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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坐以待斃，而且自從學生們來了之後，妞兒就夜哭不止，據陳媽講，這一定是白天受了驚嚇的緣故。把白雪峰叫到了面前，他說道：「我打算到天津住幾天，把這裏扔給那幫混賬學生，讓他們自己鬧去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此時想起葉春好。她一個女人，縱是此時在家，縱是和他同心同德，也不可能成為他的救星。

雷一鳴又是一笑，笑過之後一點頭：「嗯。」

「到了中午再說！」

「找五十個？」

雷一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林子楓是不是瘋了？」

雷一鳴原本沒把學生遊行當一回事。十年前也曾有學生們結成大隊堵他的大門，他叫來一隊巡警，舉槍向天啪啪放了幾排，登時就把學生們嚇退了。學生縱是不退，他也不怕，讓士兵換上便裝充當打手，衝出去亂打一陣，打也能把他們打散了。

白雪峰一瞪眼睛：「大爺什麼時候早上要吃新鮮菜了？有火腿雞蛋不就成了嗎？」

翌日上午，雷一鳴坐上汽車，想要硬衝出去，然而汽車剛出大門，就被學生用石塊砸破了擋風玻璃。白雪峰坐在副駕駛座上，落了滿頭滿身的玻璃碴子。學生們吶喊起來，要把汽車推翻，車夫使出了渾身的本領，才把汽車倒回了大門裡。白雪峰的手和臉都被玻璃碴子劃破了，下了汽車再一看，汽車的車頂和引擎蓋也都被木棒、石頭砸出了大坑。

在書房樓下的客廳里，雷一鳴果然見到了林子楓。

雷一鳴不說話了，垂頭坐著。白雪峰瞄了他幾眼，看他瘦骨伶仃地坐在輪椅上，很有幾分可憐相，便又試著說道：「大帥，您……」

一邊分心留意著兩邊的聲音，他一邊在心裏罵林子楓。因為確實不知道林子楓到底是存了什麼心——若說為了榮華富貴，那他把雷一鳴賣給張嘉田，也就可以了，何至於到了如今，還要痛ｈtｔps://ｍ.hｅtｕｂoｏｋ.coｍ•ｃｏｍ打落水狗，把他往絕路上逼？若說是為了私仇，那更是奇怪，雷一鳴這些年是怎麼對待林子楓的，他全都看在了眼裡，雷一鳴再不是東西，也不至於和林子楓結下這麼大的仇吧！

雷一鳴問道：「他們自己有傢伙嗎？咱們家裡還有些槍吧？」

說完這話，他臉色一變：「花園裡的角門，鎖了嗎？」

他沒想到此一時彼一時，此時學生們受了這北伐成功的鼓舞，既不怕頭上盆子大的驕陽，少吃一兩頓飯，也撐得住。雷府的大門既是緊閉，那麼他們順著圍牆找小門，開始砸門。雷府人丁稀少，原來雷一鳴做巡閱使，府中軍官士兵出出入入，倒還顯得熱鬧，如今他關門過日子，府中立刻變成了個空曠地世界。白雪峰這位副長官如今沒了穿軍裝的部下，只得帶著幾名男僕東奔西跑。通往汽車房的一扇院門已經被學生衝擊得搖搖欲墜，白雪峰慌忙用幾根木杆子將大門支住，給他幫忙的男僕頭髮花白，是個五六十歲的老僕人，這時就嚇得哆哆嗦嗦：「都是念書的人，怎麼脾氣這麼暴？這要真是衝進來了，還不得打人？」

白雪峰趕緊又跑去了外間電話機旁，抓起話筒往外打電話。一隻耳朵聽著電話里的聲音，另一隻耳朵聽著院牆外的聲音——外頭的聲音已經壓過了聽筒里的聲音，一浪接一浪，指名道姓的要打倒賣國賊雷一鳴。

