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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制淪陷

作者:白羽摘雕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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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雀登枝(十六)

第十九章 雀登枝(十六)

一直默著的帶頭的那個兵嘶了一聲,跳起來給他們後腦勺兒一人來了一下。
終於,翠蘭朝著她的背影,挑釁似的喊了一句:「蘇傾,八抬大轎好坐嗎?」
灰房子門口也綁了數朵紅艷艷的小綢花,迎風招展。將軍府里的女僕把她圍攏起來,就在葉芩帶她看的那間卧室里給她梳洗換衣,換一身華貴的暗紅色旗袍。繫上最後一枚紐扣的時候,蘇傾有些奇怪,因為這次的衣裳竟也恰好合身。
葉芩站在她背後,同她留有一點距離,她的背影印在他淺色的瞳孔里,陽光照在他臉上,鼻樑和睫毛都承著一點光。
人都從屋裡跑出來看,尤其是剛逃難來的外鄉人,女人都吱吱哇哇亂叫著跑出院子,還以為旻鎮也讓人拿炮給轟了。
「肯定後悔死了。隔壁水兒跟她同歲,孩子都抱上了,再這麼熬幾年,熬成老姑娘,她可不得恨死自己,以後見到轎子就要哭鼻子!」
待聽到下屬磕磕絆絆報出「八抬大轎」一說,他擺弄窗帘的手頓了一頓。
蘇傾這樣白,暗紅色的旗袍是托著她的花瓣,露出的手臂和脖頸像是質地綿密的奶霜。
空車來,空車回,氣氛一時微妙,有人說:「你們說蘇小姐到底什麼意思,我看她真惱了,是不是將軍會錯意,人壓根不喜歡?」
夏日晴空,萬里無雲,倒映在蘇傾烏黑的眼裡。她給二丫買了個小糖人,拿在手裡邊走邊看,心裏想,人為什麼非得要嫁人呢?上輩子她嫁了沈祈以後,就沒有一天是高興的。
旻鎮人沒想到的是,隔天震天的鞭炮聲打破了寧靜www.hetubook.com.com的午後。
她漆黑眼睛望著眼前一片的紅,心想,葉芩竟真能胡鬧成這樣。
有個年輕的小媳婦眨巴著眼睛笑:「哎,你們說蘇傾心裏後悔嗎?」
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窗邊,往樓下看,「唉,我剛才就該替你攔著。」蘇傾不作聲。楊老頭恨道:「這事傳開了,以後誰敢提親?」
旁邊人紛紛拉扯她手臂,嫌她看熱鬧不嫌事大,當面往人心上插刀。
轎子落了地。前面騎馬開道的還是那天那幾個兵,手撒了韁繩抵在嘴邊,扯著嗓子喊:「蘇小姐,八抬大轎接你來了,你數數,夠不夠八個人抬!」
*
天氣悶熱,襯衣袖口挽到了肘上,輕薄的布料透出隱現的腰和背,他把窗帘撩開,窗口的晚風把他的髮絲輕輕擾動,那道身影高而清癯,如筆直插在墳墓里的一把冷劍。
「蘇太太還到處找人哭呢,說她女兒白給人欺負了,我看啞巴將軍夠意思了,人有錢有勢,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讓她一個鄉下姑娘進門,算是有情。」
聲音洪亮,後半句話幾乎引得空氣震顫,他們又鬨笑起來,笑得像一片雷,四周議論的聲音更巨大了。
