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他聽得到自己喘息的聲音，卻看不到前路。

李女尖叫一聲，轉身，癱在地上的女孩在遠處也似乎終於能發出聲音，她歇斯底里地朝著李女的方向大聲哭喊著：「逃啊！快逃啊！快逃啊！！！」

那些屬於豆沙的冰冷。

催眠結束后，小山離去時告訴他，馮琬在B城物證鑒定中心所做出的緊急的鑒定結果。

她咬著唇皮，卻看到身旁不遠處是一個蓬頭垢面的姑娘，她瘦骨嶙峋，癱坐在乾草之上，肩胛骨突出在校服襯衣之上，抱著一個襁褓，襁褓中空蕩蕩的，沒有任何聲音。

宋唯回以一笑，少年認真笑的時候，好看的程度從不輸給任何人。他仿似無意，又問了崔國生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所以，你三年前收的破爛雜物，死了人的八月十八、八月二十八、十月二十八，那些日子收的破爛雜物，昨天收的破爛雜物，今天收的破爛雜物，中轉的地方在哪裡呢？我怎麼沒看到你的雜物？它們在哪裡啊？」

在所有人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那柄油膩膩的刀卻彷彿立時、正好、穩噹噹等著這會兒，那隻粗糙的握過肝臟和豬油的大手握著刀，滿布青筋，轉過身，朝著宋唯一行人就重重砍了過來。

他數著每條街道的名字，天德，解放，鳳鳴，平安，每條大道都異常清晰地數著。

「馮琬法醫是被裝有死者腳趾骨節的布娃娃迷惑，影響了判斷。」宋唯先說結論：「秦裳如果是三年前被殺，那麼，李翠蘭夫妻被滅門案根本不會出現。」

小山穿和*圖*書著夾克衫，在街道上不停奔跑著，青黑的頭髮被汗水凝結成綹，很快地，眼前的一切也彷彿從清晰變得模糊。

李女好奇地站起身，走到長發女孩的身旁，她輕輕拍了拍她，卻發現手觸之處，寒意直達五臟六腑。

他這一生從沒有這樣不顧一切過，直到胸口的口袋中的糕點全部壓碎。

每次都是他拿獎，沒理由這次換宋唯。

那聲音依舊很小，被不遠處的哭聲蓋住了。

天上下雪了。

令人恐懼。

那些曾經堅定的方向，變得茫然一片。

在極度繃緊的壓力之下，少年嘲諷地冷冷擠出一句話：「瞧瞧這滿是指紋的刀柄！所以你還能騙我到哪裡？！」

李女在饑寒交迫的黑暗中，彷彿聽到一首歌。

像一個真正的人一樣活著。

快逃啊……再不逃……就沒有機會了……快逃走啊……回到媽媽的懷抱……不要讓惡人得逞……不要讓冤魂又增……我知道這世上無鬼……可是我們又算什麼東西……快逃開……著死了也離不開的地方……逃啊……快逃啊！！！

女孩緩緩抬起了頭，鼻子的上方，是兩個血窟窿，本來烏黑的長發瞬間變得枯焦，從女孩的頭頂一點點脫落，她用兩個血窟窿對著李女，虛弱地吐出三個字：「快逃啊。」

「死去的那個孩子是秦裳的兒子！」其中一個民警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攥著膀子，叫嚷了出來。

妄圖用指紋的把戲愚弄警察，那些消失了的指紋也註定成為兇手殺人的鐵證。

可是他卻從沒有如今日這樣幸福過。

女孩依和圖書舊不答，凄傷又不絕地哭著。

她彷彿注意到了李女，突然轉過了頭，面色蒼白而無血色，眼神空洞地看著她，聲音幾乎從遙遠的地方而來，帶著不可言說的寒冷，輕輕地，含糊地吐著三個字，嗓中咕嚕咕嚕地發出奇怪的響聲，卻聽不清楚。李女瞪大憔悴的杏眼，問道：「什麼？」

那些屬於豆沙的殺意。

每個人都想破案，但是不是誰都有把案件拆解至微觀，並於宏觀層面組裝的能力。

一切也因此全部對焦、吻合、清晰。

那是一面鏡子。

鄭與斌點了煙，甩了甩火柴，顯得煩躁，崔國生垂下眼睛，嘴角的笑紋淡了許多：「接著說。」

暗室的逼仄的角落，坐著另一個長發的姑娘，她握著發梢，不停地啜泣著，那哭聲哀婉而凄苦，那頭髮真長，又真美，和她年輕鮮嫩的身姿如此匹配，和她美妙的哭聲應和。李女看著她，輕輕沙啞問道：「你哭什麼？」

