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明媚伏在桌子上，將頭埋進手臂里，胸口微微起伏，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是對還是錯，可她拿他實在沒有辦法。她在他製造的霧靄叢叢中，愈走愈慌亂，她找不到一絲出路，也沒有退路。她如困獸，再兇猛的動物，戰鬥得太久，也終究會疲憊致死。

洛河的生活圈子很簡單，沒有什麼朋友，唯一相伴的是一個叫做許或的女生。自從他父親去世后，他跟許或便居住在同一屋檐下，一起生活的還有許或的父親。她的父親與洛河的父親是同一個建築隊的同事，也是多年的至交，可謂是生死之交。那場事故中，洛河的父親失去了生命，許或的父親失去了雙腿，終年只能依靠輪椅行走。

夏春秋蹙眉，「其實大學女生懷孕這種事，也並不十分新鮮吧，就算老師知道了，也不至於這麼鐵面無私呀，難道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

「明小姐，對不起，我可能幫不到你了。」剛一落座，大柯便遺憾地開口。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艾米莉「切」了一聲，揚手就將名片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明媚想了想，說：「我們可以見面談嗎？」

明媚輕輕闔了闔眼。

「明小姐？明小姐？你沒事吧？」大柯在她眼前揮揮手，擔憂地開口喊她。

她運氣比較好，見面的時候那個叫做大柯的中年男人先是詳細而專業地介紹了偵探社的情況，以及職業範疇，然後問明媚，需要什麼樣的幫助。始終沒有提及要先付錢這個問題。

明媚順手將名片丟進正和-圖-書拿在手裡的零錢袋中，「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你沒見過並不代表不存在啊。」

「依舊是查一個人。」明媚咬了咬牙，靜靜開口：「洛河，島大法律系大四，我想知道他十六歲之後的生活。有沒有問題？」

明媚顫抖著放下那份資料，微微抬頭試圖望向對面的大柯，她的眼睛卻久久不能聚焦，在巨大的恍惚中，她彷彿再次聽到了南歌曾說過的話：「三年前那些死者的家屬一直在不間斷地上訪……死傷慘重……你爸爸干係重大……」

這時林妙幽幽地來了一句：「有些原則是不能廢的。」

「是什麼？」大柯重新坐下來。

明媚在看到括弧中的內容時，腦袋「嗡」一聲巨響，一瞬間只覺天旋地轉，KFC里的陣陣嘈雜喧鬧聲統統遁去，她耳盲眼盲所有的器官彷彿都在剎那間盲了。

「行。」大柯瞥了眼她，爽快地答應了，埋頭寫下一串數字遞給明媚。雖然還從未有過這樣的規矩，但他願意相信眼前這個小姑娘。

又過了一段時間，期末考前夕，在明媚快要忘記那件事情的時候，大柯的電話終於打了過來，他開口便說，「老地方見吧。」

大柯點了點頭，「有消息再聯繫你。」他起身，離開了。

明媚手指放在牛皮袋封口處的那條細繩上，忽然就有些微輕顫。這裏面，或許有她一直尋找的謎底，可不知道為什麼，此時此刻，她的心跳得極快，彷彿要蹦出胸腔一樣，強烈的忐忑與不安同時朝她襲hetubook.com.com擊過來。

「我想找一個人。」明媚說。

大柯也沒跟她客氣，「一杯咖啡。」

明媚擺擺手，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吃力地開口：「柯先生，你把你的銀行賬號留給我，我回頭給你轉費用，行嗎？」

「為什麼？」明媚下意識地問道，這太出乎她的意料了，竟然是拒絕這樁委託。

對方爽快地答應了。

這一次，明媚等了許久，大柯一直都沒有聯繫她。

夏天的島城氣溫雖然不高，但KFC里冷氣依舊很足，坐得久一點便會覺得冷，明媚要了一杯熱咖啡，邊喝邊等大柯，他已經遲到了五分鐘。幾分鐘后，他終於到了，他歉意地說：「抱歉，有點塞車。」

薄薄幾張A4列印紙上，井井有條地記錄著洛河離開她之後這幾年的大致生活。十六歲那年，他從寄住的舅舅家偷了一千塊錢離開，去G城找跟隨建築隊在那裡打工的父親，並在G城安頓下來，九月份的時候，插班到了本地一所高中念高一。

「我靠，這些人真是一點同情心都沒有！那個師姐被開除的時候眼睛都要哭瞎了，她爸爸當著系主任的面劈頭蓋臉就給了她兩巴掌，她成績也不差，據說打算升研的，可惜了。」艾米莉刷著那個帖子，十分憤怒。

大二下學期快結束的時候，艾米莉她們系出了一件頗大的事兒，鬧得整個學校人盡皆知的。因為事情發生后，有人在學校的BBS上開了一個專帖討論：大學女生懷孕是否應該被開除。跟帖者層出不和圖書窮，贊成與反對的聲音都有，甚至還有很多事不關己的無聊人士在後面插科打諢幸災樂禍。

