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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寺鍾

作者:陳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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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幽居北宮 5

第二十一章 幽居北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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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第一次,胡容箏嘗到了既痛又悔的滋味,元叉早有異志,元懌勸誡過她們那麼多次,她卻都置之不理。
一種極度的悲痛和憤怒充塞了她的心,她緊緊握住椅背,在滿殿黯淡的光線中,從心底爆發出一聲慘烈的長叫:「不!一切遠未結束……朕將會盡誅元叉等人,為你復讎!呵,元懌,你本來是我生命中最大的安慰,我卻會一夜之間就毫無防備地失去了你……而這都是我的錯……」
「太后陛下!」見天色微明,元叉又厲聲催促道,「皇上已經在北宮等候陛下,請陛下速去!」
他的真心算什麼?他的守護算什麼?他這麼多年的陪伴又算什麼?他用一生也溫暖不了那顆冷酷的心……
一陣微涼的風吹來,年青的黑臉漢子胡僧敬,覺得晚上多喝了的那幾杯酒涌了上來,一時內急,站在一株丹桂花影下小解。他一抬頭,猛然發現崇訓宮西邊人影幢幢,似乎有一支數百上千人的軍隊。
沒有人能告訴她。
「他死了!」元叉索性告訴她真相,他的聲音中,有一種掩飾不住的喜悅。
「元懌怎麼了?」胡容箏似乎已經聞見了一股血腥氣。
「不許你這麼說她!」元懌怒視著崔光。
「事到如今,是四王爺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崔光冷淡地道,「旁觀者清,這些年來,胡太后根本就沒真心對過你,只是利用你、玩弄你,到了這生死關頭,四王爺也該看明白她的心了。」
胡容箏聽他說完,才冷冷地道:「原來是元懌逼著你們造反,朕明白了。朕問你們,是要朕引刀自刎,死在你們面前,讓你們兄弟搏一個謀弒太后的名聲,還是你們就此退出宮去,與朕釋兵成歡?朕答應你們,若肯就此停手,朕前事一概不究!」
在這一刻,她才真實地發現,原來,這麼多年來,一切危難的時刻,都有元懌和她在一起共同面對,共進退、同擔當。而現在,連元懌也無法自存,她又如何來面對兇殘狡詐的元叉呢?
胡僧敬以為自己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睛,卻見那支隊伍已經點起火把,將崇訓宮的硃紅色大門照得一片雪亮,火把照耀下,隱隱可見領https://m•hetubook•com.com頭的正是領軍將軍兼侍中元叉。
她緩緩回過頭來,恰好看見臉色蒼白的元詡正支頤坐在一張黑檀木桌邊,他的神情、姿態,酷似已故的宣武帝元恪。
元懌之死,自己難辭其咎,可事情到底是怎麼樣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胡僧敬這一驚非同小可,他衝出樹影,大聲叫喊道:「快來人啊!元叉造反了!元叉逼宮造反了!」
元叉、元爪兄弟走進清涼殿的殿門時,一擊得手的狂喜之情驟然減弱,出現在他們面前的,並不是一個張皇失措的胡太后,而是一個持刀引弓、滿面威儀的女人。
「給朕跪下!」胡容箏的聲音近乎咆哮。
天將亮了,窗外的風聲卻忽然轉急,胡容箏怔忡地看著空蕩蕩的大殿,恍惚地想著,這麼多年,大魏的朝綱由她一手把持,天下卻兵禍頻連,自己又被元叉逼迫如此……自己,到底是不是個成功的能勝任國事的專政者,還只是個過分自傲的女人?