雷一鳴看著他：「你能馬上找來嗎？」

雷一鳴看著白雪峰，看了片刻，然後說道：「那就再買，也不必大，夠家裡這幾個人住就行了。」

「要不，您把林子楓找過來，問問他，他到底想怎麼著？您到底是哪兒對不住他了，讓他恨您恨成這樣？要不然，您不知道他下一步打算怎麼走，想防備都防備不住。」

雷一鳴聽了這個消息，說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帶他過來。」

白雪峰一點頭：「能。」

林子楓的聲音倒是平靜：「大帥這一句罵得中氣十足，看來情況應該是好的。既然如此，我就不必親自過去看望您了。大帥，再會——」

白雪峰大幅度地揮舞手臂：「快去快去，把沒鎖的大門都鎖上！」

白雪峰答了一聲「是」，又問：「可是大爺，這筆錢……從哪裡來呢？」

聽筒中一片安靜，林子楓並沒有掛斷電話，但是也沒有再說話。

雷一鳴聽了這話，莫名其妙，可正如白雪峰所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打起精神，拄著手，扶著白雪峰，一路掙扎著又走回了書房——不想坐輪椅，不然，就彷彿他成了殘廢似的。

白雪峰連忙擺手：「別，大帥，這不是在戰場上，您不能動槍啊。他們都能自己帶傢伙，沒帶的話從廚房拿些個擀麵杖給他們就是了，反正也未必是真打，能讓他們把學生嚇唬走就成。」

說完這話，他邁開大步一路狂奔，跑到了雷一鳴面前：「大帥，不得了了，這回學生們鬧得凶，要往咱們府里沖，都開始撞門了！」

雷一鳴把白雪峰推了開，自己走到沙發前，一屁股坐了下去：「我來了！」

白雪峰把這話告訴了僕人，然而僕人隨即回答道：「林秘書長不肯，一定要在書房裡等大帥過去。」

如此到了晚飯時分，出乎白雪峰的意料，學生竟然沒有散，反倒是賣燒餅、包子、熱餛飩的小攤販聞風而來。大熱天的，學生們只要有錢，滿可以一直在此地駐紮到入秋。到了夜裡，他們點起了火把，又唱歌又演說，時不時地還要呼一陣口號，一個個精神百倍。打手們都熬不住了，守門的巡警也換了兩撥。而在另一方面，府內的廚子沒法子出去買菜，天氣熱，廚房裡也沒什麼存貨，大師傅找了白雪峰，告訴他道和*圖*書：「明早可就沒新鮮菜了。」

白雪峰後退幾步，站到了客廳外面。而林子楓慢慢地踱過來，在他斜前方的沙發椅上也坐了下來：「很久沒有到這裏來了，真是懷念。」

然後他又瞪了一眼，把大師傅瞪出了視野之外。瞪走了大師傅之後，他抬手抹了一把熱汗，就覺得自己心力交瘁，真的快要支撐不住——他哪裡是個當大管家的人才呢？他竭盡全力，也就只能管好雷一鳴的衣食住行。

雷府里有內線電話，雷一鳴就近走到了書房裡，抄起話筒「喂」了一聲。

白雪峰立刻出去打了電話，片刻之後他回來了：「大帥，電話打過去了，他們這就派人來。那個……」他遲疑了一下又說：「用不用再找些打手過來，他們為錢辦事，比巡警更可靠些。」

白雪峰放低了聲音：「沒了。」

雷一鳴捂住話筒，扭頭做了個深呼吸，極力想要鎮定下來，然後放下手，他對著話筒說道：「你過來，現在就過來。」

白雪峰低頭想了想，然後抬頭微笑喚道：「那，大爺？」

林子楓答道：「是的。」

雷一鳴急了，一拍輪椅扶手：「你自己看著辦！那幫混賬王八蛋要是衝進來了，我跟你一個都逃不了！」

「你等等！」

然後，聽筒里又說道：「大帥在書房樓下的小客廳里等我吧，我一小時內會到。」

自從雷一鳴戰敗下台之後，沒有接到過任何慰問的電話，這時聽了僕人的報告，他反倒是嚇了一跳：「誰打來的？」

白雪峰聽聞林子楓要來，倒是有點高興。費了不少力氣，他摘凈了身上的玻璃碴子，正想再勸雷一鳴幾句，讓他等會兒見了林子楓，千萬不要發作雷霆之怒，哪知道還沒等他找了機會開口，前頭守門的僕人打過電話來，說是林子楓已經到了。

