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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邊的人？」他隨即反應過來，「國民黨？」

白雪峰答到這裏，因為聽他聲音顫悠悠的有點不對勁，便抬眼望著他，就見他把左胳膊肘架在椅子扶手上，左手握拳拄著下巴，眼中亮晶晶的，竟像是含了淚。察覺到了白雪峰的目光，他橫了他一眼，隨即要哭似的一咧嘴，悶聲悶氣地咕噥道：「一個一個的，都他媽變心了。」

虞天佐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子：「他們今年一路往北打，眼看著就要打到咱們眼前了，你心裏不能沒點兒盤算吧？」然後他用了個新學來的詞：「你個反動軍閥？」

「那就再等等，等到您和太太的傷都養好了，到時候也快過年了，您和太太一起上天津玩玩，這個……周圍的環境一變，人的心情也就變了。」

虞天佐聽了這話，心中冷笑，說道：「那你總得站一隊啊。」

然後他又發起了呆，白雪峰以為他是沒話吩咐了，輕手輕腳正要走，哪知他又開了口：「太太若是要走，我是決不允許的。」

雷一鳴聽到這裏，笑了一下：「反動也罷，軍閥也罷，隨他們罵去，我不在乎。大總統坐天下也罷，國民黨坐天下也罷，只要別動我的隊伍和地盤，我也無所謂。」然後他轉向虞天佐：「我這個人啊，沒有野心，很好說話。」

雷一鳴開了口：「春好……」

「這事就別告訴老林了。」他又暗自盤算，「老林最近也有點不大正常，大帥這邊一鬧家務，瞧把他樂的，都走樣了。」

然後他慢慢地後退下床，像被她嚇著了似的，真滾了。

白雪峰聽了這話hｔｔps://www.ｈetｕｂoｏk•ｃoｍ.com，實在是想不出合適的回答，只得愁眉苦臉地嘆息了一聲，心裏則犯著嘀咕，不知道這位大帥今年究竟是三十六，還是十六。東院兒的太太還沒落淚，他倒是先哭上了。

「那我叫醫生過來給您瞧瞧吧！您這臉上，傷得不輕啊！」

他一點頭，又道：「也給太太找個醫生。」

「再等等。」他拍了拍虞天佐的胳膊，「站了隊又沒錢拿，你著什麼急？」

虞天佐見狀，當場倒在沙發上哈哈大笑。笑過之後，他挺身坐正了，抬手一摩挲臉：「得，還想找你出去玩玩呢，結果你還把彩掛到了臉上。」

他無言，雷一鳴也無語，單是抬手一抹嘴角——嘴角的傷口裂開了，正在滴滴答答地流血。

雷一鳴搖了搖頭，然後反問，「他們找你了？」

縱是硬著頭皮走到她面前去，他也沒話講了。

林子楓彷彿實在是憋不住了，笑微微地問白雪峰：「那這二位，還過不過了？」

他這輕輕的一聲呼喚，讓她活了過來。顫巍巍地用胳膊支撐起了上半身，她披頭散髮地直瞪著他，嘴唇翕動，吐出一個字：「滾。」

「那你上我家玩玩去？」

白雪峰嘿嘿地笑——當年的林燕儂，就是他在雷馮二人一場大戰之後，跑遍北京買回來的。他並不介意頂風冒雪出去買大姑娘，橫豎這本身就是件有趣的事，還能從中落下一筆油水。不過他不便公開附和林子楓，因為有些事情，是做得說不得，做了沒關係，說了就顯著缺德。

「大帥，您這www•ｈｅｔｕbooｋ•coｍ.com是……和太太打架了？」

原來他還能理直氣壯地去負荊請罪，還敢嬉皮笑臉的對她說些甜言蜜語，完全是因為他覺得自己那脾氣發得情有可原，自己不是壞，只是耍性子而已，耍性子從來也不是大罪，他知錯了，她多擔待，不就結了？

雷一鳴伸手要去摸她的頭髮：「春好，我——」

「是。」

他的手瞬間僵在了半空中。

雷一鳴想了想，然後站了起來：「成！可是有一點，就咱們兩個，別叫別人。我這模樣可見不得人。」

虞天佐又問：「你真不能出門？」他伸手捂了雷一鳴的左臉：「我給你遮著點兒，咱們出去逛逛？」

雷一鳴緊緊地閉著嘴，搖了搖頭。

雷一鳴在卧室里躺了兩天，到了第三天，他左臉上結著四道血痂，依舊不適宜見人，然而虞天佐來了，他不得不見。他病怏怏的，強打著精神，因為這臉上的傷實在是沒法遮掩，所以索性不管了，由著虞天佐對他看了又看。而虞天佐看夠之後，開口問道：「你這臉是讓誰撓了？」

雷一鳴覺得，自己確實是沒法再去見葉春好了。

回想起自己昨夜的所作所為，他不僅後悔，而且羞恥。

白雪峰保持了彎腰的姿態，低聲說道：「大帥別傷心，過兩天，等您和太太都過了氣頭了，您再去見太太一面。」

下午，林子楓來見雷一鳴，也被白雪峰擋了駕。林子楓也有些驚訝：「他又病了？」

他這人原本就是難得一笑，自從左臉受過傷之後，越發成了個沒有表情的冷麵人。如今他忽然喜笑顏開起來ｈｅtuｂｏoｋ.cｏm.ｃoｍ，幾乎把白雪峰嚇了一跳：「那……不知道。」