其實他的感情也頻頻鬧心，只是傷心難過的是艾米莉而已，她的問題永恆只有一個，那就是，程家陽不在乎她。

可現在，我們大概真的再也回不去，再也沒有可能。

洛河，我真的寧願，我從未抵達過那個謎底。我真的寧願，繼續迷路在霧靄叢叢，那至少，我對我們之間，心裏還殘留一絲期盼。

「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這些天下來，你們查到了些什麼？」明媚輕輕說。

一年之後，因父親工作原因，再次回到島城，可回來不到一個月，他的父親便在一次事故中喪生。旁邊括弧中註明了事故原因、時間及相關簡單資料。

她終於看到了關於許或的部分。

明媚將父親明旗冬簡單的資料以及失蹤情況告訴了他，他攤開筆記本刷刷飛快記錄下來。

那家KFC都快成了他們的據點了。

「沒關係，你想喝點什麼或者吃點什麼，我請客。」明媚笑笑。

日子照舊平平淡淡地過，教室、食堂、宿舍、圖書館四點一線，隨著天氣轉暖，潛水組的活動漸多，她與傅子宸的關係，沒有更進一步，也沒有更壞。傅子宸賣力地追，她竭力地躲。看得程家陽直樂呵，指著傅子宸特不厚道地落井下石，「傅三，哥們早就提醒過你了吧，總有一天，你丫要遭報應的哈哈哈！」

艾米莉更氣憤了，「別提了，我們那個系主任，整個一老古董，不知道從哪朝哪代wｗｗ•ｈｅtｕbｏｏｋ.cｏｍ.coｍ穿越來的，簡直就沒點人情味可言，原則性超級強。誰遇他誰死。」

「也太恐怖了吧。」明媚說。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麼。但同時，那紙袋裡的秘密像是一口深幽的井，帶著致命誘惑，令她不自覺地打開了它。

一個禮拜后，大柯給明媚打來電話，接通前明媚心臟撲通撲通跳得極快，充滿期待又擔心失望，可大柯卻在那端猶猶豫豫的，最後對她說，「出來面談吧，上次見面的老地方。」

「等一下！」明媚心思一轉，急忙叫住他，「我想拜託你另外一件事。」

再也沒有。

「抱歉，明小姐，請別為難我。」大柯欠了欠身，站起來欲離開。

後來有一天明媚整理東西時忽然又翻出那張隨手丟在零錢袋中的名片，她盯著看了一會，忽然心思一動，跑到陽台上去撥名片上的那個手機號，那端很快傳來一個低沉的男音，「您好，這裡是眼睛偵探社，我是大柯，很榮幸為您服務。」一板一眼，有模有樣。

她耳畔又想起洛河冰冷無情的話，「……別問我原因，我不會告訴你，你也不會想知道的……」

「……我們沒有可能在一起，永遠都沒有可能……」

明媚一下子便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父親所犯的事與牽扯到的面，確實夠寬廣也夠複雜的。

她感覺自己拿著資料的手指不可遏制地顫抖起來，過了許久許久，她才有力氣繼續往下看。

明媚將那個牛皮紙袋塞進包里，腳步虛浮地走出KFC。外面已是華燈初上，車來人往，霓虹閃https://m.hetubook.com.com爍，有涼風迎面吹來，明媚木然地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邊，忽然之間，悔意叢生。

明媚過去排隊點了咖啡過來時，見大柯正從包里掏出一個大牛皮紙袋，他將那個紙袋推到她面前，「盡我們之能，查到的所有，都在這裏了。你先看看吧。」他這麼說的時候，濃眉微微蹙了蹙，似是有什麼話想說，終究打住，低頭喝了口咖啡。

惹得艾米莉狠狠瞪了她一眼，就連夏春秋跟明媚，也覺得她這話說得真是有點欠揍了。

大柯眼神灼灼地望著她，意有所指地開口：「菩薩太大，我們這尊小廟請不起。」

大柯離開許久后，明媚依舊還怔怔地坐在KFC最角落的一個座位上，她身邊的喧鬧沸騰與她心裏的死寂，形成極為強烈的鮮明的對比。十九年來，沒有哪一刻，比此時此刻更令她感到無措，彷彿回到了十四歲那年，外婆病逝，她在醫院的病房裡哭得像是世界末日，心裏全是空落落的迷茫與不知所措。

這個社會騙子那麼多，謹慎起見，明媚將時間約在星期六的下午，地點定在市中心一家大型商場旁邊的KFC。她想，那裡人流如織，應該安全。她也考慮過了，如果對方一開口就問她要錢，那麼一切免談。

「嗯，找人算是我們最基本的業務了，你能提供的基本資料有多少？因為尋找的難度決定我們的收費等級。」他簡單介紹了收費標準，不貴得離譜，但也不便宜。比較靠譜的是，預定金不高，等他們找到一些眉目后，再交一部分費用，直至有了明確結果，才交付全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