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她家沒了個人，就要等些時日，那萬一再等些時日又沒了一個，豈不是一直都要遮瞞下去了？這叫什麼事？」顧雲岫面露不滿。
蕭夢鴻的設計，充分考慮了使館建築本身具有公開性與保密性共同體的特點，根據原來的構造將內部重新規劃為具有公開性的接待場所、交往場所和供大使居住的私密官邸居住區三部分，不但內部規劃合理，充分考慮了每一個場合的需求，建築外部也改造的莊嚴而華美，徹底凸顯原本大穹頂突出而完美的膨隆流線線條，令整座建築在整個使館區獨樹一幟，十分引人注目。
顧雲岫扭頭，見外頭剛回來的顧詩華站在客廳入口處盯著自己，皺了皺一雙修的十分齊整精緻的眉毛，不在意道：「五妹你小孩子懂什麼，別摻和……」
「你既然這樣想，你去將她接回家裡來，往後好好過日子就是了。讓她一人流落在外不妥。」
「還行。你們都好吧？」
片刻后，顧太太和丈夫對視一眼，見丈夫也難掩一臉的錯愕。
「好，好，你們進去吧。」
「那位就是你丈夫啊？原來你夫家姓顧。那以後我就該改口叫你顧太太了。」黃太太笑道。
「算了。沒離也好。」他說道，「長鈞這麼大了，應該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好在之前也沒登報公布出去，對我們也沒什麼大的影響。」
上次蕭夢鴻和他分開時，他說好由她住在這裏清清靜靜，他也不會來打攪她的。所以剛才蕭夢鴻看到巷口停了他的汽車就沉下了臉。等見到顧詩華來了，臉子就甩不下去，露出笑容，由著顧詩華挽著自己朝前走去，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話。
「黃太太，剛才謝謝你的照應，我裡頭還在燒水，我先進去照看了。」
顧彥宗沉默了。
「雲岫你別這麼說話。」顧太太嘆氣，「這不是湊巧嗎，正好這會兒她家就出了喪事。」
「沒有。」
……
「不敢，不敢……你取笑了。」薛梓安笑。
顧彥宗嘆了口氣，摘下眼鏡。
遲些，顧彥宗和顧太太回到卧室，顧太太還被先前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給弄的心神不寧，扭頭見丈夫戴著眼鏡，嘴裏叼煙斗還坐那裡看著文件，彷彿什麼事都沒有一樣，心裏氣惱，一把將他嘴裏煙斗奪掉，氣道：「老爺，不是我說你，家裡這事情亂的，你怎麼就跟個沒事人一樣？」
顧長鈞不語。
蕭夢鴻答應了。
「四哥，你和我四嫂真的不能複合了嗎？」回去路上顧詩華問，「我看你人都到了門口，就是不進去一步。」
「我想好了。這就是最後決定。不會變了。」
顧太太卻彷彿被這個意外又突然的發現給弄的吃驚不小，呆了片刻，口中喃喃道：「不可能呀——他們結婚都這麼多年了，之前德音還鬧出那種事，當時要不是你壓著，長鈞早就和她
和-圖-書離婚了的。他……他怎麼現在突然又迷上了她？」
沒有絲毫停頓，他立刻說道。
「我不是替你急嗎？你婆家……」
顧太太要朝他走過去，顧彥宗站起來，拽住了她衣袖。
顧彥宗的語氣加重了。
「看情況吧，」顧長鈞終於說道，「航校現在不忙，我也不是一定要過去的。」
「她家不是剛沒了父親嗎？這會兒公開出去，我們這邊說起來不好聽就罷了，蕭太太那邊怕一時也接受不了。等過些時日再說吧。」
他敘述著的時候，表情很平淡，好像這不過是件非常非常小的事情而已。
「好些時候沒見了。最近你怎麼樣？」
「詩華，那你在這裏玩吧。我晚些再來接你回去。」
「你知道我關心你就好。」顧雲岫笑道，「家裡就你這麼一個男丁，你都不知道，以前我有多替你不值……」
「你養了你這個兒子到現在二十幾年，你何曾看過他會像今日這樣低頭下去？你沒聽他說了句嗎，德音分明是想和他離婚的，是他最後簽字時改了主意。」
……
顧彥宗問兒子。
三個月後，新的大使館如期修復改造完畢。
