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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條名為清道夫的魚突然有一天從幽深的水中浮出，死亡。

蓋雲怔怔看著小山，臉憋得發紅，喘著粗氣，垂頭卻看到小山殘缺帶著污垢破損的指甲，這些指甲的模樣看起來十分刺目。蓋雲鬆開手，頹然坐在一旁空余的陪護床上。

「國內沒有發生過類似的……」

小山鮮少如此偏激。蓋雲認識的小山，從來都是心無旁騖的。如若是從前的小山，單單蓋雲，就敢打包票他不會做出這些事，但是現在的這個人，蓋雲覺得他陌生得彷彿從端正而安靜的佛墮入魔。

「你要這樣的人做什麼？」

「什麼意思？」

「那間私人偵探社，設在加國，為全世界的富商豪庭提供私密服務。」

一邊遺憾著，一邊替換著。

蓋雲住在一個簡陋的小旅館中，距離醫院直線距離只有100米。腹中饑渴難當，去隔壁蒼蠅館子要了一碗面，切了二兩熟牛肉。原本覺得會風殘雲卷，可是吃完兩口又索然無味，放下了筷子。他一直怔怔地看著碗，粗大的手緊緊地捧著碗，也不知自己能握住什麼，心裏有點酸。

所以，小山反擊了嗎？

蓋雲被他這句話說得得有了點眉目，他看著小山，笑了：「司徒。我愛人，複姓司徒。」

家裡的小舅子愛吃這個。小洋鬼子一樣長大，只愛吃這一樣中國點心。

小護士合上窗帘，語氣帶著憤怒：「你不需要完全戒除！你來時就說過了，你還要走，還要到那群壞人身邊！你以前告訴我你想回家，我沒有資格質疑病人的去向，可是，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你已經永遠回不了家了！」

他不知道和小舅子同齡的小山愛吃什麼。

一時謠言四起。唐小山性格謹慎，為何對恩師案件如此草率？在案資深刑警都覺部分證據過於ｍ•hｅｔuｂoｏｋ•coｍ.ｃｏm牽強，甚至有些只是唐小山穿鑿附會。小山恩師之子在傳聞中是最有希望接管第三指揮部的天之驕子，唐小山污點日深，警界上層領導自然不會沒有做過別的打算，如今他卻是雷霆手段，把恩師之子迫害入獄，成為死囚，實在令人驚疑。

可水至清，則又無魚。

蓋雲不確定也不願意相信，他心中更願意忠於眼前的小友。他問他：「所以，作為朋友的你，不是第三指揮部的那個人，也不必用權勢威嚇我，更不必懷疑我，那個真正的唐小山，希望看到蓋雲的唐小山，想要我做什麼？」

小山慢慢抬起頭，看起來比昨天精神一些：「我需要你幫我。」

小山愣了，看著小護士，許久，才笑著開口，像是回答她，又像是在告訴自己：「對，你說的對。我已經沒有家了。」

小山不願躺下，依舊看著蓋雲口袋中煙盒的形狀，淡淡笑著，強撐著坐起，示意要一支煙：「婚禮沒有辦法參加，真的抱歉。忘了問，您愛人是哪位，也許是有名的女警，我也曾短暫地接觸過。」

