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夏花不覺秋意濃，相思心如地下河
第二節
不用她回答，她驚訝的神色已經給出了他答案，顯然，姜淑寧是不會將這種信息透露給周家的。
在第二天上午，我剛到醫院，同事就跑來告訴我：昨天晚上，阿默德去世了。我一下子就懵了，很久沒有反應過來。我走到停屍間，卻沒有看到阿默德，同事告訴我，他的父親一大早就帶他離開了。
他看了下腕表，快到下班時間了，他點頭。
直至此刻，想起那個小男孩的臉，我都無法平靜地握住筆。那麼，就此擱筆罷。
他把信件反反覆復看了幾遍，然後深深呼吸，手指緩緩握緊。她果然如他所猜想的那樣，去那個正發生著內亂的國度醫療服務了。他回想著信件上的那一字一句，微微閉眼，彷彿看見了那片天空下，濃煙四起，爆炸聲與槍擊聲打破寧靜的夜。
「我知道，她去之前給我發了封郵件，之後就再也沒有聯繫。估計那邊網路使用也不是很方便。」
他問：「知知，你要跟我講什麼？」
我從停屍間慢慢走回辦公室，我的眼淚一下子沒忍住，洶湧而出。
他說：「我媽告訴你我的繼承人地位遭到威脅，那麼她有沒有告訴你，我即將再次接受一次手術和_圖_書，能不能活還不一定？」
周知知開心地說：「也別走太遠了，我看你們公司二樓就有個餐廳。」
周知知走進來，說：「你怎麼樣？陳秘書說你最近都坐輪椅上下班，既然身體不舒服，為什麼不好好在家休養？」
阿默德在醫院里住下后，他的父親日夜陪伴，他以前有三個孩子，現在只剩下這唯一的一個。當護士替阿默德包紮傷口時，當他叫痛，他的父親總是在旁邊輕聲安慰他，又常常耐心地哄他喝營養奶。有個晚上我路過病房，聽到有輕輕的歌聲響起，是阿默德的父親在為他唱安眠曲，他用的是阿拉伯語，我聽不懂，但那歌聲，卻令我無比感動。
她搖頭：「我並不覺得這是浪費。」
阿默德的父親說，他們一家因為戰亂，同成千上萬的人一樣被迫逃離家園，安身在邊境的難民營里。我去過他說的那個難民營，一頂頂緊挨的帳篷，就建在漫漫黃土地上，夏日里忍受暴烈的陽光，冬日要承受寒風凜冽。晴天時，風一吹，或者車子經過，就會揚起漫天的灰塵。一旦下雨，整個片區濘泥不堪。而每個簡陋的帳篷里，都擠滿了人，等待著被派發壓根無法果腹的微薄食物。難民營的衛生條件非常差，時有蝎子蟲蟻出沒，因為人多，空氣流通很不好，有人生著病，得不到最基本的醫療保障，就用臟破的被子裹著身體，奄奄一息地等待奇迹或者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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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著手機，一邊再次前後檢閱信封信紙，確定她真的沒有留下地址。
「咚咚」的敲門聲響起，他抬頭，便看見周知知站在門口。
周知知卻非常熱愛西餐，餐前、正餐、餐后甜點，她點齊了全套，而傅雲深只要了一份意麵。
就算那個人離開了他的生活，她依舊無處不在。
見信如晤。
「傅雲深，我可記得，是你警告我，不准我再插手你們之間的事。」Leo半真半假地說道。
「雲深，我們也認識這麼多年了，非要有事情才能跟你一起吃個飯嗎？」她半真半假的傷心語氣。
「你怎麼來了？」他訝異地問，她極少來他工作的地方。
「總有人喜歡。」他將信紙疊好，塞進信封里，輕輕壓平。
Leo正在睡覺，聲音里是濃重的被打擾的起床氣：「我剛剛結束一台大手術，才睡下一個小時，你最好有天大的事啊，傅雲深！」
周知知忽然便明白了過來，能讓他這樣珍重對待的信件，她知道只可能來自一個人，朱舊。