「是啊。我有位留學時的朋友是使館的參贊，我就過來了。」薛梓安望著她，「聽說這裡是經你一手修復改造出來的？真的很完美！我非常喜歡你的這種風格。剛才大家都在交口稱讚，你會越來越有名氣的。」
「現在我改變了想法。」
他環顧著四周，由衷地讚美。
她突然停了下來，看到顧長鈞從門廊外的台階上也跟著進來，一怔，便住了口。
「那麼你這次能留多久啊？什麼時候去南方？」
「行，我知道，我刻薄了！」顧雲岫撇了撇嘴，又換成了興緻勃勃的樣子，「媽，那長鈞是不是還要在家留一段時間？」
……
顧太太遲疑了下。
顧雲岫一怔，收了手，「那有什麼！只是公家上頭的事而已。爸和葉家老爺平時不是也有往來嗎？」
「是嗎？」蕭夢鴻笑謔了一句，「北平又多了一位著名大資本家，往後更熱鬧了。」
黃太太望著笑眯眯道。
蕭夢鴻從包里掏出鑰匙開了院門，道：「黃太太，那我們先進去了。」
「算了，先不要提這個了。我看你四弟比從前更加不說話了。我有時候瞧著都有些擔心……」
顧長鈞看了眼後視鏡里的妹妹，微微一笑。
「……當時離婚書上還少兩個證明人。上周她打電話找我，就是叫我一起去請魯朗寧夫婦做證明人簽字的。但是我的想法有所變動，所以當時沒有簽成字。」
「薛先生，好久沒見了。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
「長鈞，結婚需慎重，離婚更不是兒戲。關於你和德音的婚姻之事，你到底想好了沒有？」
但是顧太太卻像是遭了雷劈，目瞪口呆地瞪著自己生和*圖*書養的這個兒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蕭夢鴻起先就知道他有意來這裏辦廠。所以突然聽他這麼說，也沒怎麼驚訝。想了下，見他用期待的目光看著自己，便道：「薛先生，我知你懷有工業強國之夢想。我沒有理由拒絕來自你的這樣一個聘請。」
「就這樣吧。長鈞你出去吧。」顧彥宗朝兒子拂了拂手。
薛梓安是數月前離開北平回了北方的，蕭夢鴻沒想到會在這裏突然又遇到他，也是有些驚喜。和夫人們告了一聲，轉身迎了過去，兩人寒暄了幾句。
「嗯，爸媽三姐他們都好。你怎麼一個人住到這裏來了？我原本還以為你回了娘家呢……」
……
顧太太彷彿突然明白了過來，聲調驀地一變，彷彿胡琴被弓突然重重壓了一下發出的轉折之音。
「謝謝爸媽。」
「多謝三姐關心。」他淡淡地道。
黃太太很是客氣，滿面笑容地和顧長鈞招手道別。
顧彥宗終於再次開口：「德音現在住哪裡？娘家嗎？」
書房裡靜默。唯余擺鐘晃動時發出的有韻律的一道輕微的咔嗒咔嗒聲。
「我自己知道的！」
顧太太這會兒終於回過了神，睜大眼睛嚷了起來：「長鈞，你到底是怎麼想的？當初要離？現在我和你爸都以為你們離了，你又突然說沒離？」
「媽！你別管這個了！」顧雲岫面露不快，「我自己心裡有數的！怎麼你們每個人都當我自己不樂意生？」
顧太太再次失語了，獃獃望著兒子，一臉的不信。
「長鈞，你在說什麼？那上次怎麼又說離婚了？你們到底離了沒有？」
「媽！長鈞一直就這樣，有什麼可擔心的？他一個大男人，就算心裏想，也不會主動跟你開口提這種事的。媽你要是有意，這事就包在我身上……」
顧詩華在蕭夢鴻的新居逗留了一個晚上，八點半的時候，顧長鈞回來接走她了。接人的時候，他也沒進來，只站在門口。
「也就是說，我和她還沒離婚。」
顧詩華眼睛一亮，「那太好了。四哥你在家多待些日子。四嫂沒了，我和二姐說不上話，要是你也去了南方，我一個人要悶死的。」
剛才蕭夢鴻沒回家，黃太太正好在自家院子里，聽到動靜便主動出來攀談。
顧雲岫正說的起勁，忽然聽見門口有人不滿地道：「三姐，你在說什麼呢？你和葉小姐好是你的事，我也管不著。可是你要把葉小姐說到我們家來當我四嫂，我也可有份的！我反對！」
兩人又說了幾句閑話，薛梓安正色下來，望著她道：「顧太太，不知道你接下來忙不忙？」
「老爺！」
「媽，對不住你了。」顧長鈞頓了下，「從前我是想和她離婚的。但是現在，我……」
倒是顧彥宗很快回過了神，望著兒子，皺了皺眉。
