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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寺鍾

作者:陳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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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圖窮匕見 3

第十四章 圖窮匕見

3

難道,她不害怕前面有霜雪般明亮的腰刀、腥紅的毒酒和屋樑上飄蕩狂舞的白色長綾等候她嗎?
元恪自登基到目前,後宮中蓄有三百多名嬪妃,子息卻不蕃盛,包括高皇後生的元俞在內,前後夭折了五個小皇子。近五年來,除了高皇後生過一個女兒外,其他嬪妃竟然全無懷孕的動靜。
元恪的臉色一沉,極為不悅:「四弟何出此言?皇兒有什麼可憐?俟他一降生,就會成為大魏的皇太子,成為大魏一百年江山的新主人,擁有至高無上的富貴和權力!二十年後,他將會登基為大魏天子,君臨四海,垂治北部九州的所有臣民!無數人渴慕一生卻無法獲得的皇位,他卻能與生俱來,還不夠幸運嗎?」
「你總是和他過不去。」
暖閣內,元恪和清河王兄弟二人一邊喝茶,一邊聚精會神地弈棋。
「哦?」元懌雙眉一揚,有些驚訝。
他知道元恪內御極少,除了高皇后和胡容箏外,其他嬪妃難得一見。何況早就聽說魏宮中墮胎藥盛行,后妃們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都熱衷於飲葯避孕或打胎。
「可是……」元懌囁嚅著,似乎不敢說出心裏的話。
元懌卻鎮靜地蹲下身去,將棋子一粒粒拾進棋盤,重新放和圖書好。
塗著花椒粒和羽毛的牆壁上,掛著漢碑《石門頌》、《西嶽華山碑》的拓本,東晉王獻之的真書,和南朝沈約的詩卷《石塘瀨聽猿》。
「是高肇和我們元氏過不去!」元懌情懇意切地勸道,「陛下,高肇雖然是陛下的嫡親母舅,但究竟是外戚,不可不防。昔日王莽大奸若忠,終於篡漢,今日高肇貌似忠誠,內心奸詐險惡,此次元愉謀反,還有隱情……」
「陛下雙目湛然有神,印堂發亮,唇邊隱隱含著笑意,自然是遇見了喜事。」
外面正煮著茶的宮女都嚇得站起身來,元恪在宮裡頭一向以脾氣柔和寬大著稱,他從沒有對任何一個內侍或宮婢發過這麼大的脾氣。
元懌說不清自己的心裏是喜是恨,那個女人,那個他此生無法得到的女人,真的要為元恪生下皇儲,要實現她入宮時與高皇后的約定了?
元恪啞然地站了一會兒,才沉聲說道:「四弟,你放心,朕自有分寸。三弟、五弟,他們一半是天性輕薄,易於被惑,一半是咎由自取。何況,這些年來,宗室驕縱不法、荒淫奢靡,朕早想收拾他們了!朕只剩下你一個愛弟,為宗室計,為社稷計,無論如何,不會懷疑和-圖-書猜忌疏離你。高家是朕的母家,朕對他們的感情,發自天性,無法可說……只要朕在位一天,朕就會好好看視他們一天!」
一局終了,數過棋子,清河王元懌笑道:「承讓。陛下今天三戰三負,是從來沒有過的敗績,不知道是臣的棋藝大進,還是陛下的棋力江河日下?」
素來拘於言笑的元恪,忍不住放聲大笑:「你說得對,四弟。朕要有兒子了!」
一向沉默寡言的元恪,笑著用棋子拍了拍黃梨木的圍棋盤,道:「聽說舊日有相士看出胡充華有大貴之相,當生育皇太子,她的父親胡國珍還不肯信。看來,這卜相術倒也有算得準的時候。」
「陛下想必有大喜之事。」元懌隨口奉承道。
元懌勉強笑道:「這是皇家祥瑞、皇上萬千之喜的大事,臣怎麼會不高興?只是,臣有些可憐那個即將來到人世的孩子……」