想念你。hｔｔps://ｍ.heｔｕbook.coｍ•com
Leo說：「我試試聯繫下她吧。」
雲深，那一刻，我真的太難過、太難過了。
祝好。
雲深：
二樓原先是家大型健身會所，最近改成了一個西餐廳，裝修得很有氣氛，細節處處用心，一看就是女孩們喜歡的約會場地。周知知四處看看，忍不住讚賞道：「這地方真不錯。」
周知知說：「雲深，我確實不知道，但是我現在知道了，我不介意。不管你還要接受幾次手術，有多大風險，不管你心裏有誰，我都不介意。我只是想盡我自己的心，陪在你身邊。」
周知知說：「我聽說，你最近老是加班，是因為你遇到了些問題。雲深，你明明知道自己的身體不能太操勞，需要好好休養，偏這麼拚命。你遇到的難題，讓我幫你，好不好？我可以幫到你的。」
Leo說過，電話是比較難打進去，但讓他放心，朱舊平安。
他笑笑，喝水不說話。
朱舊
他忐忑擔憂好多天的心，稍稍放下一點。只要她平安無事，通不通話，並不那麼重要。他知https://www.hetubook.com.com道她的志向所在，他雖然會為她擔憂，但不會勸她離開那片危險的土地。
他說：「朱舊去了敘利亞，你知道嗎？她跟你聯繫過嗎？有留電話給你嗎？」
如果是別的心愿，也許我還能有機會幫他實現，可聽到他這樣說，我久久說不出話來。在這裏，千千萬萬個「阿默德」被迫背井離鄉，遠離自己的故鄉，離開學校，沒有人能告訴他們，何時能重返家園，何時能重回課堂。
他握著潔白的信紙，眉頭微蹙，神色里有一絲悲傷，彷彿正感知到她心裏的那種難過。
過了幾天，Leo要到了她所在的醫院的電話，他撥過去，卻怎麼也撥不通。線路是忙的。
有一天，我們為他換了葯，他忽然用土話喃喃說著什麼話，太長太快，我不太聽得明白，我的本地同事翻譯給我聽：他想回學校去上課，他想念他的老師與同學。
一個多月後，他收到了她第二封信。這一次比第一封信件送達的時間要短一點，半個月就到了。
他取過手機，也不管時差，立即撥Leo的電話。
「你能幫我聯繫到她嗎？」
他沒有心思跟他開玩笑，說：「我只是想確定她是否安全，她寫給我的信，是二十天之前發出的。」
「沒有什麼事https://m.hetubook.com.com，只是最近工作忙，時常加班，假肢戴久了不舒服。」
她鬆口氣，「那就好。咦，你在看信？這年頭誰還手寫信？」她微微訝異地看著他手中拿著的信封信紙。
她斂了斂神，說：「一起吃晚飯，好不好？我有事情跟你講。」
他原本溫和的神色瞬間就變冷了，他說：「聽說？聽誰說的？聽我媽說的吧！周知知，你要我說多少次你才明白，別把心思與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傅雲深並不喜歡西餐，以前他倒是無所謂，後來為朱舊做了三年的中餐，也就隨她一樣，對西餐碰都不碰。
十天前，醫院的營養中心來了一個叫阿默德的小男孩，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真的嚇了一大跳。他被父親抱在懷裡，用毛毯與紗布裹著，露出兩隻大眼睛。他的父親把他輕輕地放在長椅上（病床已經被佔用完了），掀開毛毯，讓我為他檢查。他枯瘦如柴，皮膚破損，渾身長滿了水泡。這是典型的惡性營養不良，由於人體血液中缺乏蛋白質，液體積聚在組織里，令患者身體腫脹，皮膚因受壓破裂，全身皮膚都出現裂痕。
阿默德是個乖巧又很有禮貌的孩子，雖然每次換紗布、換藥的時候他很痛苦，但他總會用土語對我說謝謝，然後對我笑。我很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