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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寺鍾

作者:陳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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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幽居北宮 4

第二十一章 幽居北宮

4

上天的安排是多麼微妙而富有機巧,爾朱氏拒絕與元懌合葬,這恰好成全了她。
在死前三天,當著兒子元亶的面,這個性格倔強而內斂的北方女人,要求身後歸葬六鎮旁爾朱川的祖墓,將來不與元懌合葬。
這幾天,元懌的王妃爾朱秀容病亡,元懌料理喪事,數日沒有入宮。
她始終弄不清元詡的真心,也許在他心裏,李嬤嬤和潘彤雲才是真正的親人,而胡容箏,她不過是一個華麗無比的神像木偶,威嚴、遙遠、令人畏懼,卻毫不親切。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失去了皇權,她也就失去了自己最後的力量。
元詡以一種令人畏懼的速度成長起來了。
雖說元詡批過的摺子,最後還是要經胡容箏核准,但畢竟,一直以傀儡身份出現在朝廷上的元詡,能夠貼近皇權,能夠嘗到發號施令的滋味,他似乎也很滿足。
殿中雖已半黑,但她仍不許點燈,只獨自坐在黑暗的殿角,想著這些理不清的關係和種種微妙的關節,深有身心俱疲之感。
本來她曾打算自己百年之後,與已故的宣武帝合葬,但這些年和圖書來的經歷,似乎讓胡容箏有些愧於面對地下的宣武帝——他待她是這樣的縱容和寵溺,而她卻總回報以冷漠和背叛。
這三個男子中,宣武帝令她覺得壓抑,楊百花令她覺得痛楚,唯有元懌,能讓她感到一種至大而包容、靜美、安樂的境界,就像近年來,不少下午,他們都會並肩坐在永寧寺里讀佛經,一種老年將至的寧靜,一種靈歷盡滄桑的平和,讓他們心心相通,然而這並非是愛,更不是情慾,只是一種應共同經歷過風雨而無法分割的患難之情。
滿懷凄楚情思的胡容箏,忽然發現自己的眼前模糊一片,有什麼潮濕的東西,一顆顆滴落在剛寫下的字行上,墨跡洇了開來。
其實,年近四十歲的胡容箏,再也沒有從前那種對政事的熱衷了。
深夜的崇訓宮,闃靜無人,面對案上攤開的《華嚴經》,胡容箏卻心不在焉。
一念至此,她將經書拋在旁邊,一邊沉思,一邊自己磨好一池濃濃的墨汁,接著寫起那份自前天開始親自草擬的詔書。
但胡容箏聽說,爾朱秀容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小弟弟,也是當今北方最強大的部落酋長、大魏的討虜大部都督爾朱榮對此似乎心存不滿,認為皇家虐待了爾朱家的女兒,既沒有給她一個榮耀的名分,也沒有給她應有的尊嚴。
暮色中,胡容箏捻著手裡長長的佛珠,心思煩亂。
可惜,爾朱秀容以一個女人的本能,早已覺察到了她的這番心意,堅決拒絕了這種虛假的榮耀。
她想起了很多往事,想起來那個夏日,年輕的自己如何在西海池邊誘惑了宣武帝元恪,如何令他為自己廢去施行了一百多年的魏宮「留犢去母」祖制,想起元懌多年來一直默默站在自己背後,想起楊白花與自己那無奈而絕望的情感糾纏……
管他們說什麼合不合禮法,說什麼叔嫂情悖理滅法,生前既是孽情糾葛,將來,就在地下償了這一段宿緣罷……
在元詡表面唯唯諾諾的順從和恭敬下,是否也埋伏著與宣武帝一樣的重大心機呢?
她的心裏一直很矛盾,一方面,她害怕失去權力,另一方面,她又希望兒子能夠快點長大親政,hetubook•com.com自己索性與元懌攜手同游天下,過起平常百姓般的安寧生活。
但另一方面,胡容箏也在害怕,是否自己交出權力之日,就會是自己失意被囚之時?
考慮到爾朱秀容的家族背景,也許還出於別的什麼心理,胡容箏給爾朱秀容賜了一個「靜」字謚號,並命人送去了一千匹綾絹、一百萬錢,讓爾朱氏以皇妃的禮節下葬,大約這也是她對自己侵犯了爾朱秀容的家庭、奪走元懌所做的一點補償。
元詡越來越朝氣蓬勃、成熟能幹,而她卻在漸漸老去……
如今,只有在暮色中,在洛陽城千寺鐘磬的合奏聲中,胡容箏才能感到僅有的一點寧靜。
這些年,朝野一直批評她過於崇尚佛教,在北朝各地,修建了大大小小數不清的寺院,以至於洛陽城裡的百姓,有四分之一都已落髮出家,而整個大魏國中,據元順奏章,已有僧侶兩百多萬人,寺廟三萬多所。
一個帝王的真正個性,要在他掌握到皇權之後,才能最後顯現出來。
她打算在一個月後向元懌提出來,將來,他們二人就在北邙山下選一處林深木茂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地方,合棺並冢,讓兩個孤魂野鬼葬在一起,墳前分別樹立起兩面最簡樸的石碑。
身後與誰合葬呢?楊百花?呵,他飄遊天下,早不知浪跡到了哪裡。這麼多年了,她連他的一點消息都沒有,更不曾見過他的片言隻字。如果他願意,她是寧願不顧天下人的譏嘲,也要和他在一起同棺共枕,一如漢武帝朝的竇太主和董偃,然而,是他不願意,他搖身一變,成了南朝僧人。
生前,出身北方藩王的她一直鬱郁地守候在元懌的清河王府里,每天吃齋念佛,從未對元懌的薄情和背叛有半句怨言。
表面上看,元詡對她不再像從前那樣充滿敵意,胡容箏為了和他緩和關係,幾個月後,還特地赦免了潘彤雲母女的罪名,令她二人每月從瑤光寺回宮與元詡相伴,元詡對此感激不盡。
只有元懌。
前天,她已向崔光和元懌分別示意,叫他們各進奏章,奏請將高太后葬在瑤光寺后的棺木起出來,與宣武帝合葬在景陵。
洛陽城外的龍門一帶,胡容箏又命人開鑿了許多佛像和藏經壁洞,言官們認為這都是浪費民力,徒勞無益和-圖-書。他們哪裡知道她心底的無限抑鬱、惆悵,需要通過這數不清的石刻經書、壁畫和廟宇,來寄託抒發?
臨終前,她不肯注視元懌的眼睛,背對著房中眾人,一個人靜靜地咽下最後一口氣。元懌用手輕輕為她合上那雙不肯閉緊的眼睛,對著名義上的妻子,最後生出一點負疚之情……然而他又有何辦法?世間孽情牽扯,本來讓人身不由己。
但她還是覺得,相貌神態都與其父親元恪一模一樣的元詡,連性格也像元恪一樣沉靜,城府甚深,不過十一歲的年紀,其深沉和冷靜卻不在她之下。
不知道為什麼,即使如此,即使這樣天天見面、交談,胡容箏還是有些擔心。
自那個秋日下午以後,胡容箏果然風雨無阻,每天一次,前往西林園顯陽殿探視自己的兒子,她語氣和藹、態度溫文,儘可能以一種母親的體貼姿態出現在元詡的面前,母子倆在顯陽殿從不談論政事,而只是說說家常。
爾朱秀容雖然從來沒有得到過元懌的感情,但畢竟是他世子元亶的母親。
為了培養元詡處理內外政事的能力,胡容箏命他每天下午前往桂殿批半個時辰的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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