「不……防備女子干政,只需嚴厲約束後宮即可,何須迫死太子生母?她為大魏生下了皇嗣,卻要喪失自己的性命,近百年來魏宮風行墮胎藥,緣由在此!」元懌長嘆道,「何況,陛下,現在朝中的最大禍患不是後宮,而是外戚!」
暖閣門外的明間里,兩個俏麗的宮婢正和-圖-書在圍爐煮雪烹茗。
元恪忽然站起身來,將圍棋盤掀了個底朝天,上百枚黑白棋子「嘩啦啦」地落了一地,散若晨星。
這個「幸運」的女人是誰?
他說得聲音有點哽咽,抬眼望了望元恪,只見元恪負手站在殿柱邊,側臉上的線條堅硬而痛楚。
位於西海池邊的顯陽殿,是元恪冬天住得暖閣。
元恪伸手抹亂了棋局,也笑道:「實對你說,朕今天心中總想著別的事情,所以打不起精神來下棋。若在平時,老四,你哪裡是朕的對手?」
「可是什麼?」
留下元懌一個人在暖閣中發悶,他清秀削瘦的臉上,滿是疑惑和不理解。
二十七歲的元恪,膝下凄涼,只有五歲的建德公主,能讓他稍解寂寞。
此刻,他唯一能清楚知道的是,元愉之死、五個老少親王的被斬被囚,絕不僅僅出自高肇一個人的手段,這些巨大變故的背後,實際上還有著更複雜的不為人知的原因。
中間是一張巨大的案幾,上面放著一盆漳州水仙、一副筆硯,以及一盒未開封的湖州錠墨。元恪有時會在這裏批覽奏摺、撰寫文章,但他近年越來越不喜歡文墨,所以十天半個月也不會真的提一次筆。
「可是這孩子也註定會失去https://m.hetubook.com.com母親,就像陛下一樣……」元懌用輕不可聞的聲音自言自語地說道。
「何以見得?」
「老四,你說完了嗎?」良久,元恪才冷冷地問道。
元恪乾脆利落地打斷了他的話:「朕知道,你不必再說了。」
元懌的話像鋒利的長刀一樣,劈在了元恪胸口最脆弱的地方。一時間他怔住了,獃獃地望住元懌,沒有回答。
「陛下還記得嗎?高太后被幽皇后害死之後,身為東宮太子的陛下總是坐在一邊,羡慕地看著臣和元愉依偎在各自母親的懷抱。高太后剛剛身故時,陛下悲傷得瘋魔了快半年,清醒之後,有好幾年時間,陛下懷念母親,常常夜不能寐,錦被上斑斑點點,全是陛下的眼淚……陛下,魏宮一百多年『留犢去母』的體制,是多麼慘無人道……」元懌哀嘆道。
「陛下,」元懌一撩錦袍的下擺,恭敬地跪在地下,仰臉說道,「陛下,臣聽說,當初咱們的老祖宗拓跋珪定下這條『留犢去母』的規矩,是因為他讀到了《漢書》里漢武帝殺太子之母鉤弋夫人的典故。襲人故智,原本不是長策,豈能一傳就成了百年的家規?自古以來,只聽說母以子貴,歷代漢人皇帝十分孝順母親,我們大魏卻是兒為天子、母https://m.hetubook.com.com落黃泉!陛下情何以堪?未來的太子又情何以堪?」
「尚書令高肇!」
這是個五開間的大殿,殿門前的廊下,有三個火道門,燃著無煙木炭,取暖火道從金磚地下直入宮室,曲曲折折,暖閣里溫暖如春,卻不聞一絲煙氣。只有室外不時傳來的狂風呼嘯聲,讓人能感覺到季節。
見元懌長久地沉吟不語,元恪有些疑惑地問道:「四弟,難道你不為朕高興嗎?朕已經二十七歲了,才真正得了皇嗣……」
而他卻必須全力援救她,因為,去年的秋夜,他曾經含淚答應過胡容箏。
「誰?」
「陛下,我們兄弟五人,長兄廢太子元恂被賜毒酒而死;三哥元愉已受迫而死,其中隱情,皇上聖明,應當知道元愉被人陷害;五弟元懷被皇上幽囚,臣聽說五弟受奸人誘惑,才寫下那些大逆不道的文字,而那幾個奸人,卻全都出自高肇府上!皇上,我們兄弟本來友愛,自從景明元年高肇入朝,便逐漸疏離……幾個老親王也被高肇讒殺,現在,元家的嫡系兒孫,除了陛下,就只剩下臣了……臣恐怕哪一天也會步兄弟們的後塵……」元懌說到這裏,索性放聲大哭。
她在自尋死路!這個野心勃勃的女人。
元恪說完這番話,一摔帘子,走出了顯陽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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