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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淚，喚醒了胡容箏心中沉睡已久的母性，她忍不住走上前去，將元詡攬入懷中：「詡兒，一切都是娘的錯，娘以後會好好補過……詡兒！」

「李嬤嬤和彤雲如何發落？」也許是最恐懼的事情變成現實，小皇帝的腔調反而變得平靜，說話也流利起來。

「你還有國家大事要料理！」儘管胡容箏感覺到元詡的每句都像鐵鎚敲擊在她心上，她還是勉強勸說著。

元詡慢慢抬起了那張膚色微黑的臉，在那一瞬間，胡容箏覺得，元詡和已故的宣武帝元恪，從相貌到神情都是如此相像。

背後互以母子相稱之事，確實有之，但極隱秘，知情者僅二三人而已。李嬤嬤不明白是誰出賣了她。

「太后陛下！」李嬤嬤仰起了那張慘白色的臉，「陛下若出此言，老奴實不知道自己的死所！」

「那……那……那依母后之見呢？」小皇帝的聲音發著抖，幾乎輕不可聞。

胡容箏暗中下了決心，今後，無論政事多繁忙，每夜務須到顯陽殿來一次，一來，可以杜絕這種與內侍、宮女親昵狎笑的事件再次發生；二來，可以藉此增進母子感和_圖_書情，以防元詡情寄他人。

「統統打入洗衣監！」胡容箏其實早起了殺心，只是礙於兒子元詡，不願做出太過分的舉動，她不想兒子看見自己性格上冷酷血腥的一面。

胡容箏卻完全體會不了元詡的感受，她將自己的臉貼住元詡的臉，喃喃道：「叫我娘！叫我娘！從今以後，你要叫我娘，而不能這樣叫別的任何人！」

沒有懇求，沒有回護，顯陽殿中一片沉寂。

元詡遲疑片刻，才低聲喚道：「娘……」

「母后！」元詡走到窗前，抬臉仰看那一窗冷雨，含淚說道，「孩兒不能只是您爭權奪利的一件砝碼，皇兒也有感情，也有思慮，母后卻一直未加重視……」

胡容箏心中一寒，不由自主地放開了元詡，她緩緩站直了身體，向窗外一庭白茫茫的秋雨深深注視著，答道：「好……不去洗衣監，命她二人去瑤光寺落髮為尼。」

元詡的答話中飽含著譏刺和埋怨，讓素以能言善辯著稱的胡容箏也無法回答，她只能報之以沉默。

「好兒子！」胡容箏淚盈于睫，欣喜萬分。

「李嬤嬤和彤雲，多年侍候www.hetubook.com.com皇兒，情逾骨肉，她們也絕不是有野心的人，可卻如此不見容於母后，皇兒實不明白是何緣故。」元詡侃侃而言，聲音有一種隱隱的輕蔑和敵意，「母後知道嗎？皇兒多年來心情鬱積，多靠了她們，才能夠勉強看見一絲亮色，才能偶爾稍解心中鬱悶，離開了她們，皇兒必將如離水之魚，枯渴欲死……」

胡容箏覺出，她和兒子之間似乎已經隔了一堵厚厚的牆，並且越來越厚。

殿內除了他們母子，已經空無一人，元詡卻依然沉默不語。

十年來，她夜夜值守在元詡的外床，到現在還是每夜睡不穩，要給元詡端茶送水、添衣加被，元詡也十分依戀她，兩人情同母子。

「詡兒何出此言？」胡容箏微覺惶然，連元詡那種抑鬱的眼神，也讓她想起了元詡的父親，那沉默聰穎的元恪。

「母后！」他心中有一絲感動，但更多的卻是彆扭感，母后在他的眼中，從來都像個陌生人，而此時，她卻緊緊地抱著他，那熾熱的體溫和濃郁名貴的香料味，都讓他覺得生疏異樣。

「你是什麼東西，也敢稱皇上為『www.hetubook.com.com我兒』？」胡容箏大怒，冷笑幾聲，斥道，「死奴才，你是不是聽說前朝出過兩個『保太后』，也在做這樣的夢？」