蓋雲卻問他：「怎麼染上的？」

蓋雲有些煩躁，他說：「不要岔開話，你的回答呢？」

被誰殺的？

「蓋雲，知道的愈少，愈好。」小山看著男人，堅定有力地告訴他。

蓋雲一直以為小山強大得不需要任何人庇護，可是，如果他的父親還活著，看到他現在的樣子，該心痛成什麼樣子。

蓋雲卻打了個激靈：「你是說馮女。」

「我需要他，去接管一間私人偵探社。」

難得笑了笑。這個孩子的笑還是那麼珍貴。

蓋雲知道自己平凡到無法改變未來，卻一直以為小山是不一樣的。

小山微笑：「還是讓她找到了合適的器官，wｗｗ•hｅｔuboｏｋ.ｃoｍ.cｏｍ還是讓她活了下來。」

小山淡淡笑著，不打算糾正蓋雲的誤會：「讓你去找的那個人，我雖然無法保證他絕對的安全，但是也絕不會令他陷入險境。這個人除了簡單，或許應該擁有男性的魅力和親和力，他要表現得貪財，但是並不會對哪個女人顯露真心。作為一間偵探社的老闆，去觸碰世界上最有趣的秘密，並且寫出分析報告，兩年之後，在他卸任之前，我會滿足他所有的要求，並且讓他下半輩子擁有這輩子憑藉自己都沒辦法擁有的財富和資源。」

從當警察到現在，心裏一直是酸楚的。

「還記得那個女人嗎？」小山望著蓋雲。

彷彿，誰都沒有錯。

小山沒有推辭，咬了幾口。

所以，小山如他們所想的背叛了，而後反擊了嗎？

蓋雲看向小山，小山的眼睛平靜得沒有任何波瀾，可是正是這樣的冷靜，燒得蓋雲腦袋都熱了起來，他的憤怒已經壓抑了太久：「臭小子，聽不懂嗎！我他媽的在問你，怎麼染上的毒癮！」

小山想要的人，蓋雲想，自己也許找到了。

蓋雲一搗手：「我早該想到。是國外那幾起相似的案件吧。馮女從中獲得了她想要的器官。那是……我想想……是1988年，1988年，國內還在鋪天蓋地通緝她的時候，她已經去了國外。」

水中的清道夫每一天都大口吞著污穢，直到有一天，河水變得乾淨。

小山垂目，誰也看不到他的眼睛。小山對著蓋雲很肯定地開口：「我需要一個人。」

蓋雲扶著他，示意他躺平休息，點點頭：「我都懂，你好好養著。你說的那個人，我會找到的。」

「蓋雲，你是我的朋友。」小山冷冷地望著他，臉色驟變：「你一定聽到了什麼和_圖_書風聲。你聽到什麼？你不信我？」

蓋雲從沒有一天信過那些傳聞。傳聞說白帝和小山對決，小山分明手中藏槍，卻反被白帝打了一槍，本就奇怪，但小山一口咬定自己已經打死了白帝。可之後種種證據證明，白帝並未死，反而逃往國外，和國際毒梟勾結在了一起。而黑三角洲之後所有的運毒、販毒活動都躲開了國際刑警的聯合圍剿，這種只有各國警界高層才會得知的秘要行動，毒梟卻一清二楚，本就被大家質疑出了內鬼，小山此時又失蹤，不斷遊離于黑白兩界，惹人懷疑。緊接著，唐小山恩師一家被人殺害，而唐小山卻以為恩師報仇為名，突然出現，親自搜索證據，一夜之間，指證恩師之子為殺人兇手，並且堅持不再複核案件。

她冷冷地凝視他，那雙單純的眼睛帶著愛慕和痛苦。這個姑娘是喜歡小山的，蓋雲看得出來。

唐小山也是這樣的一條魚，因有至要功效，被人視作希望、良藥、警界的清道夫，可是，當他如今滿身都是鮮紅的疤痕、纏繞的垃圾、擦拭不去的黑暗，卻被光明視作考慮清除的對象。

可是擁有很多時間，去做什麼呢？

他聽說小山的父親不久前因突發疾病去世了，這個孩子，已經成了沒有爹的孩子。

去破數不盡的案件、勘測永不會到底的人性嗎？還是去修正、矯治成千上百生了病、淌著血的陌生人的人生？他試圖撕裂黑暗和光明的壁壘，可是究竟黑暗中原本有沒有光明的希望，而太陽照耀下，一個個黑洞恍惚中也許又變多了。

蓋雲咬牙質問小山：「兩年前，從你失蹤那天開始，不斷有消息傳來，說你反水背叛了警隊，甚至曾在香港殺死一名無辜警員，萬里家中發生慘案也是你所為，如果不是你，萬ｗwｗ•hetuｂｏoｋ•cｏｍ.coｍ里不會放鬆警惕至此，如果是你，你罪該萬死！」

