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千寺鍾

作者:陳峻菁
千寺鍾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三章 瑤光古寺 4

第三章 瑤光古寺

4

他老了,只分開兩年時間,元宏卻比從前蒼老了許多,眼角刻上了深深的皺紋,膚色比以前更黑了。
在太後生前,元宏已大刀闊斧進行了太和改制,重用李沖等一批漢官,以鄰、里、黨的鄉里「三長制」代替北魏原來的宗主制,以鮮卑八姓與漢人四姓為士族,恢復魏晉時的「九品中正制」,推行均田制、俸祿制,架空了從前可以劃地而治的諸侯王,集兵權、財政、政權於一手。
「兒臣不敢說,恐逆聖意。」
是不是因了這些宗室老親王的煽動,太子元恂的氣焰才變得如此囂張?
馮清本來就是漢人女子,加上太後向來注重漢學漢禮,她入宮前在太師府曾潛心鑽研《禮記》,在平城這兩年,她的舉止投足間也刻意學習修鍊漢禮,所以這一變裝,毫無不適之感,比換裝后總有局促模樣的高貴人、羅夫人還有幾個鮮卑皇妃看起來洒脫多了。
元宏盡最後的力量克制著自己,淡淡地道:「你沒這個膽子就好。」
元恂冷冷地移開眼睛,道:「兒臣不敢,不過父皇,兒臣這次回了平城,到盛樂金陵祭拜過祖宗,倒是有些感慨。」
可這幾件事,元恂一件都沒辦,聽說他倒是帶六鎮的領民酋長打了三天獵,還到平城郊外埋著九位魏帝的盛樂金陵前去哭祭祖宗,捶胸頓足說自己不孝,不能維護祖宗族姓,不能阻止元宏遷都。
元恂冷笑一聲:「崔浩?就是那個一直推崇南方漢人、自稱諸葛亮再世可卻被世祖滅族的書獃子嗎?聽說他散盡家財修了部《魏史》,上面把咱們拓跋家的祖宗都寫成了兇殘嗜血的蠻子、有傷人倫的禽獸,還刻了無數石碑,要把這部偽史流傳萬世。世祖看破了他的真心,這才將他和m.hetubook.com.com幾個漢人高門一起滅族。父皇,咱們拓跋家征服天下,靠的是能征善戰的六鎮軍戶、箭無虛發的鮮卑鐵騎,可你為什麼偏偏要把我們鮮卑得自神授的鐵血剽悍,改造成漢人的繁文縟節、懦弱無能?」
「愉兒、懌兒、懷兒,你們也都過來,讓父皇好好看看你們,兩年沒見,你們一個個讀書長進,個頭也長了不少,父皇甚是喜歡。」元宏露出了慈父般欣慰的微笑。
酒水全都淋漓在皇后馮清精緻的高髻和昂貴的杏色細綉深衣上,她從酒水流落的眼角看見,六王弟身後的座席上,幾位老王叔幸災樂禍地微笑了起來。
馮清但覺臉上微微發熱,眼睛也有些發酸,當著眾妃,她不能失儀,便起身下席,帶六宮跪拜道:「陛下千秋萬歲!多承皇恩浩蕩,不忘平城六宮,遣使千里相迎,臣妾常念陛下國事辛苦、後宮無人照料,幸有機會來到洛陽,能與陛下相聚,臣妾等願不辭辛勞,為陛下經營後宮,延綿皇室、為君分憂。」
「噹啷」一聲,元宏終於忍不住把手中的酒杯往元恂那張肥蠢的臉上砸去,肥胖高大的元恂靈活地閃避開來,酒杯在他身後的柱子上撞得粉碎。
他的眉間還是凝結著霜雪,國事、家事樣樣都讓他煩惱。
那是元宏的叔祖父、當朝宗室領袖京兆王元子推,還有樂陵王元思譽、老駙馬穆泰等人。
朝中漢官越來越多,國中漢人與鮮卑人也可以平起平坐。融合民族的好處是從前遊牧出身的鮮卑王朝很快成了衣冠禮儀之邦,實力強盛、萬國來朝,而壞處,則是宗室的財富與勢力受到了極大限制,公侯們怨憤不平,造成不少郡縣甚至洛陽hetubook.com.com城裡動蕩不安。
元宏帶著侍衛們匆匆趕到西海池時,六宮上下,已經全都按席次坐好,個個裝扮齊整,靜候著一別兩年的君王。
