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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媚點點頭又趕緊搖了搖頭，「不痛啦。」

洛河在舅舅家的日子一直都不太好過，寄人籬下的辛酸，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說話不敢大聲，吃飯動靜不敢太大，晚上上完晚自習回來，從進門開始便脫掉鞋子拿在手中，像貓一樣輕巧地走路，縮手縮腳。明明是拿爸爸給的生活費，可伸手向舅媽要的時候，就像是乞討。可再怎麼不好過，也沒有辦法，十幾歲的男孩子，別無去處。

這下子，他才開始慌亂，他原本只是想要好好地捉弄一下她的，帶著她在烈日下暴走，不讓她喝水，用跳高來嚇唬她。一般小女生都很怕高，他以為她會打退堂鼓，沒想到她竟然真的跳了下去……

「你真的想跟我一起玩？」洛河問她。

「小太陽。」他不禁喃喃說道。

這時沙灘周圍的人都紛紛圍攏過來，將地上的明媚抱起來。她已經暈了過去，額頭上鮮血直流，是跳下去的時候磕到了一塊石子上。

「這是我爸爸走的時候塞給我的。」洛河答非所問。

「洛河哥哥，你最好啦！」明媚歡快地大喊起來，她沒有看到，背對著她的洛河，嘴角也蕩漾開一抹笑，那是他來到舅舅家后，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

「洛河哥哥，我們這是去哪兒呀？」

「我跳我跳！」明媚立即說。

他們終於停下來，靠在一個店鋪的後門上大口喘氣，明媚為終於甩脫了追蹤者而哈哈大笑，卻牽動了嘴角的傷口，齜牙咧嘴著倒吸氣。

明媚嘴邊的笑容僵住，但很快又恢復了，彎腰撿起滾了好遠的蘋果，「可是，你爸和圖書爸說了，你剛剛到這個地方一定會很害怕的，讓我找你玩呀。」

「哇，都給我嗎？」明媚眼睛亮晶晶的。

這樣過了快一個月，洛河實在忍受不了祝駿每次的調侃，索性將作業本一摔，再次下樓去找明媚。

他沿著巷子一路往外走，走得很快很急，明媚吃力地跟著，出了巷子，又沿著街道走了很遠。烈日暴晒，不一會兒，兩個人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濕了，明媚很渴，她跑上去拉了拉洛河的衣角：「洛河哥哥，我想喝水。」

明媚飛快地點頭。

洛河不禁心酸，他確實是她十四歲之前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朋友。

「給你！」他忽然粗魯地抓過她的手，從褲兜里掏出一把七彩糖果，全部塞在了明媚的手心裏。

有一次，舅媽丟了三百塊錢，一口咬定是洛河偷了，在他堅決否認之下，舅媽盛怒之下打了他兩巴掌。那是他第一次負氣離開舅舅家，在外面遊盪了一天，從清早開始他就沒有吃過一點東西，到了天黑，餓得快要虛脫了，但強烈的自尊心令他強自撐著。夜一點點深了，十二月的氣溫很低，他坐在巷子最盡頭的一棟廢棄的樓房後面，抱緊雙臂，又餓又冷。就在那個時候，一束光照在他身上，明媚擔憂的臉在光影中鬆弛下來，嘆口氣，「我找了你整整一個下午了！」她蹲下來，從口袋裡掏出一顆巧克力剝了強塞進他嘴裏，「我相信你。」她下午去找他的時候，從他舅媽的罵罵咧咧中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到了人群擁擠的大馬路上，想要甩掉幾個hetubook.com.com人便輕而易舉了。

「我說你笨蛋！」

明媚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就憑你是洛河。」

洛河「嗤」一聲笑了，「你相信我，你憑什麼相信我？」

「什麼？」明媚沒有聽清楚。

「還很痛嗎？」洛河悶聲問。

洛河升上初中后，整個人彷彿在一夜之間性情大變，從沉默寡言的好學生忽然變成了老師眼中熱愛打架惹事的問題少年，但他的成績依舊好，每次都穩坐年級前三，這令老師更加頭疼。

「沒有水！」洛河頭也不回地說道。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習慣真是一種令人上癮的毒藥，一旦染上，便再也戒不掉。

明媚有點膽怯地縮縮肩膀，指著旁邊的階梯：「我們可以走那邊呀。」

「好，我們走。」

那些天，洛河不敢出門，躲在窗后望著她漸行漸遠的瘦削背影，心裏直罵，真是笨蛋笨蛋大笨蛋。他沒有見過比她更固執的笨蛋。

很久之後，他問過她，為什麼那麼固執地非要拉著他一起玩。她說，「我從小到大都沒有朋友，巷子里的小孩子們都很避諱我，而你呢，是新來的，我想啊，或許你會跟我玩呢。所以，我才纏著你呀。你一定不明白，沒有一個朋友的感覺有多麼糟糕。」

但很快洛河發現，他的警告一點用處都沒有，雖然明媚不再在樓下喊他的名字，卻依舊每天下午都到那棵大槐樹下蹲點，有的時候她甚至會帶一把小扇子，一邊煽風一邊仰著頭眼巴巴地望向三樓的窗戶，一和*圖*書直等到日落時分，她才依依不捨一步三回頭地往家走。