「先給朕出去！」胡容箏咬牙切齒地罵道，「你們母女二人，野心勃勃，把持這裏的宮政已久，當朕全不知道嗎？朕非無目，亦非無耳，之所以勉強容忍你們這些年，就是看在你撫育皇上有功的份上。你們不知收斂，反而變本加厲起來！朕還聽說，彤雲與皇上隱隱有情，皇上曾向她許諾過，將來束髮成年之後，要立彤云為皇后，可有此事？」

「一時戲言？」胡容箏勃然大怒，轉身到元詡剛剛坐過的椅子上，拍著椅子扶手喝道：「歷朝皇上身邊，都有群小窺伺！皇上務必自己聖明睿智，能排斥奸佞！如今皇上竟以一國之尊，與群小狎昵，體統何在？莊嚴何在？威儀何在？」

「將顯陽殿侍候的人等全部換過，換成一批老成有德的宮女和內侍，以後三年一換，一旦聞有過失，或皇上有言行逾越處，朕當痛責掌宮宦官和掌宮女官！」

沉默中，只聽得細雨在庭院中變得又急又密，其間夾著無數花葉緩緩https://www.hetubook.com.com墜落的聲音，偶爾間，有長風穿院而入，留下短促的呼嘯聲。

她陡然將話鋒指向了小皇帝，小皇帝元詡的臉變得蒼白如紙，他走下座位，向胡容箏身邊走了兩步，勉強開口說道：「皇……皇兒只……只是一時戲……戲言，不……不知誰……誰拿此事當做話……話柄，秘……秘奏母后？」

「母后，皇兒實不明白，皇兒只在自己的宮室里與幾個貼身侍役說幾句玩話，也能被母後知道，更讓母后因此大動肝火……」元詡扭過臉去，不願再看胡容箏一眼。

「詡兒！」胡容箏又催促了一聲。

李嬤嬤本是一名太守夫人，因丈夫貪污入獄，她被株連，沒入宮中為奴。當時她恰好懷有身孕，女兒潘彤雲也才四歲，母女二人一同淪為宮奴后，她分娩生下的兒子被送到宮外一個百姓家，至今下落不明。

「呵……」元詡倒吸一口冷氣，直到此時，他才領略了母親的冷酷無情，明白了為什麼母親會有「胡羅剎」這樣可怕的綽號，她的確配得上這個名字。

胡容箏不禁也感覺了一種凄涼，十歲的元詡，雖然貴為天子，也還畢竟是個兒童，生活在這ｗｗw•ｈetubook•ｃｏｍ.ｃｏm種不見天日的深宮中，又缺乏母親的照料，想必因此才容易與那些賤役們接近吧？

因此之故，李嬤嬤對交由自己哺乳的太子元詡分外疼愛。

「國家大事？」元詡的唇角不禁泛出了一絲苦笑，「國家大事都由太后陛下處置，皇兒安享清閑，承恩已久。」

事已至此，她不敢再自辯，在地下叩了三個頭，含淚道：「太后陛下聖明，老奴保姆皇上十年，實有母子之情，偶爾情不能禁，故有此稱呼。但老奴深知貴賤有別，絕不敢居功，亦不敢以帝母以命，陛下可恕則恕，如不能恕，老奴願以死當之！陛下，老奴懇請陛下萬勿以此責備皇上！」

「詡兒，你認為是否妥當？」因著這一絲憐惜，胡容箏主動打破了靜寂，溫和地問道。

「母后！」元詡的聲音痛苦而抑鬱，「皇兒到今天才明白，為什麼歷朝皇帝中，都有人抱怨說不願生在帝王家。」

元詡不相信地抬起眼睛，望著她，這個一向威嚴得讓他感覺到強大壓力的母后，竟也有落淚的時候？

「能不能免去李嬤嬤和彤雲的罪過，不將她們打入洗衣監？」元詡又恢復了一貫在胡容箏面前的木訥和膽怯，試探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