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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寺鍾

作者:陳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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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圖窮匕見 4

第十四章 圖窮匕見

4

下了整整一個月的雨後,陽春總算來了。
何其惡毒,那個貴為國母的女人,她竟不能忍受胡容箏再多活一天!
胡容箏扶著宮婢,在夜色中賞了一會海棠花后,胸口的鬱悶之氣忽然一掃而空,她微笑著問道:「自皇子誕生之後,朝中大臣有無賀詩?」
她轉身舉起那碗已經半冷的「十全珍味烏雞湯」,一飲而盡。
「離她遠一點。」胡容箏疲倦地說道,「看她氣悶而死,指甲發藍,一定是中了滅心蓮的毒,七竅出血,只怕那人還加上了鴆毒和砒霜。哼,十全珍味湯?高華當真恨我入骨啊,毒上加毒,生怕我不死!這婢子的血和口沫里都有劇毒,你小心著,若不當心碰到一滴半點兒,待會兒,你就會變得和她差不多模樣。」
誕彌厥月,先生如達。
「莽夫,倒也寫得天真有趣。」胡容箏淡淡一笑,索性開門見山,「清河王元懌有沒有賀詩?」
「有。」矮個宮婢看著胡容箏臉上的笑意,不禁膽戰心驚,今夜,她才真正領略到了胡容箏的厲害,胡充華的手段和城府,也許比高皇后還要勝出一籌。
「奴婢不餓……」高個宮婢顫聲答道。
以赫厥靈,上帝不寧。
托盤被扔掉,屏風前的紅氈毯被抽走換成新的,屏風上濺的血也已拭去,窗外有夜鳥的婉轉鳴叫,一切是這樣平靜,似乎剛才的事情只是夢魘。
矮個宮婢捧進托盤來,盤上有一碗白飯,三葷三素,甜品和湯水,不和-圖-書知道這一回,飲食中會不會又下了毒。
自從聽說胡容箏最喜歡的花是海棠之後,元恪命人在她的清涼殿外遍種各色名貴的海棠。
胡容箏威脅的話語還沒落地,高個宮婢的哭泣聲便戛然而止。
「有,」矮個宮婢忙不迭地答道,「清河王集古人句,做了一首《賀儲君歌》,夫人要聽嗎?」
只在剎那間,高個宮婢的臉便扭曲變形,額上滲出大顆的冷汗,臉色漸漸變成紫黑。她用力扼著自己的喉嚨,吃力地喘著粗氣,口鼻中滲出點點猩紅的鮮血,原本清麗可人的臉,像弔死鬼一樣令人驚怖。
得子艱難,令這位素來以城府深、喜怒不形於言笑的大魏皇帝,也有了佻達的時候。親筆錄寫的詩里,可以讀見他對孩子的重大期望,以及對孩子母親的感激。
「高皇后命人抱往乾清殿了。」
胡容箏的手直哆嗦,高皇后是勢必要取她的性命了!即使不飲不食,她也會用別的方法來要胡容箏死吧?聽說,以各種原因死在高皇後手中的女人,已經超過十個,孽業如此深重,高皇后絕不會害怕手上再多沾染胡容箏一個人的血。
站在一旁的高個侍婢,卻腿腳發抖,臉上滲出冷汗來。
「你退下。」胡容箏平靜地說道。
高個宮婢「撲通」一聲,雙膝跪地,伏地叩首不止:「奴婢該死,都……都是皇后她……她逼著奴婢……夫人,夫人,您饒了奴婢……」
她收起銀針,喚了兩名貼身侍婢進來,吩咐道:「我懶得飲食,你們也不必再往前https://m•hetubook.com.com面去吃飯了,就在這裏吃罷。」
「夫人的父親胡尚書有句:南山麒麟生,北州瑞氣濃。」
矮個宮婢細思來,完全是這麼一回事,不由得凝望著高個宮婢的屍體,嘆道:「可憐,深宮三千女子,有幾個能得到皇上的垂憐?我們的家中,都做著一任地方官,有著世襲的爵位,為了這些虛妄的富貴念頭,將女兒埋葬在凶詭可怕的後宮……」
一瞥之下,胡容箏便完全明白了。
「你去喝了那碗湯!」她指著高個宮婢,厲聲命令道。
胡容箏沒有碰那碗湯,只勉強吃了幾口白飯,就命人收走了盤子。御膳房的飲食都要經過她宮中內侍的檢驗,外面的人是無法下手的,下手的人,必在她的兩名貼身侍婢中。
矮個宮婢猶豫了一下,仍是聽命。
胡容箏看著她的滿臉淚水,冷笑道:「你發昏了不成,讓你喝碗湯,你倒扯上什麼皇後娘娘。我賜你的這碗湯,你到底喝不喝?再抗命的話,就叫掖庭來審審,看是誰主使的你……倘若查出來你謀害后妃、謀害皇子,你全家的性命、你父親的官職,只怕都難保全……」
「也好,你叫他們送湯進來。」胡容箏轉念一想,在枕頭上坐直了身體,吩咐道。
高個宮婢翻滾在地,不過半炷香的時間,她已經氣絕身亡,舌頭長長地伸在外面,臉上紫斑密布,指甲發藍,眼耳口鼻中流出幾縷紫黑色的毒血。