於是他含糊答道：「也和大帥差不多，差不多。」

「平時，她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別管她，就是別讓她出大門。」

「再給太太添幾樣解悶的玩意兒，她愛看書，給她送些書。」

「那是自然。」他心裏亂紛紛的，有口無心地應付著虞天佐，「你是我的老大哥嘛，無論到了什麼時候，咱們都得站在一起。」

雷一鳴一搖頭：「不用。」

上午，莫桂臣師長來見雷一鳴，被白雪峰擋了駕。莫桂臣挺驚訝：「大帥又病了？」白雪峰苦笑著點頭：「是，又病了。」

「咱倆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要是有了決定，可得告訴我一聲。」

白雪峰上午給葉春好找了一位女醫生，女醫生看診過後，自然也要對他作一番交代。他聽了那番交代的內容，心裏立刻全明白了。可是對著林子楓，他不能實話實說，因為葉春好畢竟還是這個家裡的太太，他若是如實說了，倒像他拿著太太開黃腔似的，一旦傳到了雷一鳴耳朵里，那他還活不活了？

林子楓聽到這裏，非常高亢的「喲」了一聲，「喲」過之後，他也意識到了自己這一聲有點過於興奮，故而清了清喉嚨，把調門降低了些許：「那麼，葉春好呢？」

「是。」

白雪峰依舊是苦笑，但這回他把林子楓拉到一旁，說了實話：「昨夜跟太太打起來了。」他抬手對著林子楓比畫：「臉，脖子，全讓太太撓了個稀爛，這幾天都沒法兒見人了。」

一團和氣的把林子楓敷衍走了，他鬆了一口氣，轉身上ｗｗw.hetｕｂooｋ.ｃｏm•ｃom樓又去看望雷一鳴。雷一鳴上午已經被他收拾乾淨了，身上、臉上的傷，雖然瞧著血淋淋的挺可怕，其實都是指甲抓撓出來的皮肉傷，並不要緊，所以連包紮都不必，萬紫千紅，全晾了出來。坐在窗前的一把大搖椅上，他把白雪峰叫到自己跟前，先是出了會兒神，然後低聲問道：「她怎麼樣了？」

雷一鳴一晃腦袋：「別鬧，我跟你說，我這一個多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全在家裡養病了。」

葉春好睜了眼睛，鼻子下面有血跡，眼角也有一片瘀青。獃獃地看著眼前的雷一鳴，她不言不動，瞎了似的。

「是。」

「不玩了。」他說，「這一陣子我三災六難的，哪兒還有玩的心思。」

天終於還是亮起來了。

雷一鳴扭頭又啐出了一口血沫子，然後抬袖子一蹭嘴唇，「嗯」了一聲。

白雪峰一躬身：「是。」

「我不能再見她了。」他終於開了口，帶著哭腔，「我沒臉見她了。」

他不耐煩地一皺眉頭，從鼻子里往外呼出了一股子冷氣。

「對。」

虞天佐又嘿嘿嘿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將雷一鳴裹挾走了。而雷一鳴一走，白雪峰略微得了一點兒空閑，便趁機跑去了內宅。雷家最不缺少的就是房屋，他在宅子後面收拾出了一座小二層樓，給葉春好居住。小枝閑了半年，如今回到葉春好身邊，也算是重新有了差事。白雪峰每隔幾天就要過去一趟，一是和小枝談談，二是瞧瞧葉春好的情況，回來好彙報給雷一鳴。起初幾天，葉春好一直獃獃的不理人，他還以為她又要成為第二個瑪麗馮，然而和-圖-書過了幾天之後，她像那枯萎的草木還了陽似的，眼珠子漸漸活動起來，竟然又像個好人兒似的，能夠說話了。

他是真心實意覺著自己挺有理，所以能見她、敢見她。可是經過了昨夜那一場之後，他沒理了。

「你挑個好點兒的地方，讓太太搬過去住。東院兒就那麼三間屋子，住久了，憋得慌。」

在他那隻手觸碰到她的一瞬間，她打了個極大的冷戰，隨即從胸腔深處嘶吼出了凄厲的一聲：「滾！！」

雷一鳴昨天連晚飯都沒吃，就跑去東院兒找太太，並且是一去不復返，白雪峰這邊的人以為他們兩口子是到床上算賬去了，便各自早早地去安歇。白雪峰夜裡回了趟家，清晨早早地趕回了大帥府，打算等著伺候大帥洗漱更衣，哪知道進門之後，他發現大帥也是剛回來。直勾勾地看著雷一鳴，他張了張嘴，半晌沒說出話來。

白雪峰看了他的動作，這才清醒過來，慌忙拿了手帕上前去為他擦傷，一邊擦，一邊就見他短髮蓬亂、衣衫不整。然而這還都是小事，可怕的是他左臉上腫起了四道抓痕，從面頰一直延伸到了脖子上，不但紅腫，而且還正在滲血。

白雪峰答道：「上午讓醫生過去瞧了，說是沒大事。上上藥，養一養，也就好了。您要是惦記著，我現在再過去看看？」

說完這話，他扭開臉，一滴淚珠子順著他的眼角滑下來，他板著臉，吸了吸鼻子。

虞天佐起身走到他身邊坐下：「哎，問你個事兒，有沒有南邊的人找過你？」

林子楓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白，我看啊，過兩天你又得滿城買大姑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