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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春好點點頭：「是的，都在。」

在他和氣味鬥爭之時，葉春好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推到桌旁。然後在另一側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坐有坐樣，臉色不紅不白，聲音不高不低的問：「秘書長來見我，是有事情嗎？」

然後他也一笑：「這回我也怕了。早就覺著自己要病，可沒想到會是這麼一場大病。再不好好養著，命就沒了。」

「他今天沒來，大概是知道大帥今天出院，所以他也放了心了。大帥若是想見他，我就給他打個電話。」

「他當初也關過瑪麗馮，關了半個月，從那以後，瑪麗馮就有點瘋瘋癲癲的了。」說到這裏，他似笑非笑，「你看起來，倒是還好。」

說完這話，他抬頭又去看白雪峰：「瘦了，你。」

看的同時，他多少也能幫助白雪峰分一點憂，所以白雪峰不敢獨佔功勞。雷一鳴到家之後，向他道了句辛苦，他賠笑說道：「子楓也出了不少力，要是沒他幫著，我一個人也支撐不下來。」

林子楓答道：「冷極了。」

葉春好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林子楓肆無忌憚地把她審視了個夠，然後說道：「你在這裏，住了也有半年了。」

她這麼心平氣和地娓娓道來，非常文明，非常講理，像是另一種形式的刀槍不入。然而林子楓挺喜歡她這張通情達理的假面具，她一天不披頭散髮的號啕撒潑，他就要暗自高看她一天。

林子楓這才想起了自和*圖*書己的來意：「有關遊藝場的合同，是在天津公館的保險柜里嗎？」

在協和醫院住了半個月，他終日吃藥打針，幾乎把自己填成了個葯簍子。肺炎是沒有特效藥物可以使用的，他一度甚至病危。白雪峰守著他，嚇得好幾次差點兒哭了出來——自己只是個副長官，哪負責得起大帥的生死大事呢？

葉春好站在窗前，看著他走出大門，心裏知道他一定很失望。從他寒氣凜凜地踏入房內之時，她就瞧出他攜著幾個重磅炸彈，簡直是急不可待地要把自己炸成一片廢墟。於是她加了小心，對他拋出來的重磅新聞，她是一概不接收。

遊藝場要開業了？那很好，起碼證明她的眼光不錯。她能有機會用雷家的巨款驗證自己的眼光，這也算是一種幸運。雷一鳴還在想著她？那也不值得她欣喜。難道她原來沒被他愛過嗎？

冷宮不算冷，當然也熱不到哪裡去。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全凍成了一撮撮東倒西歪的枯黃梗子，他昂首走上正房台階，抬手敲了敲緊閉著的房門：「葉春好。」

林子楓依著那杯茶的指示，也在桌旁坐下了。坐下之後，他隔著一張桌子，抬頭仔細看了看葉春好。葉春好迎著他的目光，微微一笑，不言語。

林子楓已經在樓下脫了大衣，然而手臉還帶著一股子寒氣，進房之後站到床前，他搓了搓手，看著雷一鳴問道：「大帥今天感覺怎麼樣？」

和_圖_書葉春好把棉門帘子為他掀了起來：「請慢走，不送了。」

林子楓被她諷刺了一句，但是不以為意，他有勝利者的心胸。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熱茶，進入正題，告訴葉春好道：「那家遊藝場，已經建造好了，春節期間開業。你的眼光不錯，城南那家遊藝場，無論冬夏，永遠滿客。這一家開起來，各方面的條件都遠勝於城南那家，將來一定也是只賺不賠。」

這時，葉春好又問道：「秘書長這一趟來，是有什麼事情嗎？」

林子楓一翹嘴角，抬眼盯住了她：「我聽老白說，大帥對你余情未盡，病到了頭腦糊塗的時候，還怪你沒有去看他。」

林子楓漸漸習慣了房內的氣味，低頭看著自己面前的茶杯，他又說道：「大帥病了，你知道嗎？」

葉春好答道：「是的，半年了。」

否則的話，她就是下一個瑪麗馮了。

幸而，他終於死裡逃生，全須全尾出院回了家。住院的時候，林子楓天天過去看他，能從早看到晚。旁人瞧在眼裡，都以為秘書長對大帥是有真感情，殊不知林子楓是看他看上了癮——當然不是因為他好看，他縱是個絕世美男，到了此刻也絕對美不起來了，林子楓只是覺得他那個半死不活的模樣很有趣，「有點意思」。

