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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驕1:士為知己

作者:尼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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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動心 三

第七章 動心

只是,不知道他夠不夠狠毒,夠不夠殘忍。
吃飽喝足,挨到天黑,他換了一身黑衣裳,帶著一把手槍和一把匕首,出了門。
他在來時,本來有兩個目的,一是想求雷督理行行好,趕緊把葉春好開除出去,萬萬不要讓她再有追求事業的機會;二是想建議雷督理暗地裡「陰」洪霄九一下子,要不然等洪霄九走了,那雷督理不是只能吃啞巴虧了?
張嘉田進屋找了塊四方布,把這飛天鉤盤起來包成了小包袱,然後也不留戀,轉身就走。
雷督理這回真的要生氣了:「屁話!他錢也拿到手了,不回去還死在這裏不成?況且他回不回去,和我有什麼相干?難不成我還得送他一程?」
士為知己者死,雷督理對他真不賴,算得上是他的知己,他真為他死了也不算冤,只是放不下葉春好——他這麼喜歡她,可她心裏卻是光明磊落,真只拿他當個二哥看待。
然後他伸手一拍林子楓的肩膀:「去吧!」
不信任旁人,就只信任張嘉田。他讓張嘉田去為自己賣命殺人,反倒像是他給了張嘉田面子。
張嘉田聽了這話,心裏卻是不怕——他是誠心誠意地愛戴著雷督理,他相信雷督理也一定知道自己這一份愛戴。他和雷督理是互相心照的關係,所以自己就是偶爾說錯了話,雷督理也不會真記恨。
雷督理讓他去把洪霄九「做掉」。
麻繩盡頭拴著個十字花形的鐵鉤子,鉤尖鋒利。這東西有個名目,叫作飛天鉤,乃是飛賊用來翻牆越戶的工具。張嘉田不幹那偷雞摸狗的事兒,這東西還是當年侯三不學好時弄回來的,後來侯三發覺自己實在不是做賊的材料,這東西就被他扔到了張嘉田這位於柴房內的兵器庫里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
雷督理盯著他,又道:「你要是也看不明白,那沒法子,我只好把葉春好打發過去給你幫忙了。我一直當你是個好的,你對我要是還不如那個毛丫頭忠心,那可真是打了我的臉。」
他扯扯繩子,見那鐵鉤鉤得很結實,便拽著繩子向上一躍,無聲無息地爬上去了。
雷督理抬手一叩桌面,眉毛擰了起來:「你來有什麼事?」
張嘉田向前走了兩步,笑道:「那怎麼聽不出來?對我們這些身邊的人,您一貫都是沒什麼脾氣的,所以您今天稍微動一點兒怒,我就聽出來了。」
張嘉田走進書房,覺著雷督理應該是在二樓,就一路走了上來。
他也沒想到,自己第一次上戰場,敵軍的先鋒隊居然是一大群黑蚊子。
他不敢有知覺,因為知覺一旦蘇醒,他會立刻嚇得屁滾尿流。天下哪有他這樣稚嫩的殺手?他甚至連下一步怎麼走都不知道!反正,他是帶著刀與槍來了!
然後他展開了一張地圖——說是地圖,其實是雷督理用鉛筆草草畫出來的宅院格局。洪霄九在北京的房子,也是向雷督理硬討過去的,所以對於洪宅的結構,雷督理算得上熟悉。把這潦草地圖攤在桌子上,他低頭用手指頭勾畫道路,一邊勾畫,一邊想象自己若是身臨其境了,應該怎樣潛進去、怎樣溜出來。
雷督理對洪霄九一直示弱,所以這洪霄九是囂張慣了的,此次進京,戒備不會太嚴。但難就難在張嘉田不能帶幫手——洪霄九在雷督理身邊安插了不少密探,雷督理雖然已經把衛隊整個地換了一遍血,可還是不肯輕易地信任旁人。
雷督理遲緩地抬眼注https://m.hetubook.com.com視了張嘉田,眼珠轉得遲滯,像是很驚訝,不知道是哪裡的野小子跑到了自己眼前。
宅子不大,後半部有些花木,還是因為沒有主人久住的緣故,花木無人修剪,鬱鬱蔥蔥地長出了一副野相。張嘉田一路走得分花拂柳,沒走多遠便見了房屋。
張嘉田在街頭混了若許年,若說打架,他是一把好手,而且身手不賴,多來幾個對手也不懼。可讓他拿著手槍去殺人,他沒幹過,甚至也從來都不曾想過。然而事到如今,哪還有他的退路?
