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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寺鍾

作者:陳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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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本空和尚 4

第二十章 本空和尚

4

崔光偷眼看了看她,接著說道:「月主陰主貴,應為我朝女主,天狗食月,乃以下犯上,有小人逼近宮掖,必見血災。如今的魏宮中,以陛下為貴婦之最,此兆將應在陛下身上!陛下當慎重!」
「是!」崔光臉色忽然變得莊重,他挺直了身體,說道,「陛下,老臣只能向陛下一個人回奏!」
「呵!」胡容箏倒吸一口冷氣,熟悉魏宮掌故的她,當然知道,十五年前的月食之後,正當盛年的文明太后無疾暴斃。
元懌輕輕為自己披上衣服,又將胡容箏裸|露的胳臂拾回被中,不覺有些心事沉重。
自己到底是得到了她,還是永遠失去了她?定情之夜,胡容箏彷彿毫無半點羞縮和溫柔,她是那樣恣肆而狂放,而最後,元懌卻在她塗滿脂粉的面龐上吻到了淚水,那又咸又澀的淚水,瀰漫了人到中年的胡容箏的眼睛。
胡容箏對高太后還留有敬意的原因之一,就因為高太后本來是個心狠手辣、敢作敢為的女人,而如今,胡容箏卻覺得,高太后因長期修行變得偽善、懦弱、迂腐、無能……這樣的人,令胡容箏有些作嘔,她甚至後悔自己沒在剛掌權時就除掉高華。
高華,一個智慧、勇氣、才能、美貌均不如她的女人,憑什麼在大權旁落後,還能在瑤光寺中安享尊榮?
聽建德公主說,高華自落髮后,日夜誦經不止,已悟出不少高明的佛理佛義,學問日進。她常在瑤光寺毗盧閣宣講,引來了無數洛陽仕女前往聽經,甚至連南朝都有人傳抄高華注的《小乘經疏注十二引》。雖然只是發微探幽的短小文字,但由www.hetubook•com.com於出自北朝太后之手,還是頗令人矚目。
隨著元懌的身影消失在清涼殿外,崔光這才向前膝行了兩步,誠懇地說道:「陛下,老臣以為,天無二日,國無二主,而我大魏朝卻竟有兩位皇太后!高太后雖然已在瑤光寺落髮出家,但封號並未去除,陛下,這二日之爭,必有一敗,天狗食月之象,正是天示其警,陛下宜速作決斷!」
「陛下聖明!」不知道為什麼,崔光的聲音,在破曉時分的清涼殿中,聽起來有些陰惻惻的,令人生怖。
「正是!」胡容箏並不避嫌,攜著元懌的手,一同到了外殿,雙眉深皺,問道,「崔將軍,這天狗食月,乃非常之徵。崔將軍以為,這是什麼兆頭?」
劇毒登時發作,高華口鼻流血、臉色烏青,忽然間,她挺直身體,嘶聲道:「修行三年,我當不墮阿鼻地獄!來生,若必托生為女兒,我願為關中一民婦,善侍翁姑、相夫教子,也不願為貴極天下的皇后!佛陀,我亦不願為女身也!多苦難、多懷憂、多嫉妒,薄命懸之人手,即為天下母儀,亦難逃此厄!倘有萬一可能,佛陀,我只求為一平民男子,安然度過一生!」
自己到底是胡容箏的什麼人呢?是輔閣大臣嗎?是宗室首領嗎?是倚為肱股的親信嗎?還僅僅是一個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面首?
南巡迴來之後,胡容箏似乎變了一個人,只過了一個月,她就在一次奏事後單獨留下了元懌。
蛙聲中,元懌心事重重地披衣出去,沿著永寧寺的圍牆漫步。
據說,高華一眼hetubook•com•com看到那個托盤,竟然臉現歡容,旋即合掌為什,平靜地念佛道:「阿彌陀佛,種下業因,必有業果,因果報應,毫釐不昧。我常謂三十歲以前多作惡業,為何至今無報應?常存疑惑之念。今日見此物,我心乃安。我佛慈悲,為免弟子永墮地獄,竟讓弟子我在寺中學三年佛法,以明本心。我佛,弟子願世世誦經,以完此劫!」
「陛下聖明,老臣清心已久,實無紅塵之念。」崔光依然有些拿捏,元懌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這個當年的「北朝文宗」,現在成了個十足的勢利之徒,聽說,他在抄石經時,曾向著司馬遷碑拜了三拜,哭道,千古同命,我當不學你!
最縱情的時刻,他都能從她的眼底看到一絲無法抹除的憂鬱,那是一種靈魂的憂鬱,除死方休。
胡容箏隱隱覺得,一個失敗者的超然姿態和注經的成就,會令高華得到更多的敬意,而自己呢,夙夜匪懈、日勞宵旰,除了得到老百姓誇一聲「女主英明」之外,還得到了什麼?楊白花的叛逃,使她受到來自朝野的各種譏笑非議,甚至有人寫了詩、編了曲兒來嘲弄她!
胡容箏心底不禁打了個寒噤,儘管,這個夜晚並不讓人覺得冷,她沉聲問道:「崔光,那依你之見呢?」