小山用雙手掰掉蓋雲攥住他衣領的雙手，依舊平靜地看著他：「我讓你來到這裏，是以上級的身份讓你執行命令。」

小山身體機能和狀態極差，直立坐起不一會兒，臉色已經漸漸蒼白起來。他若無其事地問著蓋雲：「如果我說，都是我做的，你會不會繼續執行我的命令？只要他們的質疑沒有實質性地證據，只要我今天還是第三指揮部部長，只要他們一天沒有撤除我的職位！」

蓋雲愣了：「什麼樣的人？」

蓋雲攤手：「你不肯說，我怎麼幫你找這樣的一個人？」

他們一定有個公論：唐小山啊，算是廢了。

「我在國外的時候，一直以為自己好好的。可是，回來了，才發現，事情有點糟糕。」小山依舊笑著：「已經沒有人肯信我了。」

小山眼中閃過笑意，他確實詫異：「我都已經這樣，你相信我的保證？」

一條魚的死亡亦是謎案。

永遠在黑暗中奔跑的樣子，不會被看到的吧，不是沒有這麼想過。

這麼聰明內斂的孩子，在年少的時候擁有了別人一生都難企及的智慧，就算一輩子只活八十歲，也應該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多於別人雙倍的時間，才對啊。

一邊遺憾著，一邊打量著。

他咬糕時，牙齦滲出來血。小山不以為意，就著血，狼吞虎咽把棗糕吃完了。

「換煙了。煙盒變大了。」小山雙手枕在頭后，含著笑：「果然，只要在一起，喜歡什麼的、迷戀什麼的，都會散了。人都是這樣的啊。父親喜歡孩子，是因為血液，同事見面和善，因為職級高低，男人喜歡女人，則是因為美貌。世界上從沒有無緣無故的感情。」

小山似乎沒意識到他在說什麼，昨天的小護士又來和-圖-書了，給小山量過體溫后，抽了一管血。小山看著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小孔，淡淡叮囑她：「各項指標到一定程度就可以了，我不需要……」

蓋雲：「嗯？」

你沒有權力質疑我。任何人都沒有權力質疑我。小山嘴唇乾裂，有些恍惚地想著。

蓋雲一夜未眠。

蓋雲富於聯想：「你是說，這個私人偵探社是為了抓到馮女而設立？」

而這魔，是無意識露相的殊于正道的模樣，蓋雲這樣遲鈍的人都有些察覺，更何況那些比他精明的人。

蓋雲唔了一聲：「聽起來，確實很有吸引力。你看我呢？說實話，我也一早不想當警察了。」

第二日清晨去探望小山，他買了一塊熱騰騰的紅棗糕。

蓋雲有些尷尬：「喂，只是因為女人煙不夠勁兒，我們夫妻都快有孩子了，說什麼傻話。」

「不在國內。」小山目光帶著詭譎和深意。

一邊遺憾著，一邊肯定著。

真遺憾啊……

小山像枯枝上的最後一朵梅花，缺水而瀕死，蓋雲似乎是冬日田園管道中的那點未結冰的蓄水。蓋雲覺得自己給的水夠了，可是，只有小山知道，還遠遠撐不到春日。

水、污穢還是自己？

看得出飢餓和疲憊。

「一個身世清白，最好和國內接觸較少的人，人際關係簡單、年輕一點、看起來受過良好教育。我需要一個這樣的人。」

其實已經不是孩子了，不知道為什麼，蓋雲總也改不了口。

「你一直隱身在這裏嗎，消失的這兩年？」

蓋雲如墜雲霧。

蓋雲拍拍他的頭，有點心酸地輕聲：「我什麼時候說過不信你？不憑這點心，你憑什麼要求我來，又憑什麼信我？小山，做朋友得公平。」

小山沒有答他，看著他凸出的外衣口袋的形狀，含著淡淡的笑：「你娶到她了。」

一邊遺憾著，一邊放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