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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著。

他單臂支靠在窗台上。

「其實我的存心是不甘就這樣被你拋開了。我想留下你，想方設法讓你愛上我。等你哪天愛上我了，我再把你丟下不管。」

他就這麼安靜地坐在她的床畔，與她隔著觸手可及的距離，身影和周圍的昏闃凝成了一體。

蕭夢鴻打斷了他的解釋。

「陪都有地勢之利，當能夠抵擋地面日軍，但於你們來說，也非穩妥之地，恐難免遭日機空襲。我思前想後，決意還是送你們去美國為好。」

那是他隨行方才等在附近的衛兵在提醒他時間到了，須得離開。

「那時候，我對你說，我愛上了你，所以希望你能留在我的身邊，倘若我騙了你，他日就叫我死於戰場……」

他的肩膀忽然微微動了動，接著，朝她抬起了手。

他抬頭，朝她咧嘴一笑：「差不多了。」

他就這麼一直凝視著她。

顧長鈞神色微微緩了些，遲疑了下，緩緩地道：「德音，這些年來，我一直在致力於空師的建設和備戰。只是可惜，軍費有限，起步的晚，給的時間也是不夠。如果能再多給些時間，或許還能縮小些我們與日方的實力懸殊。這和-圖-書三兩個月里，我已經失了多位親密作戰的飛行員。他們都很年輕，最小的不過二十一歲……」

紅色煙頭閃爍里，她聽到煙草被炙熱火種燃燒著扭曲發出的輕微吱吱聲，聞到了嗆鼻的辛辣煙味。

外面的路燈卻閃了幾下，忽地重新亮了，餘光便從她身後那扇半開著的窗戶里透了進來。隔壁也隨之傳來了一陣歡喜的呼聲，慶賀這麼快就又通電了。

他的背影和窗外的夜色一樣，凝重無比。

蕭夢鴻呼出了一口氣：「你肚子餓嗎，我給你去做點吃的吧……」

他轉頭朝外，停了片刻，復又道：「抗戰之局，比我從前想象的還要艱巨，短期之內是不可能結束的了。我會領著我的飛行員盡我所能地抗戰到底，即便投身成仁，那也是盡了軍人的天職。但你們不一樣。唯知你們都在安全的地方，我才能放心。」

「你想說什麼？和我說就是了。」

房間被昏黃的燈光充盈了。他的視線跟隨著她的身影，在她轉身的時候，飛快地抓了抓自己的額發，帶了些不自在地道：「方才嚇到你了吧？我不小心睡了過去……」

顧長鈞方才臉上和-圖-書露出的笑意消失了，低頭看了下腕表。

他拿開了她的手，開門走了出去，伴隨著快步下了樓梯的聲音，身影很快就消失了門廳外。

他緩緩地道。

他抬手，看了眼手腕戴的飛行專用真力時腕表。

「……不知道你還記得多年之前有一回我們鬧離婚時，有個晚上，我忽然下跪向你表白的事嗎？」

蕭夢鴻叫了聲他的名字，淚就滾了下來，轉身朝他追了上去，從后抱住了他的腰身。

蕭夢鴻望著他。這個角度看下去，他的臉頰十分光潔，彷彿剛刮過臉不久。

「德音，有件事，我原本大約一輩子都不會叫你知道的。但現在卻忽然想和你說。」

但他卻忽然鬆開了她的胳膊，手改而插在了褲兜里，在地板上走了幾步，靴底和地板發出沉重的腳步聲。最後他停在了窗戶前。

他繼續道，語調是平淡的。

「現在想想，那時候的我是何等的幼稚可笑。」

她定定地望著他，鼻頭慢慢地酸澀了起來。

夜是如此的黑。她必須要睜大眼睛，才能勉強捕捉的到他身影的輪廓。

片刻后，她輕聲問。

顧長鈞深深地吸了一口煙。

她匆匆轉hｔtｐs://ｗww.ｈｅｔuboｏｋ.cｏｍ•ｃom身，經過他身旁的時候，他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這就算是我為自己謀的私利吧。」

