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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寺鍾

作者:陳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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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本空和尚 3

第二十章 本空和尚

3

夜色中,建康城忽然響起了鐘聲。
杜神相將招牌往地下一摜,大笑道:「我雖非治國安邦之大才,卻也如曾子,有治五百里之能,陛下,若肯用我為州縣官,我當還陛下一個路不拾遺、農商興盛的州縣。」
那杜神相大喜過望,伏地高呼萬歲。
有誰知道,即使貴為天子,也終究逃不過那樣深重的煩惱和劫難,也許,天生億兆人,每一個人都有他命中的魔星。
他伸手摘了招牌,扛在肩頭,往昏暗的深巷裡大步走去,半舊的黃色招牌,隨風飄搖,落寞得令人同情。
胡容箏抱膝獃獃地坐在路邊一棵梧桐樹下,只管出神,良久,卻聽那中年相士開口招呼道:「怪哉!你這相是天子之相,怎麼會落魄街頭?」
她的三名侍衛滿頭大汗地跑過來,笑道:「在城中四處搜尋了一下午,總算找到了,險些沒把咱們急死。天晚了,陛……大爺,咱們去尋個客棧投宿吧。」
「這珍珠只只滾圓,大如雀卵,是最名貴的東海珠,閣下必是北朝之人,才會有此物。隨身帶有如此貴重首飾,卻又視之如糞土,閣下必有敵國之富。腕珠乃女人所用,閣下面目清秀,兩邊耳墜上各有三個針孔,與南方閨秀不和圖書同,當是北朝貴婦……」
胡容箏嘲諷地笑道:「似你這般的州縣官,我北朝地面,要選多少有多少!」
「可又怪哉!你雖有天子之命,卻不得善終!」那杜相士沒有在意她的冷眼,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反覆端詳,「來來,我打卦看相二十多年,從未見過這等奇相,今天我杜神相不收銀錢,特地要為君算上一卦。」
待她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站在一處林木蓊鬱的小山之下,山上開滿了大片牡丹芍藥,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寂寞艷麗。
胡容箏怪他出語莽撞,只斜睨了他一眼,將臉扭過去,接著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
胡容箏已經聽得痴了,忽然聽得那相士發問,她並沒有回答他的問話,反而問道:「既然你有如此神卦,你再算算看,楊白花見我來了,會怎麼著?」
這番話大有禪意,令胡容箏聽得痴了,她低頭回味片刻,又問道:「好,你再為我算一算,為什麼剛才你說我不得善終?」
「尋常北朝貴婦,絕對來不了建康城,閣下氣度中天生有一種頤指氣使、天下第一人的氣概,出入如此自由,又在中年,美貌絕倫,必是北朝胡太后無疑!明和_圖_書日,我朝安鹿公主要下嫁胡太后的舊歡、北朝降將楊白花,未料陛下竟以太后之尊,親來覘視楊白花……呵,情天恨海,縱挽南海之水,亦無法填滿!」那杜神相滔滔不絕地說完,長嘆道,「陛下,我的卦準不準?」
杜神相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他已經是出家人了,陛下何用再見?再見到的時候,他也不是楊白花,只是和尚。和尚哪裡見不到?」
距離中午那個凄涼陰暗的時刻,似乎已經很久很久了,胡容箏覺得,中午發生的事情,大約與自己並沒有關係,否則,為什麼此刻心中涌動的是一種豪情,而不是那種抵死的纏綿和痛楚呢?
胡容箏含淚不語,忽然間,她聽得街頭一陣腳步聲響,接著,一個喜悅的聲音響了起來:「好了,找到了,在這裏!」
