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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春好走去關嚴了房門，然後轉過身來，被雷督理一把擁抱了住。

照片上的雷督理風華正茂，真是一個男性美人。她看了又看，總覺得這樣的一個人，大概是天地間的一股子靈氣凝聚生成的。從他出生到現在，會有多少女人愛過他呢？是多少女子的嬌慣，才慣出了他這樣陰晴不定的壞脾氣呢？

葉春好向四周看了看，見無人經過，就又問道：「你在這府里住了多久了？」

「我沒有。但是——」

葉春好站穩了，雙手互相撫著上臂，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而雷督理頭也不回，打開門就走出去了——走出了五六步，卻又返回來，站到葉春好面前說道：「我是生別人的氣，不是沖你。」

「大帥經常打人嗎？」

對於這樁生意，她是非常地謹慎，雖然知道沒人敢在直隸地界欺騙雷督理，可依然懸著一顆心，煎熬得夜裡不能閉眼。十天之後，她回了北京，到家之後聽聞雷督理在書房裡，她直接就去見了他：「大帥，我回來了。」

葉春好繞過他，把一沓文件放到寫字檯上：「出門在外，自然是舒服不了的，回家歇幾天就好了。這是合同和幾份文件，大帥有空時可以看一看。」

雷督理一本正經地點頭：「說得好，這個差事也歸你辦了。你批評我胡亂大方，我也接受。往後你住我的房子，我每個月跟你要三十塊錢的房租，算我改過自新，好了吧？」

她總覺得林燕儂不能無緣無故地逃，便把這房裡一個十歲出頭的小丫頭叫了來，給了她五塊錢，問道：「三姨太太走前，有沒有和人生過氣？」

雷督理問道：「用它幹什麼？」

葉春好又羞又急，忍不住一跺腳：「大帥！我明天就出發，可沒有時間陪您玩笑！」

雷督理走了過來，和她並肩站著：「和圖書你有什麼瞞人的事情，不許我知道？」

「三姨太太還手了嗎？」

小丫頭把錢揣進口袋裡，小聲答道：「又沒人敢惹她，她和誰生氣去？」然後她咬著手指頭想了想，又道，「就是那天夜裡，大帥打了她幾下。」

「那你知道二姨太太現在到哪裡去了嗎？」

雷督理忙裡偷閒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繼續逗鳥：「沒關係。要不然你一和我鬥嘴就要走，我給你一座金礦，真走了也餓不死，我也不用惦記你了。」

然後，她眼角的餘光瞥到了牆上那幅雷督理的半身像。

葉春好和林燕儂志不同道不合，可林燕儂畢竟是她的一個小伴兒，如今林燕儂一逃，她茫茫然地站在院子里，忽然感覺有些恍惚。

話音落下，她忽然一怔，因為看見寫字檯上扔著幾封信，信封上是張嘉田的字跡，收信人則是自己。拿起一封信看了看，她立刻回頭質問道：「大帥，您怎麼私拆我的信件？」

「窗帘擋著呢，看不著，不知道。反正第二天，她就是一邊的臉有點兒紅，也沒別的事，也沒哭，還給了我半匣子水果糖，下午也照樣出去玩了。」

小丫頭這回乾脆利落地搖了頭：「不知道。」

「那你見過二姨太太嗎？」

葉春好萬沒想到他會如此回答，一時間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心裏篤定了他這是要趁機對自己惡作劇，可是毫無反擊的招數，只能點頭，說出一個「好」字。

話說完畢，她閉了嘴，等著雷督理胡攪蠻纏或者大發雷霆，哪知雷督理不假思索地答道：「可以。京津兩地，我有的是房子，你儘管挑著住。」

葉春好聽出了他話中的醋意，可又懶怠爭辯，便低頭把桌上的文件和信封都整理了一番，說道：「我得走了。我給燕姐帶了一ｈｔtps://m.hｅtuｂｏｏｋ.ｃｏm.cｏm盒點心，點心路上放得久了，怕是味道不會太好了。」