「朕若不去呢?」胡容箏的眼中射出逼人的光芒。
沒有人回答她,那女官一眼看見這隊身為元叉、元爪心腹的宮中衛士,每一個人手持的刀劍上,都沾滿了猩紅的血跡,不禁嚇得倒退一步。
他沒敢告訴胡容箏真相,事實上,元懌雖對元叉早有提防,卻也料不到元叉竟會揮兵入宮,得到密報后,剛從爾朱川送王妃入葬歸來、還沒休息到一天時間的元懌引兵沖入魏宮,與元叉廝殺,但兵微將寡,終至不敵,被元叉手下抓住。
崔光當然知道胡太后還蒙在鼓裡,但望著面前這個才幹出眾、卻將一生浪費在荒唐無望情愛里的清河王,卻不願出言安慰,只淡淡地道:「事已如此,太后也只能明哲保身,四王爺,你上路吧。」
剛剛進入北宮的大門,門外就傳來了落鎖的聲音,胡容箏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餘生,將會在這幽森的北宮中度過了。
崇訓宮口令每夜都由胡太后親制,不過魏宮一向防守嚴密,數十年來從未出過事。
「跪下!」胡容箏瞪著憤怒的雙眼,喝道。
都統胡僧敬打了個哈哈,接著向永寧寺方向巡檢過m•hetubook•com•com去。
蓄謀一年多時間,才一擊而中,元叉怎麼可能被胡容箏的幾句話所動?他雖然不敢篡奪帝位,卻對大魏皇權垂涎已久,絕不會輕易罷手。
「你想怎麼樣?」胡容箏的聲音中不由得閃出了一絲驚恐。
「皇上怎麼樣了?」聽著殿外的人喊馬嘶聲,胡容箏催問道。
白須白髮的崔光冷笑一聲道:「至少我現在好端端地活著,歷經四朝仍是宰輔!以我之見,四王爺根本是婦人之仁,不配做孝文帝的兒子,更不配當宣武帝身後的顧命大臣。當初宣武帝身後,宗室諸王唯四王爺馬首是瞻,四王爺手握重兵數十萬,卻不應命而起,驅除胡氏外戚,登基為帝,守護住這大魏的萬里錦繡江山,甘做那妖后的裙下之臣,卑躬屈膝,俯首稱臣,是四王爺太糊塗,被那個妖媚婦人迷了心志,不但丟了天下,還丟了性命,將來地下就是見了兩位先帝,先帝也會說你是元家的不肖兒孫!」
「在彼中河!」元爪一邊回答,一邊啐了一口,「奶奶的,沒認出是你元二爺,問什麼問?」
侍衛長元爪看了一眼兄長元叉,頓了頓,答道:「清河王府被我大軍包圍,元懌縱兵抵抗,兵敗……重傷。」
凌晨時,元懌的死訊剛剛傳出,京城大悲,不少百姓和外國使臣,都痛哭失聲,元懌清正能幹的官聲、威望和形象,整個洛陽,不,整個北魏,也無出其右者。
隔著牢欄站在元懌面前的崔光看見,死時,元懌雙目圓睜,俊美的臉龐上仍殘留著一絲繾綣和不放心。
殿外,瀟瀟夜雨落得正急,永寧寺的鈴鐸正隨著急雨搖蕩,聲音響亮而悠長,凄涼而惆悵。
元懌怔怔地望著面前盤子上放的短刀,瞪著崔光道:「崔太傅,你師傅皇上多年,明知元叉有野心,這些年來,卻為了保自己的官位,自己的家業,自己的性命,從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年推薦你當太子少傅,將大魏天子託付你這種老滑頭教誨,我真是看走了眼!」
正光元年(公元520年),初秋的深夜,整個魏宮都沉浸在睡夢中,只有崇訓宮的門外,還有兩隊各二十人的侍衛隊伍在https://m.hetubook•com•com來回巡邏。
三十四歲的北朝第一王,一生被情所傷,似乎從來沒快樂過一天,他愛的女人,永遠都不會知道,元懌為她付出的,除了這三十四歲的高貴生命,還有十二年的青春、十二年的鞠躬盡瘁,以及一片錦繡前程和被天下人敬重的聲望。
她還不及喚人,已經聽見崇訓宮門被人踹開的聲音,在多年的深宮生涯中,胡容箏還從未遇見過這種事情。但她一向遇事不驚的氣概,令她仍是沉著地穿好衣服,梳好頭髮,坐在妝台前等候叛軍進來。
「臣別無奢求,請太后陛下速頒詔命,任臣為執政大臣!」元叉志在必得,毫無滯澀地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陛下放心,皇上無恙,即將前來與陛下相見。」元叉回答。
曾經,年少時的胡容箏,自負精通經史、才幹出眾、冷靜沉穩、深思熟慮,而什麼時候起,就成了這麼一個自私冷酷、剛愎自用的人?她到底是專于舊情、神志恍惚,還是天生冷血、吝於付出?她到底是為情所傷、行為無法自控,還是極度自戀,以致一個接一個地傷害了生命中那些善良多情的男子?