昏沉沉的暮色中,胡容箏被他的這番話說得熱血沸騰,她將雙拳一擊,笑道:「說得好!朕要看一看你的才能,明天,你就跟朕回洛陽去,先治一縣,再治一州,給你十年時間,給朕幹個樣子出來!」
山下是建康城的一處僻靜巷陌,傍晚時分,街頭沒有什麼人,只有一個黃色的布招,上寫「杜氏祖傳神相」,招牌下坐和_圖_書著一個寒儒模樣的中年人,衣著襤褸,天色雖然晚了,卻還毫無收攤的意思。
為情所困的女人,是多麼貧瘠可憐。而自己,幸而還有別的寄託。
建康雖然不像洛陽城有一千多座寺院,但圍繞著皇宮建有同泰寺、景明寺等許多大剎,每一座大廟都可以與胡容箏的崇訓宮永寧寺相比,清平的鐘聲緩慢而有節奏地撞擊著,令胡容箏漸漸變得平靜。
那杜神相就地拾起珍珠串,並沒有要走的意思,嘆道:「想不到今天有此奇遇!這位君子,我來為你算上一卦,若有不準之處,你砸了我這招牌。」
她是在思念著剛剛剃度的楊白花呢?還是在哀悼著自己永遠失去的情愛?
「這些,也是你一個小小相士可以知道的嗎?」胡容箏疑惑了。
「站住!」他的一番話,令頭腦昏沉的胡容箏陡然清醒,她冷聲喝道,「那相士,你倒說說看,除了算命打卦之外,你還有些什麼才能?」
胡容箏正是心煩意亂的時候,哪裡肯聽他啰嗦,摸了摸身上別無他物,將自己腕上的一掛珍珠串抹下來,擲向他去,喝道:「拿了這東西,快滾!」
鐘聲中,杜神相驚訝地看見,這個本來十分傲慢而冷淡的女人,忽然神情和圖書轉得柔和,雙手合什,口中默默誦經。
杜神相長嘆一聲,伸出自己的手來,指頭上,有著長期書寫留下的厚繭,看來,竟是一個在窗下飽讀過詩書的名士:「學成文武藝,卻無法貨賣帝王家……梁帝蕭衍,一心向佛,對民生民計毫無興趣,我家祖孫三代讀書,都無法入仕,只能靠賣相糊口。久聞北朝胡太后重賢愛能,誰知今天機緣巧合,相遇之下,陛下卻滿面於思,溺於私情不能自拔……唉,聞名不如見面,看來我杜家神相的招牌,依舊得年年歲歲地扛下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胡容箏只覺得,建康城的街道是這樣擁擠而熱鬧,簡直處處都會撞到人。
他剛剛說到這裏,胡容箏已經吃驚地仰起了臉,南朝的一個落魄書生,也有如此高明的眼力!看來,南朝雖然多年兵荒馬亂、災禍頻仍,到底還是人文之鄉,所在多有俊傑之士,她不由得認真聽了下去。
杜神相看了一眼她懷中那包散落的長發,用手一指,嘆息道:「陛下何用再問?楊白花自然只有剃度出家。我雖然只是街頭一個相士,卻也聽說過,楊白花對陛下痴情不移,宅中常年懸挂你的畫像,安鹿公主擇婚之時,他進了三次表要辭婚,梁和*圖*書帝卻都不允……陛下,比起陛下的江山事業,兒女私情,實乃不值一提的事情。」
胡容箏愛理不理,將懷裡那包楊白花的衣物頭髮又抱緊了一點。
杜神相又搖了搖頭,忽的睜目問道:「陛下,陛下為什麼不問問北方的年景收成、軍事和官員,陛下為什麼不問問大魏的國運?」
胡容箏一愣,抬眼看去,見那中年相士衣著雖差,卻一表非俗,雙目湛然有神,只管盯著她打量。
胡容箏揮了揮手,將他們屏退至一旁,有些焦急地向杜神相問道:「我……還想算一卦,你說,我這輩子,還能與楊白花相見嗎?」
「噤聲!」胡容箏在空無人煙的古林牡丹下喝道,「你一言提醒了朕,朕明日還要往南朝的東南各府巡遊,順便搜羅逸才,為我所用!」
杜神相抗聲而道:「陛下錯了,陛下,似我這般名士逸才,若治州縣,除了勸農桑、興冶鐵鑄造、工商百業外,還要大建義學,令全州百姓都能粗通文字、稍知禮儀,將北朝州縣建成北國文邦!唯有如此,才能培養更多的豪傑之士、秀才、孝廉。陛下若能選用如我者十人,則素來號稱蠻夷之地的北魏,可興盛為禮儀之邦。再以北朝的百年國力,一統九州,有何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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