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千寺鍾

作者:陳峻菁
千寺鍾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六章 垂棠涅槃 1

第六章 垂棠涅槃

1

因著這緣故,常二夫人已經命人將安昌殿中的銅鏡、瓷盤、玉屏風之類可以照見影子的家什全都收起來了。
蘇興壽嬉皮笑臉地道:「奴才才沒有眼花呢,奴才往皇后的宮裡頭一看,大殿正中站著一個姑娘,腰肢纖細得像能用手一把掐住,臉蛋兒雪白雪白,眼角又長,眼睫毛像把刷子似的擋著眼睛,一閃一閃的,可勾人了,皇上看得眼都不眨。奴才年紀小,進宮的時候晚,沒見過馮潤娘娘當年的美貌,可聽得人家說,這姑娘的相貌,跟馮潤娘娘年輕時候像了個九成九。」
她為什麼還要和從前一樣傻?難道八年的生死輾轉,也不能教會她給自己的心裝一副刀槍不入的鎧甲?
「這姑娘是什麼人?」她心頭亂跳著,問道。
馮潤呆坐桌前,並沒有理會多嘴多舌的小黃門蘇興壽。
但是她欺騙不了自己,曾經的八年絕不是夢,每當馮潤攬鏡自照,望見鏡中那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女人,那種從天堂墜入地獄般的恐懼無望便又四面八方襲來。
常二夫人知道她心裏不好受,向蘇興壽擺了擺手,道:「小m•hetubook.com.com壽子,你別再多嘴了,沒見娘娘都給你氣哭了?」
因此馮潤多少有些擔憂,每當元宏聽朝時間長了,或者深夜批折未來,她便會開始胡思亂想,當年的恐懼絕望,也會煙雲般一遍遍湧來。
日子又回到了八年前,八年來的顛沛流離彷彿一場噩夢,只要打個呵欠,在自己寬敞柔軟的雕花大床上醒來,望著窗外的柏樹銀杏發會呆,便可以輕鬆抹去那些黑暗日子里的沉痛和絕望。
蘇興壽是個機靈少年,從小凈身入宮,跟著中常侍雙蒙辦事多年,嘴勤腳快,侍候馮潤沒幾天,馮潤便覺得他很是得力。
這一個多月來,元宏與馮潤形影不離,細訴從前。
馮潤越發氣惱,果然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人心,她這番回來,實在是自取其辱。皇上寵愛惦記的根本就不是她,而是心中一個美好的影子,所以她其實不該與皇上相認,不該拿她真實的醜陋蒼老,去玷污他心頭的凄美回憶。
「皇上下朝了么?」眼見天色將暮,仍未聽見元宏急步走來的聲音,馮https://www.hetubook.com.com潤有些坐立不安,向門外的小黃門蘇興壽問道。
「奴才也覺得納悶,中午便出去打聽了一圈,後來在午膳房遇到中常侍白整,白常侍說了,皇上一下朝,就被長秋卿劉騰半路上截走了,」蘇興壽快言快語地稟報道,「奴才就更納悶了,到皇后的乾清殿里偷偷一瞅才知道了,皇上是去乾清殿里看馮潤娘娘去了。」
上個月,她見過馮奚兒一面,姑侄二人互相都聽聞過彼此的名字,但還是第一次正式見面。
蘇興壽在門外躬身報道:「皇上早下朝了。」
他竟然還把這個女人領了回來,在自己眼前出現。
「你說什麼?」馮潤被他說糊塗了,「你再說一遍,皇上看的是哪個娘娘?」
馮潤看得出來,與馮清一樣都是公主所生嫡女的馮奚兒,對自己這個姑姑極為看不起。自己當年因為爭奪后位失敗,被太后逐出宮去,流落到涼州寺院倚門賣笑,染上一身楊梅瘡的事情,馮奚兒一定也聽說了,所以那一天,馮奚兒看著自己的眼神里全是鄙夷和厭棄,連一聲姑母和-圖-書都沒喊。