葉春好去了一趟遵化，累得瘦了一圈。

「你想得也太細緻了，他這麼大的人，還不知道天涼了要加衣？」

「不經常打。」

雷督理正在和林子楓說話，見她進了門，也不動容，只把林子楓打發了走，又說：「春好，關門。」

「我夜裡起來撒尿，就看上房亮了電燈，大帥罵三姨太太，說臭、臭……」

「你怎麼知道的？」

葉春好走去了三姨太太的院子里，就見院子里花木依然，卻是沒了半毫的人氣——兩天前，林燕儂照常出去看戲，結果一去不復返，再也沒回來。到了第二天，這屋裡的女僕覺著不對勁，跑去報告了雷督理，雷督理讓人砸開了房中箱櫃，結果發現這屋子裡除了明面上的東西不曾動之外，金銀珠寶鈔票是全沒了。

雷督理本是懶洋洋地躺在長沙發上，聽了這話，他當即坐了起來：「為什麼？」

葉春好耐著性子解釋：「若是訂了買賣合同，那麼大帥作為買方，至少也要在合同上留下個名字呀。」

「不是，我是……」

她雖然年幼無知，但也曉得把「婊子」二字含糊過去：「臭……你敢咬我。然後就『啪』一個巴掌，可響了。」

雷督理「哼」了一聲：「不必，她跑了。」

雷督理又剛和林子楓談完話，最近他似乎是看林子楓不順眼，每次談話完畢，都氣哼哼的。聽了葉春好這話，他想都不想，直接答道：「不許！」

「簽我的名字，那金礦就是我的了。」

葉春好是來對他說正事的，聽他油嘴滑舌，便哭笑不得：「大帥信得過我，我還信不過我自己呢！還有就是立合同時，我還需要大帥的印章一用。」

葉春好不肯和他硬碰硬，和圖書微笑著解釋道：「是這樣的，我……」

葉春好又給了她五塊錢，囑咐她不許把自己問她的這些話說出去。等到小丫頭揣著錢跑了，她回到自己房裡，只覺得心思沉重，身體發冷，只想林燕儂可一定要快點逃，往遠了逃，千萬別被雷督理抓住。這要是被他抓了住，她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哪天打的？為了什麼打她？」

她千般萬種地算計，無非是要自保。她就只有這一顆心，一旦錯付了，便收不回了。縱然收回，也是千瘡百孔的一顆傷心了。

葉春好追問道：「為什麼打她，你知道嗎？」

其實，她也是願意那樣嬌慣他的，只要他肯給她一句千真萬確的準話。

兩人說這話時，是在一道迴廊上。雷督理單手插著褲兜，仰頭欣賞廊下籠中的小金絲雀，聽了葉春好的話，他漫不經心地答道：「哪用這麼麻煩，你既然去了，你就把合同簽了得了。」

又有那麼一瞬間，她忽然生出了新的懷疑：林燕儂當真是逃了嗎？

雷督理虎著臉，從衣帽架上摘下軍裝上衣往身上一披：「你也要跑？」

雷督理打了個噴嚏，像是凍著了。

雷督理放開了她，她故意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大帥這些天可好？」

小丫頭眨巴眨巴眼睛：「哪天？上個禮拜吧？要麼就是上上個禮拜，反正是好幾天前。」

小丫頭這回立刻點了頭：「我知道！因為三姨太太咬人！」

葉春好發現，雷督理真的沒有開玩笑。

「當初債主闖進我家裡時，我嚇得直哭，全是二哥出頭幫我。我沒法子報答他，便在別處多替他想著點兒，這也不算過分。」

葉春好微笑道：「我並不是和您見外，我只是不想總這麼白住，您是慷慨大方，滿不在乎，我卻是受之有愧。另外我又想起一件事來——您總是ｈｔtｐs://www•heｔｕｂoｏk•ｃom.coｍ一邊鬧窮，說是沒錢發軍餉，一邊又不把小錢放在眼裡、不肯積少成多。其實您那些空置的房子，就應該好好地檢查登記一次，派專人看管出租，這每年的租金也很可觀，而不是那麼空放著，當個玩意兒隨便賞給人。」

