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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哪兒？那個團長，我不但指望不上，還得往他身上搭錢。」

翌日上午，殷鳳鳴帶著他的跟班，瀟瀟洒灑地上火車走了。

張嘉田一聽這話，解扣子就把軍裝上衣脫了。將襯衫袖口向上挽了又挽，他歪著腦袋挺著胸膛，露出了渾不懍的痞子相：「怎麼著？非打不可了？」他一拍胸膛，「成！咱們今天單打獨鬥，誰怯場誰是孫子！」

「喲。」殷鳳鳴露出了關切神情，「張師長是有煩惱？」

張嘉田望著兩隻大喜鵲在樹梢間翻飛，就猜測它們是兩口子，由此又想到了自己和葉春好。愛情的問題，是一思考就要出神的，所以當那名青年沖向他時，他完全是憑著直覺踹出一腳，硬把那青年踹出了一米多遠。踹過之後，他反應過來，大吼道：「什麼人？」

青年深吸了幾口氣，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就是你！你逼著商會攤派軍餉，我家拿不出錢來，商會就逼得我爹尋死！你敢說你的手上沒有我爹的鮮血？」

張文馨連忙答道：「是！卑職一定保密！卑職活了這樣大的年紀，嘴上還能沒個把門的嗎？師座放心吧！」

「哪兒來的也都不是正經跟我好的人，都是奔著我的錢來的。」

這人走就走了，張嘉田也不理會。對著鏡子洗漱穿戴了一番，他擺出師長的派頭，把那位五勞七傷的團長叫了過來。

張嘉田直起腰，撲索撲索心口，自言自語道：「我還以為是詐屍了。」

青年又緩緩地坐起來：「我從今日起，要棄文修武、投筆從戎了和*圖*書。」

緊接著他「咕咚」一聲又躺了下去，下半張臉埋在棉被裡，他悶聲自答：「那就試試吧！」

這回那人沒了兇器，張嘉田就有勝算了。

張家田聽了這話，當即作答：「軍閥不是個好詞兒，我知道！再讓我聽你叫我軍閥，當心我揍死你！再說，你怕受欺負啊？好辦，你也當個軍閥不就成了？」

年紀小的那一位，明顯是個跟班，沒有說話的資格。中年人也在看那雨後的斜陽，見張嘉田出來了，便對著他頷首一笑：「張師長。」

他在房內待不住了，一路走到師部的院門外。院門外是一片平整的空地，他和幾名衛兵錯落著站了，也沒什麼可玩的，就單是抬頭看著那喜鵲在樹上喳喳大叫。偶爾有人從前方經過，一個個都是低著頭溜邊走，生怕驚擾了師部里的任何人。

三分鐘后，青年悠悠醒轉，眼前黑一陣明一陣的，腦子裡也嗡嗡直響。向上看到了身邊的張嘉田，他動了動嘴唇，說不出話來，而張嘉田伸腳踢了踢他的腦袋，說道：「小子！服不服？」

他讓勤務兵去飯館里端了幾樣好菜，又打了兩壺好酒，兩人對坐著且飲且談。張嘉田嘴裏咂摸著酒味，精神卻是全然不受酒精的麻醉，只訴那可以訴的苦，其餘的話，一句都不多說。

張嘉田自從發跡之後，眼光也高了，一般的人他還看不上。這殷鳳鳴是個體面的人，倒是入了他的法眼，夠資格和他相對而坐，扯些閑話。

張嘉田也一笑，問道：「老兄，www.hetubook.com.com你怎麼稱呼啊？」

說完這話，他千辛萬苦地爬起來，鼻樑青紫腫脹，已經變了模樣。拖著兩隻腳慢慢走上道路，他頭也不回，正要離去，卻聽身後的張嘉田踢出了「嘡啷」一聲：「哎，把你這破刀片子帶上！」

「就有一個，看樣子是肯聽我話的。那人是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雜牌團長，說真的，我是沒見過那麼慘的團長。」

青年聽了這話，閉上了眼睛。

張嘉田又問：「記得你上次說，還能再拉來幾個人？」

張嘉田想了一想，隨即說道：「你先把今天的話保密，我手裡的軍餉有限，你要是嚷得全天下都知道了，窮人全擠上來，那你到時候頂多落個喝粥的錢，別的好事可就甭想了！」

衛兵們站在一旁，因見師長的勝算太明顯，所以沒敢貿然上前添亂。張嘉田閑得要死，如今偶然得了一名刺客，簡直有些興奮，況且近身鬥毆正是他的強項。將青年反剪雙臂摁在地上，他一屁股坐上人家的後背，提起大拳頭好一頓捶。捶過癮了，他拍拍手站起來，這才接著方才那話繼續問道：「好你個狗日的王八蛋！說！誰派你來刺殺我的？」

「能，他們的狀況都和我差不多。」

那青年一翻身爬起來，握著一把小刀子又撲向了他：「我殺了你個軍閥！」

青年顫巍巍地抬手指著他：「我今日縱是搭上了這條性命，也要向你討個公道！」

張嘉田本就憋著一肚子苦水，如今出城打獵一場，兔子毛都沒能吃到一根和_圖_書，反倒擔驚受怕了大半天，苦水越發要沸騰，專等著他一開口就噴出去：「我英雄個屁！你不是說你要回天津嗎？真的，你弄口箱子裝上我，把我也拎走吧！」

