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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話，是他第一次對林勝男說，林勝男猛地聽了，便是愣愣地看著他。而林子楓把話說完了，才自悔失言。他正想把這話解釋解釋，免得嚇著了妹妹，然而汽車夫忽然放緩了行駛速度，並且把汽車向路邊靠去。

林子楓起身找來了香煙火柴，雷督理沒動手，直接張嘴叼住了香煙，就著林子楓手裡的火柴吸燃了。身體在躺椅里又換了個姿勢，他用手指夾了香煙下去，然後扭頭對著林子楓的臉，箭似的噓出了一道煙。

林子楓見妹妹這日子過得很是不錯，回家也有面目去向寡母彙報，林老太太到了如今，心中雖有萬般的不忍與不肯，可哪裡又能做得了主？既是兒子滿口都誇讚這一樁婚姻，她也只能是吞咽了眼淚，也隨著兒子點頭稱是了。因見兒子那樣笑眯眯的，她便抓住了這個機會，問道：「那什麼時候能讓勝男回來一趟呢？我想瞧瞧她，瞧她現在是胖了還是瘦了。一到這天熱的時候，她就不好好吃東西，我心裏很惦記著。」

林子楓不言語。

汽車夫重新加速：「好像是的，我沒看準。」

他這個人平時又冷又傲的，哪是平白無故挨耳光的人？所以雖然瑪麗馮的攻擊目標根本不是他，旁人也都知道他是受了誤傷，並不嘲笑他，可他在精神上還是深受刺|激，直過了好幾天才緩過來。如今他氣急了，忍不住把這樁舊事拎了出來，做一個佐證。可雷督理聽了這話，竟是滿不在乎，只說：「春好和瑪麗不一樣。」

「我去你媽的榮幸！我這就回去把那個娘們兒攆走！」

白雪峰搖了頭：「除了那回太太去了一趟醫院之後，再沒見太太鬧過毛病。太太這些天，天天出門，瞧著也沒什麼異常。」

這話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完，果然一溜兒四輛汽車呼嘯而過。林子楓一眼看清了殿後汽車的車牌號碼，便疑惑道：「這是不是張幫辦的汽車？」

足足過了兩三分鐘，林子楓才又說出話來：「大帥這個比喻，未免不倫不類。」

林子楓一聽這話，感覺自己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了。手摁著膝蓋站起來，他對著雷督理一點頭：「那大帥歇著吧，我沒話講了。」

很快地，他就看出妹妹跳得不好，而且汗水把兩鬢捲曲的髮絲都打濕了，是個十分吃力的模樣。一隻手抬到一半，他下意識地想讓妹妹停下來，別為了貪玩再累壞了身體，然而隨即看到那正和妹妹周旋著的雷督理，他立刻又把手收了回去。

雷督理看著白雪峰，彷彿是不信他的話：「她成天就忙著這些破事？她——她就沒哭沒病？」

雷督理打量著他：「那你回去想想，想明白了再說。」

這時，林子楓正色說道：「大帥，我覺得，憑著您現在和府里太太的關係，您真是不應該再把大筆的資金交由府里太太管理了。」

雷督理躺在那副躺椅上，白雪峰蹲在他身邊，對著他的耳朵嘀嘀咕咕說話。他進來了，對著雷督理淺淺一躬身。雷督理抬眼看著他——單隻是看著他而已，因為全副精力都放在了白雪峰的話語上。

