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十二，是我呀，阮阮，顧阮阮！」她喊道。

她忍不住抬眸偷偷看他，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心裏那麼多的話呀，想問他，當初為什麼不告而別？想問他，這幾年你在哪裡，過得還好嗎？你的記憶都恢復了嗎？想問他，有沒有哪怕一次，想起過我呢？可是看到他沉默冷峻的臉，渾身散發出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一腔話語，通通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傅西洲皺眉，終於凝神打量起那張被雨水淋得狼狽的臉來。

但那一刻，睜開眼發覺他不在她身邊的那一刻，她的睡意全無，慌亂跳起來就喊著他的名字往外跑。

然而幾天後，他真的接到了她的電話，她說要請他吃飯，那晚他正好有個應酬，就算沒有應酬，他也會找理由拒絕的。後來她又打過幾個電話，每一次都被他用各種借口婉拒了，再傻的人都能感覺到他是故意的，偏偏她一點也不介意的樣子，不知道她是真傻還是裝傻，電話依舊，到最後他都煩了，索性對她的來電視而不見，清靜了幾天，在他以為她終於死心了后，某個中午，他走出公司，她站在大門口隔著老遠就沖他招手，大聲喊：「十二！」

上了車，她才終於感覺到冷，忍不住哆嗦了下，抱著手臂打了個噴嚏。秘書體貼地將空調開高，又翻出紙巾給她：「快把外套脫了吧，擦擦頭髮。」

見他怔神，她起身，從身後的背包里掏出一個東西來，在他面前晃了晃：「這塊表你認識吧？是你留給和_圖_書我的。」

說完，她就匆匆地離開了。

他不知道，那一刻她是多麼害怕。而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又是多麼欣喜。

她站在車窗外，彎腰敲著車窗玻璃。

話說到這個份上，秘書也在聽著呢，他無法再拒絕，便將電話號碼輸入她手機里，遲疑了下，他在姓名那裡寫下了「傅西洲」三個字。她看著手機屏幕，輕輕念他的名字：「傅西洲，十二，原來你叫傅西洲呀。」她回撥過去，微笑著揚了揚手機：「這是我的號碼，你存好啦，我會再聯繫你的！」

聽到這個名字，傅西洲皺了皺眉：「你難道不知道，在車道上這樣亂跑，很危險嗎？」

那天他從外地出差回來，因為供貨商出了很嚴重的問題，他親自飛過去處理，三天的談判，像是打了一場生死攸關的大仗，他整個人疲憊不堪。上了車，他閉眼休息。

他睜開眼，從後視鏡中望去，外面正下著雨，又是灰濛濛的初冬，後視鏡中的影像模模糊糊的，看得並不太清楚，只隱約看見一個橙色的身影在雨中奔跑，一邊跑一邊揮著手，嘴裏還大喊著什麼。

「十二，十二！」

看著她倉皇離去的背影，他一腔怒火，忽然就泄氣了，隨之便是深深的無力感湧上心頭。

一路無言，車廂內安靜得令人無所適從。

秘書微微側身，提高聲音：「喂，小姐，你到底在幹什麼？」前面的車輛已經開始緩慢通行，後面的車不耐煩地在按喇叭。秘書轉身望m.hetubook.com.com著被打攪神色不耐煩的傅西洲：「傅總，你認識她嗎？」

他並沒有存她的號碼，原本以為那句「再聯繫」也不過是說說而已，畢竟他們之間隔了三年多的時光，曾經的相處，只是人生里一段小小的插曲，他以為她跟他一樣，早已將那段記憶稀釋、忘懷。

前方100米就是收費站出口，前面停了好幾輛車等待繳費放行，秘書將車停下來，忍不住朝後視鏡中望去，然後發現他猜得沒錯，那個女孩子，徑直朝他的車跑了過來。

是在機場的停車場外，大雨中，她拚命地追著他的車跑。

這一個多月的記憶，雖然美好，但他卻打算忘卻，他必須忘卻，在他的那個冰冷的世界里，這些柔軟的記憶，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意義。而這些相處的人，與他也是兩個世界的人。他不想，也不願意，將他們拖進他的世界里來，尤其是那個有著清澈笑容、清亮雙眸的女孩兒。

阮阮蒙在被子里，羞愧欲死。

自那后，她用她的方式，再一次走進了他的世界，令他困擾卻避無可避。那時候她大四，學的是園藝專業，沒有考研的打算，對工作也沒有很大的野心，只求順利畢業，因此多的是時間。而當一個人把所有的時間與精力都用在一件事一個人身上時，那種執念帶來的殺傷力是非常強大的。更何況，那個人在她心底三年多，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想念，原本以為這輩子都無法再見，在茫茫人海中卻奇迹般www.hetubook.com.com地重逢，她不捨得，也絕對不願意再次錯過。

