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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天佐當即向他湊了湊，不但雙目炯炯放光，一張嘴也忍不住笑開了：「你真同意？」

說完這話，他揚長而去，回了上房。葉春好觀察他這個態度，沒有看出凶氣或者惡意來，自己便活了心。暗想再住幾天也行，倒不是要貪圖專列的舒適，而是想要多和妞兒相處幾日——這些天來，她動了好幾次心思，想要回家設法把妞兒要回去。先前不見妞兒倒也罷了，只是微微惦記著，也不覺怎樣。如今和妞兒朝夕相處了，她一想到自己將要離開妞兒，心裏便像刀絞似的那麼疼。

「是。」

含著一點憤怒和怨恨，她回了雷宅，一路上走得安安然然，並沒有發現自己身後有人跟蹤，也沒有察覺到自己其實已經失去了自由。

「當然是給咱們兩個的。」

所以那些老本，雖有如無，可以忽略不計，他還是得向外想辦法。

然而虞天佐對此毫無興趣——他在熱河關起門來做小型的土皇帝，自給自足，已經是挺愉快的。而且蔣中正虧待了別人，可並沒有虧待過他，他犯不上為了打仗而打仗。

一想到「向外」二字，他坐了起來。目光射向窗外，他看見了葉春好的背影。葉春好夾著一卷花布，正邁步往東廂房走。雷一鳴盯著她的背影，就見她一路走得裊裊婷婷，是個無憂無慮的背影。

但雷一鳴從那以後，只是視她為無物，並沒有要傷害她的徵兆，而她回想起張嘉田前些時日對雷一鳴的種種描述，便把一顆心又稍稍放回了原位—和*圖*書—雷一鳴雖然是個糟糕可怕的丈夫，但從「人」的角度來看，他畢竟不是個瘋子，總不會一言不合便要殺人。況且他就是起了殺心，那麼難道他不怕自己，也不怕二哥嗎？自己這麼個大活人，若是平白無故地在他這裏沒了，二哥難道不會來找？

「你別扯淡！我實話告訴你吧，這錢我拿不出來。不是我有錢故意不往外借，我自己也是寅吃卯糧鬧著飢荒，你看今年這個收成——」

如此到了雷宅之後，她找了個機會，堵住了從外面回來的雷一鳴，說道：「我明天就走了。小文一定要留下，那我也不勉強他了。」

葉春好決定離開承德，回天津去。

雷一鳴重新躺了下去，覺得這樣很好，真是天助他也。

想到這裏，他心悅誠服地對著虞天佐點了點頭：「老虞，你說得對。我們確實是得穩住了才行。我終究是比你年輕幾歲，事到臨頭，就有點慌了神。」

讓他拿自己的老本出來救急，他是不肯的，他的錢縱然是花，也要花在妞兒的身上。他的女兒，須得安享一生一世的尊榮富貴，他不給妞兒留下幾百萬的家產，真是死了都閉不上眼睛。

既然是借，自然也就要還。他承諾在半年之內還錢，但是因為手頭拮据，就不付利息了。虞天佐聽到這裏，氣得想笑，原本是躺在煙榻上扶著煙槍過癮的，這時幾乎要躺不住，躍躍欲試地想要起來收拾雷一鳴一頓：「開口就借一百萬，還他媽不給利息，你真當和-圖-書你是我妹夫了？」

雷一鳴又去見了虞天佐。

雷一鳴沒有動，轉動眼珠追蹤著他：「我幫你的忙，你也要幫我的忙。我們互助協作，如何？」

雷一鳴現在急於重新掌權，急得一切都顧不得了，誰都能害，唯獨不肯去害張嘉田。張嘉田經過了他的重重考驗，終於得了他的最終承認。從此這人畢生都是他這一邊的了，他也要用一副新面目來對待張嘉田了。

沒有虞天佐，還有張嘉田。他有心去拉攏張嘉田，可轉念一想，又覺得萬萬不行——誰知道那幫叫著要「反蔣救國」的人物能不能造反成功？若是不能成功，那自己把張嘉田拉過去，不是反倒害了他。

虞天佐當即大搖其頭：「那沒意思，我上哪兒還弄不來五十萬？這點數目打動不了我，我不幹。」

說著，他向虞天佐比劃了個手勢，虞天佐愣了愣，然後問道：「一百萬？」

他們吵過太多次架了，她現在又是有恃無恐，所以顯然是沒把他的威脅當一回事。

這個主意打定了，他又面臨著實際的問題：沒有錢，沒有槍，沒有子彈，沒有糧草。

「我走。」她在心裏對自己說，「我管不了他，我還管不了我自己嗎？我年紀輕輕的，如今又有自由又有錢，幹嗎不快快樂樂地過幾天好日子？他不懂好歹就不懂好歹吧，我有什麼辦法？我為了他尋死去？多少人家養了逆子出來，不也照樣過日子？他又不是我的兒子，如今還長得這麼大了，我就不管他，也不ｈetubｏｏｋ•cｏm.com能算我心狠。」