今晚不是接妹妹回娘家的時機，明天再說吧！

雷督理在躺椅上扭了三扭，調整出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那我應該交給誰管理呢？」

白雪峰答道：「回大帥的話，確實就是這些。哦，對了，明天有個什麼婦女留養院，要辦一個規模很大的繪畫展覽，太太也會出席。」

「大帥不要誤會，我並不是讓heｔuboｏｋ•ｃｏm.com您交給我。」

那接電話的人告訴他，說雷督理應該是去了俱樂部。而林子楓掛斷電話想了想，隨即出門上了汽車，也直奔了俱樂部去。

「大帥。」

林子楓心煩意亂地抬起頭，問道：「怎麼回事？不是讓你快點開嗎？」

林子楓看他這個態度不對勁兒，但是騎虎難下，只得硬起頭皮：「大帥請講。」

雷督理舔了舔嘴唇，忽然說道：「去，給我拿支煙來。」

這話說起來就長遠了，但並非虛話，是確有其事——那時節，雷馮二人的戰爭，正進行得如火如荼，當時瑪麗馮從樓梯上撲下來要打雷督理，還是他手疾眼快，一個箭步躥上去擋在了雷督理身前，以己之白臉，迎彼之巴掌。

雷督理「嗯」了一聲，表示出了允許的意思。林子楓便又微微地一彎腰：「多謝大帥。」

汽車夫賠笑道：「秘書長，後頭來了一隊快車，一瞧就都是冒失貨，咱們犯不上和他們搶路，讓他們先過去吧。」

與此同時，汽車內的張嘉田正急得跺腳，一邊跺腳，一邊對著馬永坤大發牢騷：「他媽的，她怎麼找過來了？她不是不敢回北京嗎？這是要賴上我了？」

副駕駛座上的馬永坤回了頭，表情嚴肅：「幫辦，能夠被燕儂小姐賴上，這也不失為一種榮幸。」

說完這話，他似笑非笑地去看林子楓，就見林子楓筆直地坐在小板凳上，正咬牙切齒地瞪著自己，彷彿胸中正憋著一萬句苦口婆心的良言，不得發泄。雷督理知道他對自己沒壞心眼，但有時候確實也有點煩他，所以此刻他憋得滿臉通紅，雷督理看在眼中，倒是覺著心曠神怡。

雷督理笑了一笑：「怎麼著？我把我自己和你未來的太太打比，要吃虧ｈｅtｕｂoｏｋ•coｍ.coｍ也是我吃虧，還委屈了你不成？」然後他把手中的煙蒂一丟，順便向旁拍了拍林子楓的膝蓋，「你總是想要讓我聽你的話，按照你的意思行事，這可讓我不大痛快。另外，我雖然是和葉春好鬧翻了，但我並不因此就認為她會起了外心，卷了我的錢逃走。她再怎麼不好，頭腦是清楚的，良心是有的，不是那種糊塗女人。你對她有意見，我沒辦法，但你不該質疑我看人的眼光。」

林勝男又問：「是不是你辦差沒辦好，大帥批評你了？」

這一回，林子楓是找對了地方。

然後他彎腰拎起小板凳，憋氣窩火地走了出去。將小板凳放回原位，他從前頭院子里找來了妹妹，帶著她出門坐上汽車回家去。林勝男先還對他連說帶笑，說著說著發現他氣色不對，便加了小心，察言觀色地問道：「哥，你怎麼了？」

林子楓暫時忘了妹妹，只在心裏想：「那小子這是在幹什麼？北京城裡是他橫衝直撞的地方嗎？」

所以他不能再拖延了，在雷督理對那一聲嘆息起疑之前，他開了口：「大帥，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等到白雪峰的彙報告一段落，雷督理收回目光轉過臉，問道：「就這些？」

幸好，這時那樂曲猛地收尾停了，雷督理拉著林勝男的手，兩人朝著舞池外走去。林子楓略一猶豫，隨即轉身離了此地。

他不問則已，一問之下，林子楓如夢初醒地看了他一眼，隨即一晃肩膀，像是轉身要走，可隨即又站住了，沒有真的走。

雷督理仰起頭，盯著半空中的某一點發獃，呆了良久之後，他一轉眼珠，發現林子楓依然站在自己跟前，便是有些驚訝：「還有事？」

第二天下午，林子楓又來見妹妹，結果進門https://m.hetubook.com.com一瞧，發現雷督理也在。

林子楓這回把臉轉向了她：「我好得很，倒是你，不要從此就認為自己可以高枕無憂了。他耳朵根子軟得很，那邊的葉春好只要稍微活動活動，就能把他哄回去。到了那個時候，我看你怎麼辦！」

