起,」我說,「很抱歉提到你的傷心事。」
又過了幾年,有天下雨,我在路邊撿到一隻躲在垃圾桶旁被淋得渾身濕透的牧羊犬。鬼使神差地,我走上前為它撐傘,站在雨中同它一起等待它的主人。等了許久,便利店的老闆才無可奈何地告訴我,這隻狗已經被人遺棄許久。
「他身體一直算不上好,若非搶救及時,恐怕連再見您一面都不能實現。他躺在醫院的時候,收到下面的人寄來的您的照片,您和家人在一起逛街,混在人群里,再普通不過,無憂無慮,什麼也不知道。就是在那個時候,少爺告訴我,想要讓你走。」
「已經沒有關係了,」他說,「這個世界上,每一樣東西,都在提醒著我這件事。」
每一次的愛不得,無非是在提醒,我有多愛他。
我問他:「你找我為你念書,就是因為我和她的聲音很相似,是嗎?」
我第一次為他念書的時候,我同他一起坐在火爐邊。
「你走吧。」他說。
這緊閉的大門后,是英國殘存不多的私人城堡,坐落在山頂,孤立於世,與之為伴的,只有天地間的日出和日落。
我站在鐵門之前,伸手去觸碰,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他,可是又猛然收回了手。
此時,我和他之間的距離,大概只有十米,而這十米,卻如同一道天塹,我有一種預感,我這一生,都無法邁過了。
我獃獃地點頭回答:「相信。」
我用牙齒死死咬住嘴唇。
「吃不習慣。」他淡淡地說。
「早上好。」我有些尷尬地同他打招呼。
我終於忍不住問他:「為什麼是我?」
他有些不悅地蹙眉:「我這裏不是醫院。」
我緊張地將手指放在每一行詩下,試圖流利地念出來:「我在這裏愛你,縱使地平線徒勞地隱藏你。我在這些冰冷的事物中,仍然愛你。有時我的吻乘上沉重的航船,穿越海洋,它永不停歇……」
我對著電腦屏幕苦笑,心中回答,已經晚了。
我在長桌前坐下來,在橘色的燈光下,他的臉越發顯得白,我曾經開玩笑,說他是一隻住在古堡的吸血鬼。
「什麼?」我舉著書,愣住。
「不,」歐陽景說,「你相信愛情嗎?」
「他親口告訴我的,他並沒有提到自己的腿,所以我猜測……他其實並沒有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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