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獨家記憶
第一節
「好啦，您就別多想了！」她將奶奶推出卧室，肯定地說：「反正，這個院子不賣，賣掉了，我就沒有家了啊。」
朱舊摸了摸小女孩的額頭，燙手。
她嘆口氣，將證書又塞回牛皮紙袋裡。
她打開，裏面是房產證書，她塞回奶奶手中，說：「您收起來。」
外科醫生的假期少得可憐，送奶奶回醫院的同時，她也開始忙碌起來。
朱舊倚在門口，看著奶奶的背影，聞著滿屋子熟悉的藥味，慢慢地、慢慢地背轉身去。
文件上熟悉的德文赫然映入眼中，她還清晰記得那一年，當律師將他簽字的離婚協議書與這份轉到她名下的房產證書一起拿給她時，她只看了一眼，就將文件丟得老遠。
「朱醫生！之前讓這個病人辦出院手續，是李主任的意思。」她還沒有做聲，金醫生就在她耳邊輕聲警示。
金醫生打電話給李主任時，他正在傅雲深的病房裡喝茶。
男人怒氣沖沖地大聲嚷著：「哪有醫院把病人往外趕的！我們又不是不和*圖*書給錢，怎麼就不讓我們住院！」
門外忽然傳來吵鬧聲，有男人大聲嚷嚷的聲音，還有小孩的哭鬧聲。
正是午休時分，科室走廊上沒有人，因此鬧出的動靜顯得特別大。
年輕夫妻擔憂的眼睛里浮起了一絲光亮，不停地對她說著謝謝。
再等等吧，再等等。她想。
朱舊走過去：「金醫生，怎麼回事？」
他端著茶杯，對傅雲深說了跟朱舊調侃他時一樣的話：「雲深啊，你還真把我這病房當你自個兒的家了呀！」
「我不要，我就喜歡住這裏！」她強硬地拒絕。「您再說，我就要生氣了。」
她知道他的意思，可她做不到放任正發著燒的小女孩不管。
金醫生說：「不是不讓住院，而是你家孩子的情況，我們這裏真的沒辦法做手術！你們趕緊去北京的大醫院吧，免得耽誤了！」
奶奶說：「你到醫院附近租個房子住，上班還方便一些。」
她睜開眼，開門出去。
結束一台手術，朱舊在辦公室閉眼小和_圖_書憩。
這是奶奶住了一輩子的家，也是她的家。
朱舊聽著奶奶的反覆囑咐，一邊笑應著知道啦知道啦，一邊說她真是越來越啰嗦了，把自己當小孩子。
奶奶拿她沒辦法，沉沉嘆氣。
金醫生的辦公室與她正相對，門口正站著一對年輕的男女，衣著樸實，男人提著個紅色手提袋，女人懷裡抱著一個非常瘦弱的小女孩，孩子正哭鬧著，臉上泛著不尋常的潮紅。
金醫生一臉的無奈苦惱，簡單說了事情。這個小女孩患有先天性心臟病，法洛四聯症並右冠狀動脈畸形，病情比較複雜，年前在這裏住了一陣子院，情況越來越糟糕。孩子年紀太小，手術很危險，作為主治醫生，金醫生沒有把握做這場手術，春節前讓病人辦理了出院，去更大的醫院治療。
女人看了眼朱舊胸前掛著的工作牌，立即抓住她的手，「醫生，你也會做心臟手術是不是？求你救救我家蒙蒙，救救她！」她力氣用得很大，彷彿溺水的人抓住了和-圖-書一塊浮木。
女人哄著孩子，自己也跟著哭了，哽咽著說：「醫生，你救救我家孩子啊……她還這麼小……」
上一次打開這份文件，還是七年前，那是唯一的一次，這些年這份東西她一直隨身帶著，卻再未打開過。
她將其中一份拿出來，厚厚的牛皮紙袋，用白色的線纏繞著木頭搭扣，她一圈一圈慢慢地繞開。
她是真的恨恨的，他不知道，那棟他們一起生活過的房子，他離開后，價值再高，對她來說，也沒有意義。
走之前，奶奶將屋子裡裡外外都打掃了一遍，冰箱里還有好多菜，大部分都是做好的，稍微加工一下就可以吃。她將朱舊拉過來，一一告訴她這個菜怎麼弄，那個菜怎麼弄。還有包好的剩餘的餃子，用保鮮盒裝好放在冷凍櫃里，足夠她吃好久了。
奶奶說：「你怎麼解決？又不是幾百幾千的，那麼一大筆費用啊！你一直念書，哪有什麼積蓄！就算現在醫院給你不錯的薪水，但是，女孩子啊，自己要存點m•hｅtｕｂｏoｋ•ｃｏｍ.ｃom錢，日子才好過。」
哪知沒過幾天，這對夫妻又抱著孩子回來了，找到金醫生，先是懇求，金醫生態度堅決，所以男人發怒地大吵起來。
那棟屋子，承載了那麼多的記憶，她一度把它當作第二個家。到底還是心有不舍，捨不得將它出售，讓陌生人走進去。
無論如何，她都會守護住。
奶奶又塞到她手中，說：「丫頭啊，我知道我這個病，治療起來就是個無底洞，錢像流水一樣嘩啦啦地花出去。奶奶這輩子啊，也沒什麼積蓄，想來想去，也就這套房子還值點錢。這一塊遲早要拆遷的，所以院子雖然舊了點，但應該也不難找到買家。」
我最痛苦的時候，也從沒有想過把與你有關的記憶抹掉。人這一生，就是為記憶而活的。好的，壞的，都同樣珍貴。
「跟我來。」
她瞪了眼金醫生：「她在發燒！」她對孩子媽媽說：「別在這裏吵鬧了，趕緊抱孩子去打針。」
「朱舊！」金醫生在身後大喊www.hetubook.com.com，她沒有回頭，說：「李主任那裡，我會親自解釋。」
她看著這份證書，看了許久，掏出手機，翻到Leo的電話，剛撥出去，又立即按掉。
朱舊將房產證塞進文件夾里，放回抽屜里，她背靠在桌子上，阻擋奶奶繼續拿出來：「您啊，就安心地治病，錢的事呢，您就別擔心了，我會解決的。」
她知道奶奶的意思。
交代完這些，奶奶又去了藥房，將葯櫃的抽屜都打開，取出裏面的藥材，一一整理，一邊念叨著那些藥草的名字，當歸、枸杞、人蔘、蘇葉、薄荷、陳皮、白薇、首烏……一邊說，以後就不能再幫街坊鄰居們抓藥了呢！
心裏卻難受極了，奶奶像是在交代後事一般，事無巨細地叮嚀著她。
收拾好一切，奶奶把朱舊叫到卧室里去，從抽屜深處取出一個文件夾遞給她。
她回到自己卧室，拖出床底的箱子，那裡面，也有一些文件夾，裝的都是些重要的證件。
大年初四，朱舊送奶奶返回醫院。
傅雲深微微笑：「比家裡還舒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