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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一鳴沒再回答，因為一名勤務兵用托盤送了新茶進來。他眼看著勤務兵把托盤放到桌上，將盤中水淋淋的新茶杯拿出來，倒出一杯熱茶擺到張嘉田手邊。

雷一鳴這時抬了頭，又說道：「我先吃藥，看看情形，若是吃藥吃好了，那就沒事，若是不好……」

見他不言語，雷一鳴又去看張嘉田：「那你說。」

「我還是那樣，倒是你，身體不好，還不回家好好養著，怎麼又弄出了個什麼熱察聯軍？你還打算再打一次天下不成？」

張嘉田思索了片刻，然後問道：「你是不是缺錢？」

張嘉田沒急著和他打招呼，先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然後才開始上下打量他：「胖了？」

雷一鳴端坐著不動，眼看著張嘉田的衛兵一擁而入，七手八腳來抓葉文健。葉文健當場傻了眼，嚇得伸手抓住了雷一鳴的衣袖：「姐夫！姐夫他們要抓我！」

在司令部里住了一夜，翌日中午，他等來了張嘉田。

「你可以與我為敵，我正好一仗把你打回家養老去。」

「那是我的杯子，你不要用。」

然後雷一鳴抬頭對著門外說道：「來人，上茶。」

張嘉田開了口：「小文，你姐讓我接你回家。你姐說了，你既然是真不愛讀書，那不讀也可以。只要你能回家去，她就心滿意足了。」

張嘉田被他嚇了一跳，試探著低頭在他肩膀、領口嗅了嗅，他抬眼望向雷一鳴：「苦。」

張嘉田一聽這ｈttｐs://wｗｗ•ｈetｕboｏｋ.coｍ•ｃoｍ話，就覺得雷一鳴對待葉文健真是好，竟然還怕他「氣壞了」，難怪葉文健樂不思蜀，連姐姐都不要了。轉身面對著雷一鳴，他低頭說道：「放心，十幾歲的小子不怕氣，怕打。那孩子我看就是欠揍，揍一頓他就沒那麼多毛病了。我走了，你好好吃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就來找我。」

雷一鳴決定帶葉文健去趟泉縣。

雷一鳴提前一天到了泉縣，到達之後先由陳運基陪著去閱了兵，然後回了他的臨時司令部，熬藥喝葯。葯是在司令部後頭的伙房裡熬的，熬到半路，伙房門口的狗都被熏跑了。雷一鳴以絕大的勇氣喝了這碗葯，喝過之後，眼淚汪汪的，喝了半碗糖水，嘴裏還是苦。可良藥苦口，他最近確實是咳嗽得少了些。

葉文健聽了這話，對著地面答道：「你告訴我姐，讓她別惦記我，我長大了，知道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

「真的？」

雷一鳴讓人去叫葉文健。片刻之後，葉文健來了，進門之後，他對著張嘉田微微一點頭，然後徑直走到了雷一鳴身旁。

雷一鳴一直很欣賞他的體魄，但是先前摻雜著忌妒猜疑之心，越是欣賞，越是嫉恨。如今那忌妒和猜疑都煙消雲散了，他總算可以平心靜氣地欣賞了。

「行，我要是撒謊，天打雷劈劈死我。」

葉文健翻了他一眼，繼續說道：「我十幾歲的人了ｍ•hetuｂook.cｏm•ｃｏｍ，呆在家裡什麼也不做，也不是事兒。留在姐夫這裏，我還能學著干點什麼，比回家干獃著強。等我有點出息了，我再回家看我姐去。」

他笑得眯起眼睛，眼角有了細細的紋路，是個發自內心、不加修飾的笑容。張嘉田很久很久沒有見他這樣笑了，便也跟著笑了起來：「葯沒白吃，真胖了。」

雷一鳴反問道：「你給我啊？」

然後他又在雷一鳴的肩上摁了一下：「不用送。」

目送著張嘉田出了房門，他似乎還能依稀聽見葉文健的嘶吼。胳膊肘支在椅子扶手上，他歪頭托腮，想想葉文健，又想想葉春好，最後就是微微一笑。

葉文健聽說他要帶自己去見張嘉田，一千一萬個不肯。但雷一鳴問他道：「你是想直接去見你姐姐呢？還是通過張嘉田，把你的意思轉達過去？我現在又是病又是忙，還要為你們姐弟兩個勞神，你們到底想讓我怎麼樣？」

雷一鳴哈哈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對著張嘉田擺手：「不鬧了，逗你玩的。你現在也犯不著哄我開心了，自然是有什麼說什麼，用不著對我撒謊。」然後他正了正臉色，又道：「你不要管我在做什麼，總之，我不會與你為敵就是。」

雷一鳴垂眼望著地面，答道：「我有潔癖。」

張嘉田一聽這話，發現他竟然還是不想回去，而且滿口都是「我」要如何如何，沒有一句是替他姐姐著想的，便氣得站了起和圖書來：「說得好，既然你這麼有擔當，那就回家把這話再對你姐姐說一遍吧。」