二十一歲的顧阮阮，比之十八歲時，變了很多，身體長高了一點，頭髮長長了一點，面孔漂亮了一點，世界變得遼闊了一點，唯獨她的感情世界，仍舊停留在十八歲的那個月夜，那個溫暖的擁抱，以及那人胸膛的溫度與她自己的狂亂心跳聲里。

離開的前一晚，他一夜無眠，坐在葡萄架下的竹椅上怔怔發獃。他抬頭望著天上圓而皎潔的月亮，月色的清輝映照著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那樣靜謐而溫柔的模樣，是與他的世界完全迥異的一片天地。

久別重逢的驚喜，大概只是她一個人的感覺吧，她想。可是，就算他令她覺得有一絲陌生，但這個人啊，是她想念了三年多的人，哪怕在夢裡，也希望能再次相逢。既然上天眷顧，給了她這樣的機會，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再次錯過他。

「小姐，你有事嗎？」秘書問。

然後，一絲苦澀湧上心頭。是他，讓她如此忐忑、驚慌、患得患失，而這才是他們新婚的第二天。

所以，她明知道傅西洲已經不是她記憶中、她心裏的十二，卻仍然無法阻止自己堅定地、不顧一切地朝他走過去。

她天真如十幾歲情竇初開的小女孩兒，以為只要努力，付出便會有所得。

只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三年後，他會再遇見她。

「呃……」她抱歉地低了低頭，說，「我一時心急，沒想那麼多。」

有一次他心情很不好，她帶著hｅtuｂoｏｋ•coｍ•ｃｏｍ自己做的便當又來公司找他，他沒來由就對她發了脾氣，那是他第一次對她發脾氣，厭惡之情那麼明顯，她的眼眶裡蓄滿了淚水，但她竭力克制著不讓它們掉下來，她背過身深深呼吸，過了一會兒才轉過身，對他說：「十二，我以前沒有喜歡過別人，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喜歡一個人，甚至像這樣拼盡全力去做一件事，也是頭一次。但是我會努力學習的，所以，請你別責怪我的笨拙與魯莽，好嗎？」

她以為他又消失了。

他收回視線，淡淡地說：「也許追的不是我們。」

秘書遲疑的聲音將他吵醒：「傅總，有個女孩子似乎在追我們的車。」

她將便當盒推到他面前，說：「心情再不好，也要吃晚飯的，否則胃會變壞。」

他愣了愣，忍不住笑了。

秘書降下車窗，驚訝地望著她，凄清的雨中，雨水自她頭頂傾瀉而下，狼狽地淋了一臉，濕漉漉的頭髮黏在臉上，可她神色里卻滿是終於追上了的欣喜。她氣喘吁吁地指著後座的傅西洲，語無倫次地開口：「他……他……」

他想也沒想便回答道：「不認識。開車吧。」

也不知道她是從哪兒打聽到的消息，竟然神通廣大地找到他的公司。他實在是低估了她的耐心與執著。

所以下車的時候，她問他要電話號碼，在他沉默的片刻，她不給他拒絕的機會，故意說：「喂，你不會是怕我以救命恩人的身份敲詐你吧？」

傅西洲被驚慌的叫喊聲吵醒，他睜開眼，便看到阮阮赤|裸著身體站在過和*圖*書道里，見到沙發上躺著的他，狠狠舒了口氣，臉上慌亂的表情瞬間換成欣喜，而後，意識到什麼，雙手掩胸，像只驚慌的兔子般，逃回了卧室。

——十二，你記住啦，我叫阮阮，顧、阮、阮！

第二天清晨，他將手上戴了多年的舊手錶摘下來，壓在那張寫了「謝謝」兩字的字條上，沒有與風家母子打招呼，乘坐第一班輪渡離去。

「十二，十二，是我啊！」她將身體趴在車窗上，將腦袋探進車內，聲音又急又欣喜。

他不知道，當她看到他坐在車內一閃而過的身影時，心裏多麼震驚，多麼激動，什麼也沒想，便衝進了雨中。她拚命地奔跑，彷彿知道，錯過了這一次，可能再也沒有相遇的可能。

他沒有再說話。

「可是……」秘書為難地看著趴在車窗上的顧阮阮。

「謝謝。」她臉色有點蒼白，可依舊掛著笑容。處理完一頭一臉的雨水，她才終於面向著傅西洲，語調里滿是欣喜：「我還以為看錯了，沒想到真的是你呢！十二，很高興再見到你。」說著，她輕輕舒了口氣，是慶幸，是高興。

記憶中的聲音忽如其來，是她！他終於想起來了。世界這麼大，人與人之間偶遇的幾率那麼小，可他們竟然再次相逢了。在他幾乎已經忘記那段記憶、忘記生命中曾經出現過這樣一個人的時候。

「上車。」他斂了斂神，靜靜地開口。車后的喇叭聲已經此起彼伏，而窗外的雨，越來越大，她整個人都淋成了落湯雞。

如今夢醒了，他知道，是離開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