虞天佐一見他的神情，便知道他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登時就起了戒心。及至兩人交談過三言兩語之後，他簡直要不高興起來——雷一鳴像是犯了失心瘋，竟公然提出非分之求，向他借一百萬軍費。

虞天佐立刻就啞巴了，瞪著眼睛和雷一鳴對視了片刻，末了他一翻身坐了起來：「什麼意思？」

北伐成功之後，如他所料，各方面的新貴們重燃戰火，打得越發激烈了。如今，北方這邊很有幾位大人物，想要拉攏他過去，一起向蔣中正開火。

隔著煙燈煙具，雷一鳴仰卧在他身邊，枕著雙臂望天花板：「若是做你的妹夫便有無息的借款可以拿，那我立刻就向令妹求婚去。」

但葉春好也還是不敢久住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就算人身安全能夠得到保障，但若是自己哪句話又惹惱了雷一鳴，他再動起手來，讓自己挨頓好打，那也很犯不上。

雷一鳴聽了這話，點了點頭，臉上帶著一點微笑，心想你既然上哪兒都能弄來五十萬，前些天為什麼催命似的逼我出錢？沒有我幫襯著，你一個人就能挑起那聯軍總司令的大旗了？

雷一鳴用輕飄飄的一句話，安撫住了葉春好，然後他暫時把她放到了腦後，把全副精力都放到了眼前的大事上。

雷一鳴這半年來苦心經營，藉著虞天佐的勢力，拉大旗作虎皮，給自己造了個副總司令的身份。把前巡閱使和副總司令這兩塊牌子亮出去，他像個待字閨中的美hｅｔuｂｏok•ｃom•coｍ女一般，開始坐等各方勢力登門。如今總算有人向他送來秋波了，他斟酌了一番，然後便去找了虞天佐，與他商議這樁大事。

雷一鳴向他一笑：「看你的決定。」

獨角戲就獨角戲，他不在乎，對待「自己的人」，不能只下表面功夫，也得真花心思、辦點實事。獨自躺在房內，他不吃不喝，整整盤算了一天，最後他作了決定。

雷一鳴彷彿是深以為然，又深深地點了點頭，同時心裏繼續想：我那點人馬、那點地盤，若是雙方真要分出勝負了，誰還差我這麼一點力量助陣？恐怕還未等他們打出眉目來，陳運基那幫人就要窮得嘩變了。

虞天佐懂一點農業的知識，正要滔滔不絕地講述，然而雷一鳴忽然扭過頭來看了他，輕聲說出了三個字：「葉小姐。」

然後他不再提這話，因為看出來了，自己和虞天佐的利益並不一致，他做不成自己的知音。他不雪上加霜地對自己趁火打劫，就算是好樣的了。

這是這幾天來，她第三次來了，然而葉文健像被什麼妖魔魘住了似的，她說什麼，他都是一概不聽。實在被她逼急了，他便說道：「姐，我對不起你，你就當我當初餓死在外面了吧！」

葉文健長得高，拱肩縮背地坐在那裡，乍一看像是個成年人。而葉春好對他軟硬兼施地磨到了如今，就覺得自己那心像磨出了一層繭似的，竟也不再那麼痛心疾首了。

虞天佐這時望向了他，又道：「你也不要跟著他們攙和這些事，你有人馬有地盤，wｗw•ｈetuｂｏok.coｍ•coｍ先這麼混著吧。如今形勢還不明朗，等他們之間要分出勝負了，咱們再表態。」

三言兩語的，他給了雷一鳴一個軟釘子碰。雷一鳴告訴他：「若是我們肯同他們合作，長遠的事情姑且不提，首先就至少能得這個數。」

雷一鳴看了她一眼，說道：「你先等等，過幾天我也要去趟天津或者北平，到時候能調來專列，你跟我一路走。」

「是給你我二人的，還是你一百萬我一百萬？」

葉春好讓小丫頭收拾好了那一點簡單的行李，隨時預備著開拔上路。自己則是出了門去，又去見了弟弟一次。葉文健的住所，距離雷宅只有二十多分鐘的路程，她步行過去，也不為難。

他一直藏著一副新面目，新面目是慈眉善目，藏了三十多年，等著有緣人來才亮相。有緣人久候不至，他這副新面目漸漸蒙了塵，變得面目模糊，幾乎被他自己淡忘了。如今他以這副面目對待了張嘉田，卻又是一場獨角戲。張嘉田不知道他這些百轉千回的心思，從表面看，也看不出他已經對自己換了菩薩心腸。

自從雷一鳴那一日負氣離去之後，她擔驚受怕，恨不得當日就走。只是想著自己若是真走了，那麼把弟弟留在這裏，將來姐弟二人又不知何日才能相見，弟弟一生的前途，興許也會因此葬送。所以，思來想去的，她又怕又急，只是無法。

他決定與張嘉田再次為敵——他們兩個，一人站著一方陣營，這樣無論勝負，他們兩個總有一位是贏家，堪稱是上了一道保險，旱澇保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