僅在幾天前,元懌剛剛向她說過,這世上最後一個深情痴愛她的人,就是元懌。現在,這唯一的人竟也身負重傷、命在垂危。
「陛下,臣並未奪宮篡位,臣只是想除去把持朝政、素有謀反之心的元懌!」元叉一揮手,清涼殿門前頓時站滿了鐵衣神武隊的佩刀侍衛,用威脅的口氣說道,「現在,臣已經騎虎難下,為了保全自己,臣已經橫了心不顧一切了!」
她正靜靜坐在妝台旁邊,雖已中年,仍然眉目如畫、清秀婉麗,一手引著青銅雕花長弓的弓弦,妝台上,放著一把出鞘的雪亮腰刀。
殿外的喧騰聲音已漸漸平息,幾名侍女被推了進來,她們擁著腳步踉蹌的胡容箏,向僻在一角的北宮走去。
既然付出了一生的心和力,你還要我的命,那麼,你一起拿去吧,容箏!元懌再不說話,拾起短刀,向項間用力一抹……
看見面前這月色中血肉橫飛的景象,胡僧敬嚇得拔腿便往永寧寺方向跑去。
元叉為防夜長夢多,當即奏和*圖*書告已被他控制的小皇帝元詡,說清河王元懌起叛軍欲奪皇位,還想下毒害死元詡與胡太後母子,元詡畢竟只有十歲,聽得元叉這麼惶急地稟告,便信以為真,下詔賜死元懌。
兩隊交錯之時,崇訓宮衛喝道:「口令,泛彼柏舟!」
「陛下何必與臣相持?」元叉的聲音中毫無退讓之意,「陛下,臣如今帶甲十萬,嚴密控制著整個洛陽城。洛陽胡司徒府、清河王府、永樂宮顯陽殿,現在統統在臣手中!」
另一隊是崇訓宮衛,大多是世家親貴子弟,入宮是為了應個差事、掙個前程,領頭的是胡太后的本家侄兒、都統胡僧敬,他們的步伐遠不如鐵衣神武隊整齊,一邊隨意巡視著,一邊小聲聊天,嘻嘻哈哈鬧成一片。
胡容箏頹然站起,舉起手中腰刀,猛地向元叉擲去,罵道:「逆賊!這些年來,朕待你不薄,不但將同胞妹妹嫁給了你,而且將你一路提升,提拔至領軍將軍的高位!你平素在洛陽城的薄行過失,都由言官們奏入,朕卻只是將你叫來訓責了事,從未加以深責,你不但不心存感激,還恩將仇報,帶兵逼宮……」
「大胆!外臣怎敢擅自闖宮?」胡容箏身邊的女官在外面責問道。
「陛下!」元叉避過了刀鋒,冷笑道,「陛下錯了,元叉若不是念著陛下的舊恩,今日太后陛下和皇上的性命早已不保!」
胡僧敬的喊聲,驚醒了崇訓宮內的侍衛和內侍、宮女們,也驚醒了在清涼殿內熟睡的胡容箏。
「臣等久懾于清河王元懌之威,元懌長期把持朝政,有功不賞,有罪不罰,拉幫結黨,居心不良……」元叉說到這裏,抬眼偷偷看了一下胡容箏的臉色,「臣恐我朝有以叔篡侄之事發生,逼于無奈,才出此下策。」
隨著他的喊聲,鐵衣神武隊已經抽出腰間懸著的長劍,猝不及防地刺入崇訓宮衛們的胸膛,轉眼間,十九名崇訓宮衛便橫屍在地。
元叉和元爪對視一眼,在離胡容箏五步遠的地方跪了下來,連他們自己也沒有想到,一個失勢女人的命令,仍然能在他們身上產生如斯響應。
事態發展到今天這種無法收拾的局面,她胡容箏責無旁貸。多年獨權專政,養成了和*圖*書她剛愎自用的性格,如今,她完全是自作自受。
但他深知,胡容箏是個說得出做得出的女人,如果逼死了她,天下各鎮軍隊都會以「擒叛逆、復君仇」的名義蜂擁而至,那就不再是他元叉駕馭得住的了。
「太后陛下!」元叉有些無禮地拱了拱手。
胡容箏睜開眼睛,從牙齒縫裡擠出了一個字:「可!」
胡容箏眼前一黑,向後倒退了兩步,跌坐在妝台邊的軟凳上。
見元叉竟然以自己娘家、元懌和小皇帝元詡的性命相要挾,胡容箏心中悚然,她深知元叉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如果自己再不退一步,恐怕他真的會不顧一切,做出一些出格的反常舉動。
「哈!那朕還要多謝你的活命大恩了?」胡容箏咬牙切齒地諷刺道。
一隊是鐵衣神武隊,由宮中的侍衛長元爪帶領,元爪是元叉之弟,和乃兄的才貌不相上下,精明強幹、剽悍異常,雙眸里透著一種捉摸不定的神情。
最好是能令胡容箏和小皇帝乖乖束手就縛,住入他派重兵看守的宮室,讓他元叉能夠正式挾天子以令諸侯,以天子的名義在北朝發號施令。
胡容箏的眼睛被淚水瀰漫了,從元爪遲疑的回答中,她感到了不祥之氣。
元懌的兩行冷淚奪眶而出,崔光的話,像刀一樣,刀刀命中他的要害,這麼多年,他的痴情與執念就這麼付之流水,甚至未曾在她的心底打起一個漣漪。
元叉一拿到元詡詔書,便迫不及待地讓司徒崔光前去賜死元懌,元懌被關在門下省,尚對胡容箏能撥亂反正存一線希望,可聽到詔書,居然要未經審訊以叛亂之名殺了自己,大是驚疑,問崔光道:「這是太后親筆下的詔書?」
元懌心底劇痛,雖然未必是她下的詔書,但胡容箏為了保住他們母子倆的權力地位,是有可能毫不猶豫地犧牲自己。
「這……」元叉和元爪再次對視,卻未作答。
「唔。」胡容箏沉重地點了點頭,又問道,「清河王元懌呢?」
「臣……」元叉又走近了兩步,想說出自己早已打好腹稿的一番話。
元爪揮了揮手,止住了鐵衣神武隊的追趕,通往永寧寺的路上,一路都有崇訓宮衛的屍體,這場暴亂,早已靜悄悄地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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