皇信堂的燈火漸漸掩滅,與安昌殿之間的庭院一樣陷入了寂靜的黑夜。再沒有急切前來的腳步聲,甚至元宏也沒打發人給她帶個口諭,讓她不要等。他肯定是被穿上自己舊裝的馮奚兒迷得失魂落魄了。
她起初還擔心自己的面貌會驚嚇到元宏,但聽元宏溫言款款,並無半點嫌棄,才漸漸有點放心。每夜元宏都要在她的安昌殿里說話到凌晨時分,才回到前院的皇信堂去匆匆打個盹,趕去上朝。
「馮潤娘娘。」
馮潤雙眉一挑,怒道:「本宮這不正站在安昌殿里嗎,死奴才,你是眼花了么?」
蘇興壽吐了吐舌頭道:「想不到娘娘當年那麼好看,剛才奴才看皇上啊,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那個跳《鳴鳩舞》的小馮娘娘,魂都快沒了,唉,那個小馮娘娘啊,簡直就像是從皇後娘娘乾清殿的屏風上走下來的仙女一樣,奴才當年去乾清殿辦事,看到大殿正中擺著那扇屏風,還以為屏風上畫的是瑤池仙女,今天這一看,才知道世上真有這樣的大活人。」
彷彿要回答她的質疑,前院的皇信堂突然燈燭一片明亮,大和_圖_書批侍役陪著元宏走進了皇信堂,馮潤隱約望見一個曼妙的影子陪在他身旁。
「皇上也沒去清徽堂。」蘇興壽道。
馮奚兒的身材與膚色與年輕時的自己的確有幾分相似,可要說是像了個九成九,馮潤自己就不會相信,世上哪可能會有這麼相似的兩個人?皇上向來喜歡膚白細腰長眼的女子,但這麼多年來,真正鍾情不忘的,卻只有馮潤。
來洛陽后,元宏按從前的漢宮舊制,立了三處寢宮,自己長住中寢宮皇信堂,認出馮潤后,將她放在自己的內寢宮安昌殿,與皇信堂前後相望。中間是一個種著柏樹、銀杏,放著水缸的庭院。皇信堂前面,則是元宏的外寢宮四合殿,長期空置。
馮潤的花柳病雖已治好,但自慚貌穢,身上處處瘢疤斑點,也沒有讓元宏留宿。她脊背上的花綉圖案,當年是元宏親筆描繪上去的《天子採蓮圖》,喻義是「蓮花伴帝」,大片蓮花荷葉間,身穿天子衣冠的少年隻身獨立,靜觀花枝,那是馮潤入宮后花了足足三年時間才忍痛綉好的精緻紋身,可元宏也只匆匆打量一眼,便拉合了她的衣裳。
馮潤在和圖書桌前枯坐了一夜,也沒有落下一顆淚來,以她對元宏多年的了解,她早該知道元宏的易感與善變,但她還是再次地輕信,再次地讓自己心碎。
馮潤心下震動。向來心性簡單的馮清,當了皇后之後,果然和從前大不一樣,她不但咽下了馮潤重新回宮的這口惡氣,還留了這麼一個后招。
「馮奚兒?」馮潤更是驚訝。
庭院上方的樹影漸漸變黑,蘇興壽最好熱鬧,見前院燈火輝煌,拔腳又往皇信堂探望一會,回來稟報道:「娘娘,人人都說那個小馮娘娘像極了當年的馮娘娘,娘娘要不要自己親自去看一眼?」
「那他是上什麼地方去了?」
蘇興壽道:「奴才也打聽清楚了,這姑娘是兩位馮娘娘的親侄女兒,本來是要指婚給皇太子元恂當太子妃的,這下好了,給皇上看上了,父子兩個爭一個姑娘,這不有失體統么?」
馮潤如今住的安昌殿,是永樂宮的天子內寢宮。
「那……那皇上是到清徽堂去批改奏摺了嗎?」深紅的夕陽掛在高高的柏樹枝頭,正欲墜落。
皇上雖然心中對自己仍有憐惜,但對這副醜陋的身軀,卻真的已經失了興趣。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