殷鳳鳴說道：「張師長，你別這麼想。這人裡頭，只要是有不聽你話的，那就一定也有聽你話的。只是呢，你得自己去找。」

「我年輕也不能賴我不是？」他很有分寸地發牢騷，「早知道不當這個師長了，就是聽著好聽，其實一點兒好處都沒有。」

張嘉田聽了這話，莫名其妙，當即反駁：「放你娘的屁！老子來了還不到十天，怎麼就刮你吸你了？你誰啊？」

張文馨扶著窗檯彎腰站著，兩天不見，他又添上了爛眼邊的毛病。聽了張嘉田的話，他抬手一抹紅眼睛，明顯是有點激動，腰都挺直了許多：「師座！我樂意！卑職很樂意！」

「我姓殷，殷鳳鳴。」

張嘉田等了片刻，看他不言不動，懷疑他是死了，倒嚇了一跳，慌忙彎了腰去細看他的臉，哪知他偏在此刻緩緩睜眼，低聲說道：「你說得對，我也當軍閥去！」

張文馨向他敬了個禮，然後頗激動地搓了搓手，轉身告辭——告辭之時他不由自主地咧嘴發笑，口中一個黑洞，原來還少了一顆牙。

張文馨走後，張嘉田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開窗換氣，腦袋從窗戶伸出去，他忽然發現外頭天高雲淡，正是個又涼爽又晴朗的好天氣。

張嘉田當即嘆出了一聲九曲迴腸的「唉」。

張文馨將兩隻手亂擺：「不敢不敢，卑職絕對和圖書不會吃裡爬外。卑職現在光桿一條，外頭又沒有舊主，想爬都沒地方爬。況且師座這樣待我，救我於水火之中，我要是忘恩負義，我還是人嗎？」

張嘉田訓話完畢，又總覺著張文馨可能患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傳染病，故而大模大樣地向外一揮手：「你先走吧！等我消息！」

殷鳳鳴一拍大腿：「你看，我就說有吧？有就好！」

衛兵萬沒想到師部門口會冷不丁地跑來一位刺客，全嚇壞了，一擁而上就要拿他，哪知張嘉田動作更快，未等衛兵擁上前來，他已經攥住了那名青年的兩隻腕子。兩個人由此相對而立，上頭兩雙手勢均力敵、前後左右地亂晃，下頭兩雙腳也是進退一致，不是你退我進，就是你進我退，宛如要跳一場華爾茲。如此舞蹈了一番之後，張嘉田忽然抬了膝蓋狠狠一頂那人的肚子，痛得那人大叫一聲，而張嘉田趁此機會奪了他的刀子，向後一甩扔出了六七米遠。

張嘉田捏著個小酒盅，琢磨著「人為財死」四個字，就覺得這四個字別有深意。低著腦袋琢磨了半天，末了他慢慢地點了頭：「可不是，人為財死啊！」

大火併沒有蔓延開來。

「可你既然端了我的碗，就得服我的管。你要是吃裡爬外，那我回去搬兵過來，第一個先揍你！」

殷鳳鳴笑了一下：「唉，張師長，你當奔著錢來的，就是壞事嗎？人為財死啊！」

青年被他捶得爬不起來，趴在地上抬了頭大罵：「你個狗軍閥！文縣的地皮都被你們這些狗軍閥搜刮乾淨了，你們還不知足htｔps://ｗｗｗ.heｔubook•coｍ.coｍ，還要敲骨吸髓、逼死活人！」

青年喃喃地答道：「你們這幫軍閥，太欺負人了……」

張嘉田感覺自己從來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人，氣得罵道：「誰逼死你爹，你找誰去！我他娘的都不知道你爹是公是母，你憑什麼找我報仇？」

青年當場仰面倒地，昏迷了有三分鐘。

「這就對了。」殷鳳鳴說道，「他先前越慘，越能顯出你現在的本事。那麼慘的一個人，都能讓你救濟活了，旁人看著，不可能不眼饞。眼饞怎麼辦？學他啊！也來找你啊！」

緊接著，殷鳳鳴又笑道：「我說句得罪人的老實話，方才在城外的時候，我真沒想到您會是位師長。這可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說完這話，他也不等青年回答，邁開大步走上前去，他猛然揮出一拳，正中了青年的鼻樑。

傍晚下了一陣大雨，這更讓張嘉田吃下了一顆定心丸。心一輕鬆，身子骨也輕鬆了，他在雨後溜達出屋，結果正遇到了那兩位賴在師部沒走的旅客。

兩個人說到這裏，心照不宣似的，一起換了話題。如此喝到了天黑，張嘉田讓勤務兵給殷鳳鳴主僕收拾了屋子睡下，自己也上了床，繼續琢磨「人為財死」那四個字。琢磨到了午夜時分，他忽然一挺身坐了起來，自言自語道：「那我試試？」

團長也姓張，名字有一點雅，叫作張文馨。張嘉田見了他，也不廢話，劈頭就問：「前頭的洪師長已經沒了，現在的師長就是我張嘉田。你樂不樂意跟我干？樂意，我抬舉你；不樂意，你放心，我也不為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