他忘記了戴手套,粗糙麻繩勒著他的手,飛快地磨去了他掌中的一層皮。他咬牙切齒忍痛,兩隻腳|交替著向上蹬牆,一鼓作氣就蹬到了牆頭上。騎著牆頭坐住了,他不敢琢磨自己這兩隻手已經變成了什麼樣,只把那鉤子換了位置重新鉤住,然後把繩子往高牆內側一甩,扯著繩子又悄悄地溜了下去。
張嘉田在雷督理的書房裡,逗留了一個多小時。
他先回了自己那個荒廢許久的舊家。
張嘉田疑惑地看著雷督理,像是沒理解這話:「那您就這麼放他走了?」
張嘉田知道他今天鬧脾氣,聽了他這番話,一點兒也沒往心裏去,依舊是嬉皮笑臉:「她再好,也是個女流,做點兒小事還行,辦大事,可就靠不住了。」
「什麼意思?」雷督理問。
張嘉田聽了這話,卻是愣了一下:「您不是——不是挺恨他的嗎?」
林子楓垂著頭,嘴裏彷彿是咕噥了一個「是」字。
張嘉田連忙搖頭:「不是不是,我從昨天到現在,一直就沒瞧見過春好。我是聽您方才好像在拿話敲打他,就猜他大概辦了什麼讓您不高興的事兒。」
可他終究還是沒喝,怕有了www•hetubook.com•com醉意,會耽誤事。
自己覺著大概是想明白了,他吃了頓飽飯,本來還想喝點酒——大牢里的死刑犯臨到了要殺頭的時候,不是都能得幾口酒喝嗎?他這一趟去殺洪霄九,死的不是洪霄九就是他,他提前足吃足喝一頓,也不為過。
張嘉田看他真變了臉,立刻昂首挺胸,朗聲說道:「報告大帥,洪師長明天就要離京回駐地去了。」
雷督理抬眼望向了他:「是挺好,比你好。你趁早收起你那份痴心妄想,另找個姑娘當媳婦吧!」
雷督理靠著寫字檯站著,見張嘉田來了,也不理會,自顧自地繼續說話:「賬房裡的那些賬,既然葉春好說她看不懂,那麼我就把這差事再交還到你手裡。你跟了我好幾年,應該總比那個毛丫頭強。」
既然放不下,那就得活著出去,活著回來。
果不其然,雷督理確實是在二樓的屋子裡,和他在一起的是林子楓。林子楓是個自視甚高的讀書人,總有一種氣定神閑的冷淡勁兒,然而張嘉田此刻從門口向內看,斜斜地看見他一個半側影,就發現他今時不同往日,一張小白臉居然變成了紅白不定的古怪顏色。
他不是早就賭咒發誓,把自己這條命送給雷督理了嗎?他不能怯,這要是怯了,雷督理縱是體諒他,他也不是好漢了,沒臉做人了。
方才雷督理聽了張嘉田的話,驚訝;現在張嘉田聽了雷督理的話,也驚訝:「再不動手,他可就跑了——您真打算白給他一百萬?」
推開院門走進去,那院子里破破爛爛的——他先前從來沒覺出自家破爛過,如今開過了眼界,才發現這個家實在不成個家。他鑽進柴房,從柴堆里往外掏東西。柴堆里藏著不少犯禁的傢伙,其中有好幾把生和_圖_書了銹的破片刀,是他帶著兄弟們鬥毆時的兵器。把片刀等物翻出來扔到一旁,他從柴堆深處抻出了一條挺長的粗麻繩。
想到這裏,雷督理向他招了招手,聲音忽然變得和悅起來:「過來,說說你的主意。」