元宏細細瞅著剛長成的元恪,又望著馮清身邊侍立的太子元恂,心下也覺得無奈。
他仍舊是那麼溫和體貼、藹然可親,與元宏並肩坐下,馮清說不清心中是喜是憂,心中只覺甜蜜與酸楚交織,坐來雖近,卻仍不能盡情傾吐思念,既是喜悅,也覺鬱悶,趁舉杯之際,她偷眼打量著元宏。
下午入宮后,馮清聽劉騰說了,洛陽城裡,雖有六王爺和司空、司徒等八公看在中原繁華富貴的份上,全都已表態贊同漢化,再不重返平城,但那批年邁的皇叔還有遠支宗室卻十分抗拒改族姓、變婚姻、換漢服的國策。
這幾個月來,元宏漸漸覺得元恂和從前有所不同了,之前元恂雖然魯鈍,可對父皇十分敬畏,別說當眾和他頂嘴,就是大氣也不敢多出一點,正眼也不敢多看一下。
元宏淡淡一笑,盡量心平氣和地道:「世祖雖然沒讀過多少書,十二歲入行伍,征伐無數,但他自太子時起便受教於司徒崔浩,重用清河崔氏、范陽盧氏與太原郭氏的漢人士族,得漢臣之輔,才得以縱橫天下。雖如此,世祖也曾屢敗於南宋劉義隆,若非崔浩之助,險些便被劉義隆北伐滅國。」
元恪還有元愉、元懌幾位小皇子,儀錶堂堂不說,禮儀也甚好,都比元恂出色、有學識,但元恂偏偏是太后所託、中宮親撫,他只能栽培這個既悖逆又愚鈍的長子,或許,這是太後身后留給他的真正考驗。
富可敵國、盛氣凌人的皇叔們,變成了寄居洛陽、坐吃山空的清客,能高興起來才怪呢。
和-圖-書可是兒臣沒這個膽子,不代表別的鮮卑王公沒這個膽子!」
元宏咬緊了牙關,坐在他身邊的馮清,清楚地看見了元宏腮后隆起的肌肉,也明白皇上已經動怒。
幸好這幾個皇子都像他,肯讀書、明事理,說不定他們這一來了洛陽,得兄弟們陪伴感染,元恂也能很快開竅。
但是他的氣度卻越發像一個帝王了,俊美如昔,冷淡如昔,謙和如昔,而果毅剛強、凜冽肅殺之氣,卻遠勝從前,雖是深鼻高目、發色微黃,但換上寬袍長服漢裝的元宏,大有先代賢君風範,姿儀端儼若神、令人心折。
這個元恂,可真不給她省心,平城鬧過了,又到洛陽鬧騰,而且越來越不把她和皇上放在眼裡,只怕真如劉騰所說,太子身邊已經結黨了吧?
「在朕心中,從此只有華夏一統,沒有夷漢之別。恂兒,你如此偏執狹隘,執著于種族,死抱著鮮卑二字不放,是要違背父命、妄開爭端、挑起戰亂嗎?」
「兒臣不敢!兒臣沒這個膽子!」元恂賭氣般回答。
四個皇子都再拜施禮,口稱萬歲。
「恪兒,你過來,」元宏欣賞地望著高貴人身邊的二皇子元恪,「聽說你這兩年讀書精進,前月還進了南伐的政論給朕,朕讀過後,頗為心喜,恪兒如此才華識略,將來太子登基,恪兒堪為宰輔之才,能扶助兄長治國興邦。」
「恂兒!」元宏厲喝一聲道,「你是朕的太子,是朕此生大業的傳承之人,朕親自向你解說過多次,大魏歷代先祖積百年戰功政績,為的是入主中原,一統天下,興建先秦大漢那樣的皇圖霸業。王道,不是霸道,需要天下歸心,絕不能以殺戮達成。中原衣冠禮儀,綿延千年,雖有虛文弊端,卻不可否認,仍是王道hetubook•com•com之術。倘若朕要做九州天下的皇帝,就不能縮在平城一隅,更不能永遠胡服騎射、不思進取!」
元宏上下打量著馮清,不禁讚歎道:「不愧是皇后,儀錶堪稱六宮之首。這兩年獨自在平城支撐宮事,皇后辛苦了。」
皇上元宏是太后從襁褓中親手撫養、教誨成人的,加上天性好學,對中原禮儀文章傾心佩服、浸淫頗深。
元恪雖然少年老成,但得到父皇如此當眾嘉許,還是忍不住心情激動,他出位施禮后,被元宏拉到身邊坐下,當著眾人,元恪也掩飾不住眼中的喜悅,高貴人看在眼中,更是深感有子長成、心中自豪。
元恂這是真想要和自己對著干,還是受了什麼人攛掇?