顧長鈞朝顧雲岫笑了笑https://m.hetubook.com.com。
「怎麼了？」蕭夢鴻喝了口手裡的雞尾酒，挑了挑眉。
顧長鈞停下腳步，轉過頭。
「雲岫，你也該回去了!」顧太太看了眼兒子臉色，出聲提醒女兒。
一旁顧太太瞅著兒子，心裏略微有些不安。
他似乎已經留意她有些時候了。只是一直沒上前招呼。
黃太太人很好，也熱心，但有個這種年齡段大多數婦人的通病，喜歡刺探內情。
「黃太太，多謝你的熱心！」顧詩華也向黃太太道謝。
……
顧長鈞神色自若地說完，轉頭和黃太太告辭。
「四哥！」顧詩華叫住了他。
「走好啊！顧先生！」
「剛才你停車過來遲了，沒聽到吧？我聽到三姐在和媽說要給你說親！說的還是葉家那位小姐！四哥，我不喜歡那位葉小姐！」
「我也是。不過說真的，來過北平之後，我是喜歡上了這個地方。這次過來我有打算買屋，方便以後可以經常往來。」
「你怎麼了？看著不大高興？」顧雲岫奇怪地看了眼自己母親。
查理大使對這個工程結果十分滿意。搬遷進去之後，于使館新修的大廳里舉辦了一個喬遷酒會,邀請了各國公使以及北平政府的一些相關官員。蕭夢鴻也應邀出席。與從前曾見過一面的查理夫人和魯朗寧太太等人交談著的時候，無意轉頭，發現薛梓安竟然也來了。他的手裡端了個酒杯，正站在不遠處的側旁，一邊和人交談著，一邊似乎正朝這邊投來注目。見自己注意到了他，他的面上露出微笑，端起酒杯朝她遙舉了下，隨即朝她走了過來。
顧長鈞把經過簡單說了一遍。
顧詩華覺得有些沒趣，趴在座椅上嘆了口氣。
「有什麼事？」
顧太太又嘆了口氣。
顧長鈞朝父母點了點頭，轉身出了書房。
蕭夢鴻對他的印象很是不錯，突然在這裏遇到，自然感到高興。
蕭夢鴻停下來，面上只帶著淡淡微笑，也不是笑給他的，並沒接話。
顧長鈞朝黃太太點了點頭，轉身便邁著大步走了。
「黃太太，他傍晚來時，我看到你們在說話。他都朝你說了些什麼？」
「葉家恐怕不大適合吧……最近葉小姐的父親和你父親在政務上好像意見有些相左……」
「在的。書房裡。」顧太太道。
蕭夢鴻笑道：「謝謝你的誇獎，薛先生。」
顧長鈞道：「爸，媽，我和德音其實還沒離婚。」
對面倆人頓時呆了。
「媽，你也請一併去書房。有件事，我覺得有必要告訴一下你和爸。」顧長鈞說道。
「我暫時還接不回。」顧長鈞坦然道，「她一時還不能接受我改變的想法。所以我答應和她暫時分居，等她回心轉意。」
「葉小姐？」顧太太一愣。
「差不多吧，」顧彥宗戴回眼鏡繼續看自己的東西，「當時他們來找說離婚了，長
ｈtｔps://m•heｔuｂooｋ•ｃｏｍ.coｍ鈞衝著德音發脾氣跑出去夜不歸宿，我就覺得不對了。他原本不該會是這樣的性子。現在既然沒離成，他們自己的事，我們還是少干涉為妥。只要別鬧的太過分，順其自然吧。」
薛梓安彷彿鬆了口氣，露出歡欣之色，連聲感謝。
顧太太疑惑著去了丈夫書房。夫婦倆坐著，顧長鈞站倆人面前。和前次差不多的樣子，就是邊上少了個人。
「這才多久啊就想這個……」
「他說是你先生啊，送小姑子來看你的。」黃太太笑，表情有些曖昧，「我就說嘛，你剛住過來時，我見了就奇怪。你怎麼會一個人搬出來住的。原來是和先生鬧了彆扭。顧太太，我看顧先生是個很好的人嘛，講話又斯文，又客氣，你跟他鬧了什麼彆扭要自己跑出來一個人住？我看小姑和你關係也親啊！」
顧雲岫打斷了顧太太的話，湊過去壓低聲音，「媽，先別管我了，現在長鈞的事更重要。我們顧家就他一個兒子。現在他離婚了，你有沒留意哪家有合適的小姐？」
顧長鈞露出一絲歉疚之意，道：「爸，媽，很是對不起。全都是我的錯。我想了下，既然決定不再離婚，那麼有必要告訴你們，讓你們心裏有個數。」
「你是什麼意思？你不會是說我兒子……我兒子被她給迷住了？」
顧家，三姑奶奶顧雲岫晚上回了家，和顧太太坐說著閑話。
顧彥宗無奈道：「你要我怎樣？逼著兒子和兒媳婦再去離婚？他都這麼說了，你這個做媽的就沒看出點什麼來？」
顧長鈞沒再說話，轉身朝樓上去，沿著樓梯登了幾步，忽然停了下來，停頓幾秒，轉身問顧太太：「爸現在在家嗎？」