雷一鳴聽了這話，忽然有了感慨：「我若是個窮困潦倒的人，這個病遇上這個天氣，還不是必死無疑？」

摘下蒙了霧氣的眼鏡www.hetubook.com.com，他抽出手帕擦凈了鏡片上的水霧，然後重新戴好眼鏡，轉身面對著葉春好。

白雪峰一皺眉頭，心想老林哪壺不開提哪壺，偏在他感慨萬千的時候時候提太太，然而雷一鳴並沒有動容，只說：「去吧。」

雷一鳴答道：「是，我知道。」

房門開了，房門後頭還有一層棉門帘，門帘掀開一半，露出了葉春好的臉。他不大客氣，抬手把門帘掀高了些許，他彎腰走了進去。

林子楓走了。

林子楓得到雷一鳴的許可，順利進入了大帥府內的「冷宮」。

重新掏出手帕堵住鼻子，他做了個深呼吸，因為手帕上存留著外界的氣味——香皂，煙草，髮蠟，墨水，等等。

白雪峰聽了他這說話的語氣，感覺他的精神和情緒似乎都不錯，便想陪著他說笑幾句，然而偏在這時，林子楓來了。

葉春好穿著一件墨藍色緞子麵皮袍，袍子薄薄的，領口鑲著一小圈灰白相間的短風毛。頭髮偏分梳開，在腦後挽了個圓髻，眉眼、面孔都很乾凈，只是嘴唇沒血色。這樣冷的天氣，是決不能開門窗通風的，葉春好晝夜生活在這三間屋子裡。林子楓抽了抽鼻子，就感覺這裏的空氣有股子味道，不是臭味，是女人肉體的氣味，對於大部分的男子來講，這氣味甚至可以算作勾魂攝魄的香味。

雷一鳴在家裡躺了三天，熱度時高時低，肩傷則進一步惡化。到了第四天，他發作了www.hetubook.com.com肺炎，迫不得已，只得進了醫院。

這個人的愛，她承受不起，所以決定及時退步抽身。這樣的決定，她先前也下過若干次了，沒有一次是作準的，所以這半年的幽居生活也未必全無好處，她起碼是有了足夠的時間，進行了足夠的考慮。

葉春好當初為了投資這家遊藝場，花費了許多心血，想方設法四處籌錢。全華北、甚至是全中國，也沒哪個女人有她這樣大的手筆。那個時候，真是躊躇滿志啊！真是威風八面啊！如今在這牢籠里活了半年，她再回想起那個時候，只覺得恍如隔世。幸而她是經受過坎坷的，風光的時候她沒有耀武揚威，如今落在這牢籠里，她面對著林子楓，也坐得住。

雷一鳴在醫院里半睡半醒時，蒙矇矓矓的總能看見他，這時見了他，便覺得親切：「我已經好了，接下來在家裡養著就是了。」然後他抬頭看了看林子楓凍紅了的鼻尖：「今天很冷？」

雷一鳴搖了搖頭：「算了，讓他也歇歇吧。」

雷一鳴擁著被子坐在床上，聽了這話，便問道：「子楓呢？」

葉春好含笑答道：「多謝秘書長惦記著。哪天我若是也要瘋了，一定提前打發人告訴秘書長一聲。」

林子楓萬沒想到她會忽然下逐客令，頗意外地看了看她，他隨即起身：「告辭。」

林勝男長到十三四歲時，屋子裡也有了這種氣味，他倒是很能接受，並不厭惡，也許因為她是他一手養大的親妹hetubook.com.com妹。林勝男的氣味，他能忍，葉春好的氣味，他則不大能忍，彷彿那氣味富有侵略性，要對他發動某種令人恐懼的滲透和進攻。

她也完全沒有要發瘋的打算——瘋也罷、死也罷，總是一項絕大的犧牲。這樣重大的犧牲，總要犧牲得有意義才行。這世上沒有她深愛的人了，她為了誰犧牲都是不甘心，所以她才不瘋，她才不死。她二十多歲的人，有吃有喝，不冷不熱，很凄慘嗎？至於死去活來嗎？

葉春好聽到這裏，想了想，笑了一下。這笑里沒有感慨，反倒像是有點無可奈何。笑過之後，她站起來，客客氣氣地說道：「秘書長，若是沒有其他事情的話，你該走了。」

然而林子楓這時又開了口：「大帥，我想請求您的允許，去見一見太太。有一點商業上的問題，我要向她核實一下。」

白雪峰笑道：「大帥是天生的福大命大，別說這輩子，下輩子都不會有那種時候。」然後他走上前去，把話岔開：「大帥坐了半天了，現在躺一會兒吧！貝爾納醫生說了，讓您這些天一定要多休息，多睡覺。」

白雪峰笑著一低頭：「謝大帥關懷，我沒事，吃幾頓就胖回來了。倒是大帥，這回大病初愈，可得好好地養著。」

越是落在了這壞的境地里，她越專門往好里想。抬眼注視著林子楓，她開口答道：「這倒是一個好消息。我雖不能親眼看到它開業的盛況，但事實若證明了我投資得不錯，我也會感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