「什麼感慨?」
所以,對說漢話、寫漢字、改漢姓的牢騷不滿其實只是皮毛,皇叔們本來世襲了大批郡縣封地,在封地內起居有若帝王,而三長制、均田制和俸祿制,把他們的財富和權力一下子抽空了。
「如此很好,皇后眾妃,起來說話。」元宏溫和地笑道,「這兩年朕也時常惦記眾妃與皇子們,但遷都之事未穩,永樂宮也遲遲沒有建好,所以鳳駕接得晚了,皇后和愛妃們不要怪朕。」
可最近元恂彷彿得了什麼人的暗助,氣越來越壯,不但敢在朝堂之上發表一些與元宏相反的意見,還對元宏的旨意陽奉陰違。
「世易時移,已非百年前五胡互相攻殺的戰亂時勢,本朝當然要與時俱進、重修禮儀、整肅朝綱、仁感天下!」
「難怪世人都說,皇上由漢人太后養大,根本就是個漢人,我們鮮卑人殺人用的是刀子,皇上殺我們鮮卑人,用的是不見血的軟刀子,變族姓、通婚姻、更語言、換衣冠、改吏治……是不是從茲之後,世上只有漢人hetubook.com.com,再沒有鮮卑?」元恂幾乎在厲聲嘶吼著,幾個皇子都被驚呆了,怔怔地望著這個越來越暴躁的大哥。
譬如這次回平城接六宮南遷,元宏臨行前,特地在光極殿東堂單獨召見元恂,叮囑他去平城后,一要主持馮誕的山陵祭,二要率六宮辭廟,三要到族祖南安王拓跋楨那裡問候,並命元恂在路上溫習研讀經史。
馮清換上了劉騰特地為她準備好的深衣宮裝,斜領右衽的杏色綉鳳深衣下,是一條緋紅曳地折褶長裙,層層掩映,衣長遮手,裙長沒足,頭上梳出了堆雲高髻,左右雙插金爵步搖,秀美端莊,搖曳生姿。
元愉、元懌等皇子忙跪下施禮,望著墀下高高矮矮一排兒子,個個都是儒雅秀美的翩翩少年,元宏喜悅地道:「你們既已來洛陽城,也改姓了元氏,父皇還要給你們再起個字型大小。太子元恂已有表字宣道,宣王道于天下。你們兄弟幾個呢,二皇子元恪賜字宣禮,三皇子元愉賜字宣德,四皇子元懌賜字宣仁,五皇子元懷賜字宣義。黃石公《素書》開篇有言,夫道德仁義禮,五者一體也。願你們兄弟五人同心,護得大魏江山萬世延綿。」
獨有太子元恂沒精打采、置若罔聞,木著臉站在一旁,元宏皺眉問道:「恂兒,你沉默以對,是不是心有疑義?」
元宏緊盯著元恂,道:「恕你直言無罪。」
元恂又是一聲冷笑:「原來太武帝倚仗得天下的胡服騎射,在父皇心中,竟是不思進取!」
元恂的視線不經意地往六位王弟所在的席位飄忽了一下,大聲道:「兒臣站在盛樂金陵之前,追慕先帝風采,想起當年大魏世祖太武帝平北涼、胡夏、北燕,御柔然,伐南宋,不知道讀的是哪本兵法,攻的是哪家的經史,靠的是哪部聖人經略?」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