這個時刻，暮色蒼茫，俱樂部里已經亮了電燈，跳舞廳里的白俄樂隊也已經奏起了活潑的舞曲。林子楓打算先到跳舞廳里轉一圈，然後直接再上一層樓，到球房裡去碰碰運氣。哪知剛一進這大廳里，他就在舞池之中看到了雷督理和自己的妹妹。妹妹穿著一身銀色連衣裙，短短的泡泡袖子里露出兩條雪白的胳膊，一頭長發高高地盤在了頭頂，越發顯得面孔脖子都是精緻單薄。雷督理穿著襯衫、長褲，襯衫的領扣也解開了，兩人熱汗涔涔地混在幾對男女之中，正在隨著那樂曲大跳快步舞。

他說完這兩個字后，滿屋裡環顧了一圈，末了轉身出門，從外面院子里搬了個鏤空雕花的黑漆小凳子，放到雷督理面前坐了下來——他知道雷督理不高興看到太高大的人物，不過讓他像張嘉田白雪峰似的隨地亂蹲一氣，他也覺得不像話。在這個矮矮的小板凳上正襟危坐了，他抬頭面對了這位大帥妹夫，發言之前，先嘆了一口氣。

白雪峰見了，站起身向外退了出去。這回雷督理才又望向了林子楓：「有事？」

林老太太發了話，又是這樣合理的要求，林子楓當即賠笑答應了。到了第二日下午，他忙完了手頭的公務，便一路又溜達到了帽兒衚衕，想要尋找機會，接妹妹回娘家一趟。

這口氣嘆出來，雷督理還沒怎樣，他自己先嚇了一跳。因為他從來不是長吁短嘆的人，偶爾嘆一口氣，簡直好像真情流露，而雷督理若www.hetubook.com.com是知道了他那一番真情的詳細內容，很有可能跟他沒完。

然而，他撲了個空。

林子楓本以為雷督理現在是全心全意愛著自家妹妹了，萬沒想到他還會維護葉春好，胸中登時湧出一股惡氣：「大帥的眼光，我自然不敢質疑。不過也請大帥想一想，當年我在瑪麗馮面前，是替誰挨了兩記耳光！」

雷督理點了點頭，思索了片刻。而白雪峰趁機看了林子楓一眼，林子楓明白了，雷督理這是在偵查葉春好這些時日的行為。而雷督理思索過後，沒再說什麼，只緩緩地抬手向後揮了揮。

林子楓答道：「大帥，家母很思念勝男，所以我今天忙完了事情，想來接勝男回家去坐坐，晚上再送她回來。」

雷督理說道：「我是想勸你一句，你要是沒什麼暗疾的話，也找個合適的姑娘，結婚去吧！要不然你總對著我使勁，我把錢給了太太，你也看不慣，你也要管。你管得著嗎？你結了婚，自己有了太太，你把這個勁兒往你太太身上使去，好不好？」

「你啊……」噴了林子楓一臉煙之後，他繼續噴雲吐霧，「子楓，我也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家裡僕人告訴他，說是太太和督理一同出門去，許是要到晚上才能回來。林子楓沒奈何，只得在前頭的會客廳里看書喝茶，消磨時光。如此到了傍晚時分，他還不見妹妹回來，便走去向雷府打了電話，問道：「大帥在家裡嗎？」

林子楓一皺眉頭：「大帥，我的意思，是我接下來的這一番話，您大概會不愛聽。不過忠言逆耳，我這也都是為了大帥好，所以還請大帥諒解我的苦心。」

林子楓愣了愣，萬沒想到自家妹妹還有這個本事。

雷督理翻了個白眼，也嘆了口氣，心裏有不好的預感，覺著林子楓像是要作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