「憑她也想搶我的兒子?」胡容箏咬牙切齒,吩咐道,「叫內侍進來,將這和*圖*書死奴才拖出去!叫他們將此事如實稟報掖庭和皇上!」
「念。」
「東荊州刺史楊大眼有句:大龍出洛陽,一嘯震八方。」
胡容箏一邊捉摸著元恪的這番心意,一邊在袖中隱蔽地轉動著那枚半截變成暗黑色的銀針。
她的視線向屏風上移去,黑檀木屏風上,是元恪親筆書寫的《生民》:
「不用可憐她。」胡容箏轉過身嘆道,「她若不死,會接著要我的命。我若死了,你們兩個人都會被高皇后殺了滅口。說起來我也救了你一條命……」
「說來聽聽。」
「夫人,您剛剛分娩三日,元氣大虧,不能不進食。」矮個宮婢有些憂心忡忡地說,「夫人再不進膳,奴婢只能去乾清殿稟報皇后了……」
兩名小內侍走了進來,見了屏風前高個宮婢橫屍當地的慘狀,兩個人雖然都大為驚恐,卻不敢表現出來,用白布將高個宮婢的屍體裹住了,扛出殿門。
矮個侍婢答應一聲,將托盤放在矮几上,盛了兩碗飯,舉箸欲食。
下手真快啊,今天,是她生下兒子的第三天,那人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往她的飲食里下了劇毒。中午進餐時,胡容箏照例悄悄從髻上的金釵中抽出銀針,才向湯中一探,就驚恐地發現,針身變黑了!
不康禋祀,居然生子。
「叫她喝了這碗湯!」胡容箏聲色俱厲。
「唔。」胡容箏反應平淡,又問道,「其他人呢?」
前天夜裡,生下孩子不久,滿頭大汗的她,強撐著坐起來,剛剛來得及在孩子柔嫩的胸前掛和圖書上一把黃金小梳,包裹在有金綉飛龍圖案的絲絹包被中的嬰兒,便被幾個侍女小心翼翼地抱開了,她只來得及看見那個金色小襁褓在黑檀木屏風后一閃即沒的影子。
「將窗帘拉開。」胡容箏吩咐道。
「不用。」胡容箏搖了搖頭。
矮個宮婢伏在高個宮婢身上,放聲痛哭。
雖然已經朝夕相處三年,關係十分融洽。但孔夫子說得好,人者深情厚貌,其心難測。為了富貴榮華,連最親近的人也會背叛和出賣自己。胡容箏誰也不會相信。
她的手指在袖子里捏著那枚發黑的銀針,打量著矮個宮婢的表情,看不出她的憂慮到底是真是偽。
胡容箏倚著綉金鋪牡丹的長枕,怔怔地聽著窗外的鳥鳴,寢宮裡門窗緊閉,連一絲風都透不進來,到處簾幕飄拂,顯得晦暗不明。服侍了她近三年的一高一矮兩名宮婢,也顯得面目模糊,表情曖昧。
日已黃昏,廊廡上可見夕陽院柳,以及滿院名貴海棠。殿門前的兩株西府海棠,貢自高麗,正隨風搖曳,階下的一株百年垂絲海棠,以千金購自南梁的姑蘇城,花葉正茂。宮中,如今能和高皇後分寵的,只有胡充華。
在湯里下毒的人就是她嗎?胡容箏仍然不敢肯定。
「太陽落山了嗎?」胡容箏一邊打量著屏風邊兩名侍婢的神態和表情,一邊聲音微弱地問道。
在床前無人,胡容箏從髻上金釵里取出新的銀針,插向那盆十全湯中,銀針黑了,再試那六盤菜肴、甜點、白飯,竟然全部下了劇毒!
小小的窗戶外,懸著一輪新月,淡hetubook.com.com若柳芽,嬌若畫眉,月下,開遍了紅白二色的海棠花,燦若雲霞。
「青槐夾道多塵埃,龍樓|鳳闕望崔巍。黃龍晚出真天命,魏家氣數千秋歲。九州共賀麒麟生,億兆同慶鳳凰出。玄酒忘勞甘瓠脯,何以詠思歌且舞。」
她平靜地抬起臉,拭去腮邊的眼淚,苦笑道:「我們做奴婢的,在後宮只能受盡欺凌……胡充華,我和你相處三年,情投意合。今天這事,我實在是被逼無奈。她逼迫我時,說的話,和你說的話簡直一模一樣。胡充華,你好自為之。她今天假我之手不能遂心,明天還會另想別的計謀。我要去了,深宮十二年……我的父親是徐州的一名小吏,他送我入宮時,心裏充滿了榮華富貴之念。可嘆十二年來,生不見人,死不見鬼,我孤苦伶仃地活著,早已知道前途等著我的,是什麼樣的命運。呵,十二年來,我一直在夢中和家人相會,今天,我終於能回徐州了……」
矮個宮婢嚇得登時站起,縮身在屏風之側。
矮個宮婢見情狀有異,早放下了筷子,滿臉都是驚訝的神色:「充華夫人,她……」
「呵!」胡容箏有些害怕地扭過了臉,耳邊只聽見矮個宮婢的驚呼聲,和瓷碗落地的碎裂聲。
矮個宮婢走近床邊,含笑答道:「就要上晚膳了。充華夫人,御膳房送了十全珍味烏雞湯來,夫人要不要進一點?」
不坼不副,無菑無害。
「皇子呢?」胡容箏打斷了宮婢的哀嘆,問道。
胡容箏的唇角,這才綻開了一絲掩飾不住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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