這高牆乃是紅磚所砌,明顯地高出左鄰右舍,一瞧就有森嚴壁壘的氣派,所以張嘉田敢篤定這就是洪宅的后牆。洪霄九不常在京,宅子收拾得也就稍微馬虎一些,張嘉田仰起頭往上看,發現牆頭並沒有攔上鐵絲電網,心裏越發鬆了一口氣。環顧四周見並沒有衛兵巡邏過來,他火速打開包袱取出了飛天鉤。手握一段麻繩將那鉤子掄了幾圈,他找准方位向上一送,那鉤子脫手而出向上飛去,正好就鉤住了高牆的邊沿。
出門之後他叫了一輛洋車。等洋車夫把自己拉過三條大街了,他付賬下車,低頭自己又走出了二三里遠。在一處衚衕口停了腳步,他藉著路燈光芒向深處望,就見衚衕里有背著步槍的大兵來回溜達,可見那衚衕里的某間宅子里,定然是住了個大軍官。
這讓他的情緒稍微鎮定了一點,知道自己這第一步路是走對了方向。邁步向前繼續走,他兜了個大圈子,兜到了一面高牆之下。
白雪峰上過戰場,對他講過:「上了戰場就什麼都不想了,光顧著沖和殺,連怕都忘了。」他當時聽了,不以為然,直到今天,他也上了戰場。
「大帥,恕我多嘴,我再問一句,春好那個秘書,是不是幹得還挺好?」
他關門閉窗,找出一張紙來,用蘸水的鋼筆一筆一畫寫遺囑,全部的家產依舊是留給葉春好。他其實也隱約看出來了,葉春好是被她家裡的人傷透了心,所以才會誰也不等誰也不靠,甚至連姻緣都不要,寧願自做自吃,當和*圖*書老姑娘。
「所以他滾得越遠越好!」
他是一筆的爛字,寫得滿篇張牙舞爪,那字是越寫越大,最後簡直好像鬼畫符。把這麼一篇東西折好了塞進信封里,他把信封放在桌子上,用一把大茶壺壓了上。
雷督理轉身走回寫字檯后,坐了下來:「聽出來了?」
房屋裡頭還亮著燈,依稀聽見裏面有男女的笑語聲。張嘉田在那樹叢草窠里蹲下了,抱著膝蓋靜靜地等,心中空空蕩蕩的,一點想法也沒有。蚊蟲轟轟地叮咬著他,他沒知覺——不是他堅忍,他是真的沒知覺。
林子楓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出來,見了張嘉田,也沒搭理。張嘉田見他那張小白臉已經徹底漲成了茄子皮顏色,便是心中納罕。等他走得遠了,張嘉田進了門,小聲問道:「大帥,林秘書辦錯事了?」
張嘉田離了雷府,也不帶隨從,獨自一人走回了家。
雷督理答道:「知道我今天鬧脾氣,你還這麼多廢話!」
所以他想自己把家產都留給她,她手裡多攥些積蓄,將來當老姑娘也能當得從容些。
雷督理轉過臉看著他:「誰告訴你的?葉春好?」
官位越高,他越怕死,尤其和他的同僚們相比,他算是少年得志,越發地要珍惜富貴人生。他怕死,他的心腹也沒有活膩歪了的,也都怕死。唯有張嘉田是個異類——他還沒嘗過權勢榮華的真味,他身上還有初生牛犢不怕虎式的魯莽與血性。
他終究還是天真的,當雷督理是自己的大哥,大哥被人欺負了,弟弟當然要湊過來,和大哥合計合計如何報仇。然而在一個多小時之後、他離開書房時,他發現自己竟是已經惹火燒了身。
雷督理沉默了片刻,末了做了個深呼吸,因為覺得面前這個野小子身上,有一股子清新的亡命徒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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