「你還有多久走？」

蕭夢鴻發著怔。

「你必須要走！和憲兒一起！」

他沒回答。掏出懷裡一隻雪茄盒，回頭問她。

他頓了下。

「我要走了。記住我的話，明天你就給我做好離開的預備。到時會有人送你去機場。」

「顧長鈞！」

他依舊握著她的胳膊，彷彿沒有放開的意思。

窗外忽然掠來一道電筒的直射光，來回晃了幾下。

「你一直有著極強的個性，倘若我的意願與你相悖，你從不會服從於我。但這一次，我懇求你，即便我是錯了，你也聽我的，和憲兒以及我母親他們，一道去美國吧！」

「你的傷好了嗎？」

她抱的如此的緊，以致於讓他有一種透不過氣的感覺。

她滅了打火機，望著他道。

「我能抽一支嗎？」

她站在那雙剛剛差點絆倒了她的軍靴前，喉嚨彷彿被什麼給哽塞住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蕭夢鴻的眼睫微微顫抖了一下。

顧長鈞皺起眉，語氣忽然變得嚴厲了起來，帶著完全不容她辯駁的強硬。https://www.hetubook.com.com

蕭夢鴻的眼眶慢慢地濕潤了。

蕭夢鴻蹲下去，將他那隻剛被踢翻了的鞋擺正回去，走到床頭打開了燈。

「不必了。我不餓。」他說道。

蕭夢鴻靠在桌邊，點了下頭，又搖頭。

藍色的雪茄煙霧在他的指間慢慢地升騰，模糊了他的臉龐。

他的身影凝固了片刻，隨即慢慢將她的抱住自己腰腹的雙手分開了。

「還有一會兒吧！」

兩人對望著，沉默了下來。

他收緊鞋帶的結，站了起來。

蕭夢鴻忽然有些氣短，呼吸開始變得不暢，臉頰也慢慢地開始發燙。

「德音，我們就此別過吧。你們去了美國，我就放心了。以你之個性，我相信你以後能過的很好。以後倘遇到合意的人，你嫁了便是。我遙祝你萬事順遂。」

「啪」的輕微悅耳一聲，一簇藍色的火苗跳躍了出來。

蕭夢鴻的心跳慢慢地緩了回去，輕聲道：「你是有話要說嗎？」

「我不想走。」她說道。

「我回來，是想跟你說，我已經幫你們安排好了路線和隨同護送的人員，再過兩天，你們從機場出發，去美國吧！那邊接應你們的人，也妥當了。」

顧長鈞慢慢放下了手。

蕭夢鴻停下了m.hetubook.com.com腳步。

他露出個帶了壞笑的表情，隨即搖了搖頭。

他注視著她，慢慢湊過來，就著火點了雪茄。

他最後抽了口雪茄，低頭，在窗台上掐滅了。

蕭夢鴻慢慢走到他邊上，手伸進他制服的內兜，摸出那隻還帶著他體溫的金屬殼打火機，撳了一下。

兩人站的很近，近的彷彿彼此都能感到來自於對方身上的體溫和呼吸出來的熱氣。

他彎腰開始穿鞋，一邊系著鞋帶，一邊解釋道：「我剛乘機到的北平，須連夜轉機去察哈爾，明早和省長會面議事，中間有兩個鐘頭的空檔，便順路過來了。剛才撳門鈴也沒人應，見你房間窗戶開著，自己翻牆進來了。你別見怪……」

蕭夢鴻手心裏緊緊捏著那隻打火機。

「東南會戰失利，日寇鋒芒畢露，分兵逼近首都。會戰中期時，總統和軍委便做了決議，為長遠戰略考慮，暫時放棄北平，擇重慶為戰時陪都。再過幾天，就會公開頒布了。」

「我母親那裡，你是不必介懷的，我會和她講。到時候你們全部一起離開。」

他說完，抬腳朝外便大步走去。

依稀里，蕭夢鴻仿似又看到了當年的那個顧長鈞。

他彷彿想起了什麼，唇角微微地彎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