「洛河哥哥，還有多遠啊？」

「因為我喜歡啊！」

洛河離開的時候，明媚忽然忐忑地開口問道：「你以後可不可以還跟我一起玩啊？」

明媚乖乖地閉嘴跟上，她又累又渴，頭也有點昏，他們已經暴走了好遠好遠，但她心裏卻覺得有點小開心，因為，他終於肯理自己了。

洛河躲在人群后，望著明媚慘白的臉，嚇得手都抖了起來，模模糊糊地他聽到有人在撥120……

她望了望下面，又望了望洛河，見他偏頭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她咬了咬牙，閉著眼睛縱身便往下面跳去，「噗通」一聲響，洛河只來得及聽到一聲尖叫聲，然後明媚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他在倉米巷的七年黯淡時光中，唯一的光亮與溫暖就是那個叫做明媚的女孩子。

「呵呵呵。」明媚只知道傻笑，笑的時候牽動還沒有痊癒的傷口，又齜牙咧嘴起來。

放學后她去找他一起回家，卻被他的同學幸災樂禍地告知，你找洛河呀？在學校後面巷子里與一群人單挑呢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嚇得她撒腿便往外跑，經過樓梯間時她還不忘順手操起一把大拖把，惹得來往的同學紛紛側目。

「不跳算了，我走了。」

洛河頓了頓，沒有回頭，過了許久，他才輕輕點了點頭。

她臉頰擦在水泥地板上，眼冒金星，鑽心地痛，但她依舊不管不顧地爬起來，試圖再加入混戰，卻被洛河一把拽住。他蹙眉看了眼她摔得鼻青眼腫的臉，再轉頭望向那幾個男和圖書生時，眼神中閃過一絲狠厲，他左手覆住明媚的眼睛，右手迅疾撿起地上一塊大石頭，對準為首的那個男生的額頭狠狠一砸，鮮血直流中，他拉著明媚不要命地狂奔起來，身後追過來的腳步聲與叫囂聲此起彼伏，明媚卻不怕死地興奮得大喊大叫，來呀來呀，來追我們呀！洛河真是又好笑又好氣，緊緊拽住她的手，更加疾速地在黃昏落日下狂奔。

明媚第一次見他與人大打出手是在她剛剛升入他所在的初中不久后的一個傍晚。

「你一定很想你爸爸吧？」明媚雙手緊緊捏著那些糖果，想要剝一顆放嘴裏，可她又捨不得。

洛河沒有做聲。

那一刻，他心裏像是被注入一道燦爛驕陽，將他這一整天的委屈、傷心、憤怒一點一點撥開、驅散。

「你沒事真是太好啦，如果我沒有暈倒就好了，我就可以告訴你，那個沙灘可真高呀，你千萬不要跳！」洛河沒想到她一開口不是責罵他竟然是這句。不知道為什麼，鼻頭忽然酸酸的，他偏了偏頭，再回頭時撇著嘴罵道：「你真是笨死了！笨死了！」

那些年他的爸爸隨著建築工程隊五湖四海地輾轉，甚至連過年的時候都回不來，唯一的聯繫便是每個月往舅舅家打生活費時短短几分鐘的通話，他從最初的濃濃期待到最後的失望。

他不明白，她為什麼總是能夠笑嘻嘻的，好像沒有一點煩惱似的。摔倒了自己爬起來，眼淚都不掉；手指流血了，放進嘴巴里狠狠吸掉；給她一顆糖果，她開心得像是手捧珍寶；他心情不好的時候不想理她，她卻像個牛皮和_圖_書糖似的粘在他身邊講各種各樣並不太好笑的笑話或者扮鬼臉耍寶逗他開心。

「你真啰嗦！」

明媚是因為中暑的昏眩導致跳下去時摔在了石頭上，額頭縫了四針，在醫院里住了一個禮拜才回家。外婆終於意識到把她一個人丟在家裡是件極為不安全的事，在她出院后索性和她一起帶去了教堂，明媚坐在一群做彌撒的信徒中昏昏欲睡，正迷糊中，忽然有人從身後拍她的肩膀，她迷濛轉頭，發覺竟然是好多天不見的洛河，她剛想開口，卻被洛河捂著嘴巴偷偷拉出了教堂。

又走了很久，他們終於來到了海灘邊，被涼爽的海風一吹，明媚感覺清醒了一點，洛河站在岸堤邊望了望下面一米高的沙灘，他嘴角扯出一抹惡作劇的壞笑，指著沙灘對明媚說：「我們從這裏跳下去玩吧。」

趕到時，洛河正被幾個人團團圍在中央，他嘴角淌下的血跡刺得明媚心臟突突地跳。她想也沒想，掄起拖把便不顧一切地往那幾個男生身上一通亂砸，場面一下子變得特別混亂，那些人晃過神來時，輕而易舉就將明媚手中的拖把搶過來扔掉，拎小雞似的將她拎起來，再狠狠地摔在地上。

「不要提我爸爸！」說完，他轉身上了樓。

明媚見到他，眼睛立即變得亮晶晶的，滿臉期待地笑望著他。

洛河怔怔地望著她良久，十二歲的她，臉上還帶著分明的稚氣，此刻的神色卻是那麼鄭重其事，帶著一股子執拗的堅持與倔強，容不得人不相信。

「你才笨蛋呢！臭洛河，你幹嘛老是欺負我！」

「別問這麼多，不想去你就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