「臣的意思,已經清清楚楚地對陛下說過了。」崔光並未吐出胡容箏心底已經想到的那兩個字,他垂下眼睛,面無表情,一副「言盡於此」的模樣。
「崔光,朕必不會辜負你!讓你抄經一年,朕只為了磨一磨你心高氣傲的脾性。你的三個兒子,朕都用了作侍郎和*圖*書、尚書,滿門公侯,貴盛洛陽,你說,朕有沒有虧待你?朕有沒有忘記你當年的擁立之功?」胡容箏急切中,竟然向一個臣下表起功來。
聽了問話,崔光跪伏在地下,叩了一個頭,說道:「陛下,今夜的月食,與十五年前的月食,應在同一件事上。」
他嚇了一跳,「天狗食月」是異常天象,上一次,還是孝文皇帝年間,月食的第二天,臨朝執政達三十年的文明太后就暴病而亡。
遺書中,高太后說自己纏綿病榻已久,料知不久於人世,故打算飲葯自殺,要他們效忠於大魏和胡太后,為國分憂。信尾分別寫了上句偈語,意為高太后今生多種惡業,希望來生再戴罪修行。
他心下一緊,大步走入崇訓宮清涼殿,卻見胡容箏已經衣著整齊,正在倚欄看月,臉容庄肅,見了元懌,也依然一言不發。
本來僅有的一絲憐憫之情,此刻也蕩然無存。
元懌舉頭往天空一看,果見朗星之間,原本如同白璧的月亮,竟被慢慢蠶食了一角,月亮上的陰影還在不斷擴大。
「什麼!」胡容箏情急之下,身體搖晃了幾晃,過了片刻,她定了定神,問道,「崔將軍,你學問淵博,一定知道有什麼辦法可以禳解。」
元懌心下登時大怒,但一向慎于言行的他,並沒有將這一點流露在臉上,他只是覺得有點悲哀。
「這個……」崔光沉吟著低下了頭。
向來讀書不多的高華,竟能在臨終前說出這樣一番富有哲理釋義的訣別之語,令胡容箏震驚。
「若能逃得此災,崔光,朕當升你為大司徒,儀同三公!」
元懌在那一刻才真和圖書正明白了,已故的元恪為什麼終生不肯再見胡容箏一面。
胡容箏手攀著殿角的簾幔,頭也不回,沉聲道:「朕已派人去宣車騎大將軍崔光入見,他對天象素有研究,當明白這月食之象,應在什麼事情上!」
覽畢兩信,胡容箏有些厭惡地把信扔了回去,吩咐道:「去交給建德公主和高家的人。」
接過滅心蓮毒酒,高華一飲而盡。
沒有多久,半個月亮都變黑了,天狗的長吻還在貪婪地吞噬,殿門外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老臣崔光應詔晉見,陛下,不知道宣老臣入宮,可是為了月食之事?」
元懌低頭再次仔細察看熟睡中的胡容箏,她的臉畔細紋叢生,在睡夢中,那份蒼老和落寞暴露無遺,眉心微蹙,顯出一種刻骨的傲慢。這樣的女人,大約再也沒有人能愛上她,除了因為在十年前一見鍾情而痴魔至今的元懌。
傍晚,前往瑤光寺下詔的內侍,帶回了高太后已死的消息。
「好!」胡容箏猛然咬住下唇,右掌擊在殿柱上,低聲喝道,「崔光,即時起詔,命人到瑤光寺給高太後送去一丈白綾、一壺滅心蓮藥酒、一柄御用腰刀!天無二日、國無二主,朕怎能與她分享皇太后的名義?今夜月食之象,是天滅高華,她須怪不得朕!」
元懌剛在寺外徘徊片刻,忽然間,宮內一片動亂,到處紛紛點起了燈籠火把,銅鑼聲、擊鼓聲、人叫聲混成一片,元懌大吃一驚,正要趕回崇訓宮看個究竟時,卻聽宮禁外遙遙傳來了無數呼喝聲:「天狗吃月亮了!天狗吃月亮了!快敲鑼嚇走它……」
十幾年明爭暗鬥,胡容箏覺得,自己本來和*圖*書就不應該將這個仇人還留在世上。儘管,如今的高華已經萬念俱灰,早就甘於做一個瑤光寺中的練行尼。
殿外,清涼池上蛙聲初起,越發顯出了夜的寧靜。
「陛下,宜速派人去洛陽千寺禳福祝禱!」元懌焦急地勸道。
當年因為諫請胡容箏遠離外寵,從而被貶到秘書省抄石經一年的崔光,似乎已經性格大變。他不再像當年那年敢講敢做,而變得有些小心翼翼、善於察言觀色。
元懌痛苦而煩躁地思考著,自己到底要不要連夜出宮?他已經在崇訓宮住了快半個月了,宮外群議沸騰,卻也沒人敢進隻字片言。但素來為人謹慎小心的元懌,卻不能將別人的非議視為無物,他沒有那麼洒脫。
她前往毗盧閣,在木魚邊誦《華嚴經》三卷后,重返精舍,寫下兩份遺書,閉目吩咐道:「拿酒來,我當不使胡容箏受賜死無辜練行尼之惡名!」
然而,此生是不可能了,縱然此刻宮中內外早已傳遍他們「叔嫂戀」的消息。
苦戀她十年,元懌怎能抗拒住她柔媚而憂傷的眼神、似迎還拒的神情?其實,清心寡欲的他,需要的從來不是這樣一種身體的沉歡,他多麼想她能倚在他的肩頭,彼此默然不語、心意互通地相對微笑。
她有些茫然地接過內侍跪交的高太后遺書,一共是兩封,一封給十歲的建德公主,一封給高家幾個在朝做官的子弟。
胡容箏毫不猶豫地向元懌看了一眼道:「元懌,你迴避片刻。」
崇訓宮側殿的小室里,簾幕低垂,被枕狼藉,午夜夢回,清醒過來的元懌,獨自倚枕沉思,他身邊,胡容箏散落著一枕烏黑的長發,睡得正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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