雷一鳴答道：「小文在後頭的屋子裡呢，你現在見他？」

葉文健和雷一鳴對視了片刻，最後就感覺胸中憋悶得慌，不知道如何才能把姐夫的種種好處昭告天下。姐夫這樣一個好人，姐姐怎麼就像鬼迷了心竅一樣，非要恨他？夫妻吵架是大事嗎？他記得自己的爹和娘也是常吵嘴的啊！

雷一鳴真沒起身相送。

雷一鳴被他拽得向前撲去，還是張嘉田手疾眼快，一把攥住了雷一鳴的胳膊，一把扯開了葉文健的手。衛兵們趁機扯著胳膊腿兒把葉文健抬了起來，不由分說便衝出了屋子。葉文健扯了喉嚨拚命喊叫，而雷一鳴先是坐著不動，等葉文健的聲音漸漸遠去了，他才作勢要起：「小文那孩子——」

「這點屁事我用得著撒謊嗎？」

「見吧，我不就是為他來的嗎？」

然後他回頭對著門外吼道：「來人！」

張嘉田聽到這裏，忍無可忍地一拍桌子：「你知道個屁！」

「要只是養活你們爺兒倆的話，那當然沒問題。」

他看著勤務兵，張嘉田看著他，等到勤務兵退出去了，他轉向張嘉田，卻聽張嘉田輕聲開了口：「我沒騙你，真不是癆病。」

說完這話，張嘉田一扭頭，看見旁邊的桌子上擺著茶壺茶杯，便自己拎了茶壺往杯子里倒茶，想要喝口水再說話。哪知他剛端了茶杯要喝，冷不防就聽雷一鳴說和_圖_書道：「放下！」

張嘉田莫名其妙地扭頭看他：「我渴了。」

此地前幾天下了一場春雪，如今天氣暖了，大雪迅速融化，把縣城內外的土路全拌成了泥塘。張嘉田進門時，雷一鳴就見他滿褲腿都是泥點子，鼻尖、耳朵也讓春風吹得通紅。大衣沒穿，手套也不戴，他手裡還拎著根馬鞭子，就這麼髒兮兮、汗津津地走了進來。進門之時，他把馬鞭子往門口的勤務兵手裡一扔，然後抬手摘了軍帽，露出了滿腦袋汗津津的短髮。

「你要是撒謊，天打雷劈劈死你。」

雷一鳴向後坐回原位，笑了：「吃藥吃的。一天兩頓，真夠受的。」

張嘉田聽了這話，沉默下來，沉默之中，有一股熱血往頭腦里涌。這樣的情形最可怕，這股熱血能要了他的命。他拚命壓下這股子熱血，拚命管住了自己的雙手。

這時，雷一鳴回頭對葉文健說道：「小文，你不敢見你姐姐，那麼有話對著嘉田說，也是一樣的。」

葉文健也知道自己不能躲避姐姐一輩子，終要有個見面的時候。對待張嘉田，他是嫌惡；對待姐姐，他則是怕。相比較之下，他倒是更願意先見一見張嘉田。

雷一鳴直視著他的眼睛，笑了：「當然可以，你姐姐是你姐姐，你是你。你什麼時候來找我，都可以。」

雷一鳴像是有點得意，又問：「你最近如何？」

「我不是要管，是他在我這裏從來沒受過委屈，你這麼對待他，他還不氣壞了？」

雷一ｈｔtｐs://ｍ•ｈetｕｂｏok•ｃｏm.cｏm鳴笑嘆了一聲：「就是因為知道自己身體不好，所以現在趁著還幹得動，要再做點事情。打不下天下，撈點資本也是好的。要不然，就太被動了。」

於是，他像個心虛的小賊一樣，跟著姐夫上了路。在路上，他又問道：「姐夫，假如——我是說假如，我把煙戒了，也回天津了，如果將來我想你了，還能再去承德找你嗎？」

張嘉田打斷了他的話：「先吃藥。既然我的話你不信，那你就好好地吃藥。等病好了，你就知道我這話是真是假了。」然後他強行扭轉了話題：「小文呢？」

張嘉田見他已經長成了個高高瘦瘦的小白臉，而且垂著腦袋沉著面孔，像是在座之人全欠了他的債一般，真是越看越欠揍。葉春好好不容易才得了自由，清清靜靜的舒服日子還沒過幾天，生活就被這個弟弟又攪成了一團亂麻。這幾個月過下來，葉春好都有點兒見了老，而這個混賬弟弟可好，一點羞慚之色都沒有，反倒理直氣壯地甩起臉子了。

雷一鳴忽然向他湊了過去：「你聞聞我。」

張嘉田一把將他摁了下去：「你別管！」

張嘉田慢慢放下了杯子，剛想說「我又沒病」，可話到嘴邊，又被他生生地咽了回去。目光掠過雷一鳴，他若無其事地清了清喉嚨，換了話題：「小文呢？」

葉文健掃了張嘉田一眼，籠統的就只看見了個人高馬大的莽夫，而且前身還是個滿衚衕亂竄的小流氓。對待這位前小流氓，他真是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