顧長鈞朝顧太太和顧雲岫打了聲招呼就要往樓上去。
蕭夢鴻實在忍不住了。
「媽，我就是搞不懂了，長鈞明明和前頭那個都離婚了，為什麼還不公開出去？」
顧彥宗看了太太一眼。
顧太太卻頗激動，生氣地道：「長鈞，我簡直要被你給弄糊塗了！你這叫什麼事？這婚都離了，你突然又對我還沒離成……我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是啊！」顧雲岫伸出尖尖的十指，一邊欣賞著白天新染的鮮艷指甲，一邊笑，「葉小姐學識樣貌還有家世，哪樣能挑出不好的來？」
顧長鈞看向顧雲岫，微微皺了皺眉。
顧太太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隨你的空，任何時候開始都行。」薛梓安立刻道，「我現在住在北方會館，你什麼時候可以過去，叫人通知我一聲，我帶你去看地方。」
顧雲岫有些尷尬，白了顧詩華一眼，急忙笑著解釋道：「四弟你別誤會。我當然不是一定要你娶什麼人。不過說真的，反正你現在離了婚了，也可以考慮娶一房好的太太了……」
顧太太搖了搖頭。
「我還和以前一樣，m.hetubook.com.com差不多。」蕭夢鴻看向他，「薛先生你呢？」
他遲疑了下。
「你生的兒子，你這個當媽的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
「四嫂，聽說你現在在做美國大使館的項目？是不是很忙啊？」
「她沒回娘家。現在自己住在三井巷那邊。」
「四弟這個婚離了，總算清靜了。我就說，早該離的。白白拖延了這麼長的時日，還又撞上了這樣的事兒！」
……
「你肯聘我為你的工廠設計規劃，是對我的信任，作為建築師，我應該謝謝你為我提供了這樣一個施展機會才對。」蕭夢鴻笑道，「那麼什麼時候可以開始？畢竟，你也知道的，燕京大學的工事還在進行中，我需要定期過去，所以最好做個時間計劃。」
「是這樣的，我之前不是告訴過你，我在這裡有興辦工廠的計劃嗎？最近準備正式開始，前幾天已經在實業部登記造案了。我也買了位於燕郊的一塊地皮。如果有這個榮幸的話，我想請你為我的工廠進行建築設計規劃，不知道你肯不肯幫我的忙？」
兩人走的近了，顧長鈞扭頭，看了眼蕭夢鴻，便道：「五妹說有些想你，所以我送她來看下你。」
「媽。三姐你也在。」
「怎麼了？」
「你們到底在做什麼？這不簡直是在胡鬧嗎？」他的表情有些惱怒。
「看出什麼？」顧太太也是氣的頭疼，並沒多想。
蕭夢鴻送走顧詩華，轉身正要進去，見隔壁的門開了，黃太太從裡頭探出個頭來，看了眼已經走遠的兄妹兩人，腳上趿著雙拖鞋，手裡搖著白蒲扇，過來和蕭夢鴻搭訕。
蕭夢鴻微笑點了點頭，撇下還意猶未盡的鄰居太太關了門。
顧彥宗面上露出訝色，瞥了眼兒子。
顧太太頓了頓腳。
自己這個兒子一向是不多話的，顧太太原本早習以為常。但出於一個母親的細緻，她還是覺察到了兒子身上最近的變化。尤其是在前次書房大發雷霆出去在外過了一夜之後，一直到現在，她感覺到兒子比從前更加沉默，而且，這種沉默有些不正常。唯恐顧雲岫又觸了他不知道哪根筋，忙插|進來打斷了女兒的話，道：「就這樣吧。我們也只隨口說說而已。」
「怎麼不急！」顧雲岫道，「我們顧家被前頭的那位給拖累了這麼多年。要不是她，您現在跟前早就有孫子了！」她又笑了，「不過，我倒認識一位不錯的小姐，家世、樣貌、才學，樣樣和我們長鈞相配，還能幹會賺錢，而且最難得，那位小姐人品更是放心，人你也是見過的，就是葉家的那位三小姐。」
顧長鈞開著車，沒應答。
「不是。」顧太太擺了擺手，轉了話題，「雲岫，你上次給你介紹的那個醫生，你有沒有去看？我跟你說，是范太太介紹地。她家有個侄女也跟你一樣，結婚了好些年都沒孩子。今年有了。說就是看了個那個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