「那也不用，我每月的薪水，根本用不完，足夠租房子過日子的。」

雷督理聽了這話，反問：「可靠？我身邊還有比你更可靠的人嗎？」

「那我為什麼不能看？還有，我看你對嘉田也是太關心了，怪不得他對你總是賊心不死。」

她驚訝了，沒想到一個人的胸膛手臂可以是這樣的好，以至於她要留戀，要捨不得推開他。她哪裡是在和他斗呢？她分明是在和自己斗。她是咬牙切齒地屏住一口氣，稍一放鬆就要跌進他的懷裡。這口氣她屏了太久，咬得牙齒都酸了，青筋都漲了。

葉春好簡直要苦笑起來：「我哪能代替大帥簽名呢？這在法律上是行不通的。」

雷督理將一根小草棍伸進籠子里，捅得那鳥亂飛：「就簽你的名字。」

她常在俱樂部露面，認識她的人多了，她認識的人也多了。能走進這個俱樂部的人，即便純粹是進來玩的，也都是闊人家的太太小姐。葉春好常和這一流的人物交談，眼界見識早已不是當初的水平。自己做主從賬房調出了一百萬現大洋，她告訴雷督理，說自己看中了遵化的一處金礦，請雷督理派個可靠的人，和自己一起去遵化親眼瞧一瞧。

小丫頭笑了：「我跟我姥姥來的，我姥姥在廚房幹活，我從小就在這兒。」

她不知道雷督理是什麼時候走過來的。只不過是十天的光景，秋意就又濃重了許多，雷督理在襯衫外面套了一件薄薄的毛線背心，背心柔軟，透出他的體溫，也透出他的氣味。

雷督理一聳肩膀：和-圖-書「不知道。」

雷督理笑著向她點頭：「我是很好，但是看你不好。你怎麼瘦成了這個樣子？」

小丫頭點了點頭：「見過，白白的，圓圓臉。」

雷督理正色答道：「家裡有的是房子，你出去花錢租別人的？你這個天天算賬的人，怎麼這筆賬就算不過來了？」

葉春好扭頭望向他：「跑了？跑去哪裡了？」

葉春好在他斜對面的沙發椅上坐了，耐著性子帶著笑容，慢慢地講話：「原本我在這裏，是以一個家庭教師的身份住下的，雖然後來我改做了您的秘書，可因為三姨太太還在，她很希望我能給她做個伴兒，我也就含糊著繼續住了下去。如今三姨太太走了，我想，我也可以搬出去自住了。您千萬別多想，這裏自然是很好的，只是我很想有個自己的家，這是我一個小小的願望，還請大帥能夠體諒成全。」

雷督理對著金絲雀噓溜溜吹了一聲口哨，然後說道：「沒開玩笑。」

雷督理往前走，嫌她擋路，一肩膀把她撞了個趔趄：「敢跑打折你的腿！」

葉春好的心緒，忽然平靜坦然了。

男子追求女子，有送吃喝穿戴的，有送首飾鑽石的，還有送汽車洋房的，唯獨沒聽說有送一座金礦的。迴廊里風涼，雷督理站不久，葉春好又不能追著他連說帶走，無奈之下，只得對著他的背影大聲道：「簽了我的名字，我也只是替你經營！我不要！」

葉春好離了書房，自去工作。如此過了幾天，她又去見了雷督理，老調重彈：「大帥，我打算另找一處房子，搬出去住。」

翌日上午，她去書房見雷督理，說道：「我想搬出去住。」

說完這話，他也不等葉春好回答，急匆匆地又走了。葉春好愣在原地，心想他這也算是很給自己面子了，不過饒是很給自己面子，自己也還是受不得這伴君如伴虎的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