這雙眼睛……好像爸爸。

不認識的，在枯草中的女孩。

是誰？又是誰？

咚咚。

那是一首她小時也曾聽到的歌。

金屬孔洞外，沒有任何眼睛，只是一面鏡子。

夢見那樣兩個女孩。

睡吧，寶寶，快點睡吧，我的寶寶。

警方目前破案的進程中，秦裳案的出現是被排在連環殺人案的初位的，與后案之間存在三年的時間差，頗令人費解，正因如此，顯得俠的殺人行為極端無序和分裂。

直到想起一件事情，才用自己都詫異的溫柔腔調，輕輕開口：「那把傘沒了啊。」

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所有媽媽摟著寶寶哄睡時都會呢喃的一首歌。

從金屬門外傳來窸窣的推開金屬拴的聲音，一個小小的狹長的孔洞露了出來，裏面只容下一雙眼睛。

「這是……您的眼睛啊，鏡子裏面的您，可真美麗。」

她走的時候，帶走了那把傘。

「這之間有什麼關聯？」連鄭與斌也坐直了身子，警察的直覺讓他瞬間變得認真起來。

咚咚。

鄭與斌冷冷地望了一眼宋唯，如果按照白幫昨日提供的訊息，宋唯似乎是和自己一起被列入了第三指揮部的試煉目標中的，但是很顯然第三指揮部目前更傾向宋唯。

鄭與斌心中邪火熊熊。

那些冰冷。

崔國生依舊趕緊利落地切著豬油，他轉過身，又朝著宋唯抿唇一笑，這是他留給他們的第三笑，也儼然帶著一絲不合時宜的嫵媚。

眾人都是一震，目光全部移向了崔國生。

李女全身是汗，睜開眼時，才發現，自己依舊在噩夢之中。

她用力地撞著門，不停地，用力地。

她卻不停地輕輕哄著襁褓，還帶著孩子的笨拙和熱愛，去哄另一個更小的嬰孩。

宋唯亦是在被催眠時徹底開竅，想清楚這其中存在的可能性。

那些殺意。

咕嚕。

咕嚕。

豆沙怔怔地看著這雙眼睛，遠處卻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她近日，一直做著，這樣奇怪的夢。

而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令人生厭的樣子。

這雙眼，和豆沙四目相對。

空氣凝滯了許久。啞然的鄭與斌彷彿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歇斯底里地吼著：「抓住他！給我ｗｗｗ.ｈetｕｂooｋ.ｃｏm.cｏm搜！徹底地搜！」

他這次，依舊要把宋唯摁碾在地，用他這件白得像月亮一樣的襯衣擦鞋。如同之前的無數次。

「為什麼？」二大隊的兩個刑警亦是從頭跟進到尾，迫不及待又好奇地問著。

「第一首是春天歌，麻雀偷櫻桃，卻碰見春雨，打落麻雀和櫻桃，預示著李翠蘭夫妻和他們準備賣掉的嬰兒，而俠是春雨，審判了麻雀和櫻桃，折斷了他們的頭；第二首是夏天，鷸鳥咬住無腳行走的蚌殼的肉，而洪水沖走了它們，預示著身為洪水的俠，審判了鷸鳥和任人壓制欺凌的蚌，也即是蓋傑和張清清，以及陳姥姥、張桂英，他們都是被溺死，當然，俠所理解的夏天跟我們似乎有所出入，九月之前，被他理解為真正的夏天，這是非常奇怪的習慣，不符合大家對夏秋的認知，因為8月一般已經立秋，但是他卻依照自己對季節的認知習慣去安排殺人事件；第三首是秋天，白兔、灰狼和秋風，灰狼是秦國偉，而白兔則是秦……裳，對，就是聽風溫泉酒店女屍，她的真正死亡時間，是今年秋天，秦國偉死前不久。而非大家、包括法醫馮琬普遍認為的三年前。這個誤會並非俠刻意而為，他還沒有精力去擺這樣的龍門陣，他的所有精力都放在自己放大的感情和情緒之中。」宋唯解開了警服襯衣的第一個扣子，他平時不常穿警服外套，但是襯衣是常穿的。

像一個真正的男人一樣活著。

李女在黑暗中尋著，尋著，不停地尋著，終於定焦於一處。

他要讓第三指揮部和傅梨湘後悔。

如洪和_圖_書水奔涌。

鄭與斌駭了一跳，宋唯卻攥住了崔國生粗壯結實的手臂，男人的手臂可與瘦小的身材全然不成比例，這是宋唯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看出的東西。

她蜷縮著身體，睜開迷糊的雙眼，在片刻的平靜中卻又覺得一種直達顱骨的辛酸。

不是父親的。

宋唯想起小山，覺得心中稍稍踏實，面對居心叵測的鄭與斌，他的背後並非空蕩蕩的，還有著一雙溫暖有力的大手。少年堅定地回答道：「因為，俠要殺的人根本不是看起來惡貫滿盈的兒媳婦、人販子夫婦，而是被兒媳婦虐待的陳姥姥，人販子夫婦接收的無名嬰孩。」

雪花飄了下來。

「如果知道了孩子的父親是誰，就找到兇手了吧？」鄭與斌反應十分迅速。

宋唯冷笑著看著刀口距離自己眉心咫尺，光滑的刀壁上，自己的面容清晰。

豆沙聽到金屬門的對面，傳來「咚咚」這樣的聲音。

豆沙喘著粗氣，看了這雙眼睛許久，這雙如同鷹隼亦如狼崽的眼睛，那裡面泛著輕蔑和吞噬一切的力量。

宋唯直直地望著廚房中那個瘦小的身影，目光如炬：「如果你有心去尋的話，一定是清楚的，你母親死後，你的外婆就改嫁了，她嫁到的那戶人家姓陳，還生了一個兒子，那個兒子算起來是你的舅舅，而無名嬰孩之所以是DNA技術不夠成熟的年代，能夠確認秦裳活到了今年的鐵證，就是這個嬰孩遺留下的組織通過線粒體DNA驗證，和秦裳完全一致。」

緩緩轉過身，卻怔住了。

真像……父親的眼睛啊。

那雙眼冰冷而帶著令人不寒而慄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