「別的房子呢？難道我在天津就只有那麼一個住處？」

雷一鳴當即答道：「給區里打m.hetubook.com.com電話，讓他們派巡警過來！」

然後他放下茶杯，手哆嗦著，茶水在杯中潑潑洒洒：「他跟了我十年，現在這樣對我。」

白雪峰顯然是徹底傻了眼，對著雷一鳴張了張嘴，他想要說話，可一名男僕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有電話……找大爺……」

然後，他聽到了林子楓的聲音：「大帥，好久不見，您還好嗎？」

雷一鳴扭頭看著窗外，只說：「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恨我，這個我想不通。」

老僕人也傻了眼：「沒有。」

這時，僕人走到門口，輕聲叫走了白雪峰。原來白雪峰雇來的打手身手不凡，已經翻牆進來了。進來之後抽出懷中藏著的短棒，他們按照白雪峰的指示，將各處院門開了一道縫，側身擠了出去，開始和學生們對峙。

雷一鳴也將他打量了一番，然後問道：「你一個人來的？」

雷一鳴驟然怒吼起來：「我好你媽的x！」

「那去找。」

雷一鳴推開車門，不等白雪峰攙扶，他自己拄著手杖，一點一點的從汽車裡挪了出來。有那麼一瞬間，他忽然想到：「春好正在幹什麼呢？」

白雪峰看著他：「啊……是。」

他以為林子楓必定要拿捏一番，將自己刁難一場，哪知道聽筒里只傳來了簡簡單單的一聲「好」。

他搖了搖頭：「別叫我大帥了，我那大帥已經當到頭了。」

「去收拾行李吧！」

心亂如麻地打完了電話，他回到了雷一鳴面前：「大帥，人找好了，找了五十個，每人一天一塊錢。」

雷一鳴不便打學生，怕打出亂子來，可總這麼坐在家裡聽學生們臭罵，他也無法忍受。大學生們的期末考似乎在這幾天就要陸續結束了，援兵越來越多，又幾次三番地試圖沖入府中，真衝進來了，那麼把他打成半死都是輕的。

雷一鳴答道：「我還有點錢存在銀行里，明天我親自去取。」

第二天，學生們沒有走，打手們全晒和圖書黑了一層。

雷一鳴掛斷了電話，就覺著一顆心跳得厲害，頭也眩暈起來。扶著僕人走了出去，他想自己這麼著可不行，自己這個樣子，等會兒見了林子楓，也占不了上風。讓僕人推過了輪椅來，他回了妞兒所在的那幢小樓，也沒上樓，直接在樓下的大沙發上躺了下去。

雷一鳴一愣：「天津的房子也沒了？」

「早上不吃，中午也得吃呀！」

雷一鳴答道：「抱委屈的話，張嘉田有資格說，他沒資格。我沒有對不起他的地方！」

白雪峰沒有動，猶猶豫豫地說道：「大爺，那個……您到了天津，住哪兒呢？」

林子楓站在角落處的博古架前，正在審視架子上那些被他審視了將近十年的小件古董。外面是驕陽似火，襯得廳內一片陰涼。他穿著一身白色西裝，白得發藍。聞聲扭過頭來，他扶了扶金絲眼鏡，沒說話，單是從雷一鳴的頭一直看到了雷一鳴的腳。

「天津的房產，全給了洪霄九了。」

白雪峰輕輕地走出去，倒了一杯茶送到了雷一鳴手邊：「大爺，您再忍忍，外頭那幫學生鬧到了飯點兒，沒吃沒喝的，自然就走了。」

白雪峰怒道：「要不是怕他們衝進來打人，我還忙活什麼呢？那年平正大學鬧學潮，校長不是都被他們打死了嗎？」

「總這麼著可不行。」他在心裏暗想，「雖說一月五百大洋真不少，可讓我改行給他當管家，那可是要了我的命。」

這一回，他不肯、也不敢再鬧出大動靜來，所以決定關了大門做縮頭烏龜。外面愛怎麼鬧就怎麼鬧，橫豎他一不露面，二不出聲，料想等到學生鬧得餓了，自然也就各回各校了。

白雪峰嘆息了一聲：「大爺，您現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僕人喘得厲害：「是、是林秘書長！」

雷一鳴拄著手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然後，鬆手放開手杖，他向前一撲，一把掐住了林子楓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