當時蘇傾正在首飾鋪里逗二丫吃糖人。二丫張開血盆大口,啊嗚一口就把糖人全吞了,忽然外頭人聲鼎沸,鞭炮聲震天響,嗩吶吹吹打打地由遠及近,嚇得二丫瞪大眼,嘴一張把糖人全吐了出來,以為是糖人的爹媽找她算賬來了。
外頭看熱鬧的人都遠遠地跟著轎子走,不敢靠近,大紅花轎前www•hetubook.com.com面兩排高頭大馬開道,年輕的小夥子們穿軍裝,長靴踩著馬蹬,氣派威武,個個臉上喜氣洋洋,有一個人一眼看到了在窗邊往下望的蘇傾,還未靠近就扯著嗓子喊起來:「新娘子下閣樓哎!」
蘇傾眼睫下的黑眼睛里閃爍著一點光,好像惱了,又好像想笑。怎麼,她不願意,他還準備把她綁回去不成。
蘇傾的耳朵和脖頸即刻暈開一片紅,她胡亂從他手裡奪過了耳墜自己戴,奪得太急,尖勾把那雪珠似的耳垂扎了個紅紅的印子,葉芩馬上收了手。
她遲遲不動,急的賈三從轎子後邊出來,馬兒邁著小碎步走到她跟前,他從馬上翻身下來,衝著她無賴地笑:「蘇小姐,說話算話,將軍敢拿八抬大轎抬你,你不敢上轎?」
這在蘇傾看來當然是一種刁難。
「真漂亮,哎,說不來,我也只看了一眼,沒敢多看……」
鏡子里葉芩眼睫微垂,冷淡的容顏異常專註,與當年他用鋼筆整理她髮絲的神情如出一轍。
鏡子里他的手指捻起她的耳垂,搖搖晃晃的珍珠耳墜在他指尖顫抖,拉出一道道炫白,她同時也敏銳地感覺到,他微涼的手指觸碰到了她。
從他的角度,可見葉芩沒在陰影里英俊的輪廓,縷縷煙霧如拉成絲線的魂,從他指間夾著的一星火光里幽幽地掙脫出來。他的睫毛垂下來,竟然在笑。
這麼一喊,四周一呼百應,吹奏嗩吶的更加用力,腮幫子都鼓得通紅。蘇傾在一片嘈雜中下了樓,遠遠地看著他們。
蘇傾抬起眼來,那雙眼睛安靜,含著讓人不忍https://m.hetubook.com.com苛責的天真疑惑,好半天才用細細的聲音問:「人為什麼非得嫁人?」
隨後她們聽見一陣嗩吶禮樂,前前後後好多人的腦袋,簇擁著一個紅纓纓頂,慢悠悠地、搖搖晃晃地從圍牆後面游過去了,蘇太太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哆嗦著嘴唇說:「……花轎,這是花轎啊。」
屋子裡空,他不說話,別人也不敢說,壓抑得只剩下屬不安的、稍顯急促的呼吸。
旻鎮小,稀罕事情傳開只要一天。楊老頭的擔心一點沒錯,洗衣服、擇豆角的婦女里最刻薄的一群,轉瞬間人人都在笑蘇傾。
坐在轎子里,她手心汗濕地想,有什麼不敢的。
蘇傾也不想抖,可是心跳帶著聲音一齊抖:「可能不太習慣。」
車開動了,有人笑說:「沒看出來嗎,這蘇小姐挺烈的。」
她抬頭,在鏡子里看到葉芩的茶青色軍裝,金色的紐扣釘在上面,金屬樣的冷。在他就站在她背後,低著頭給她戴耳墜。
一個少年馬上興緻勃勃地湊過來:「剛擠在後邊,沒看清,多漂亮?」
鏡子里,他背後是玫瑰紅的大床,雪白無一絲雜色的小貓玩偶趴在床上,如同趴在了層疊的花瓣里,又好像真是被人嬌養著。蘇傾的心還劇烈地跳著,胳膊肘撐上了妝台。
蘇傾頓了一下,回頭輕輕說:「我有腿走路,幹嘛坐轎。」
十來個人排成兩排,頂著燦爛的太陽往回走,身上配飾閃光,引人側目,又不敢大方地看。
葉芩執著地望這她的背影:「我給你下過聘書。」
幾個人馬上笑得越發沒邊了:「長得漂亮還烈,難和圖書怪將軍看不上別的庸脂俗粉。」
蘇傾戴了好久才把耳墜扎進去,垂眸「嗯」了一聲。
葉芩如今是旻鎮有頭有臉的人物,跺跺腳就是一場地震,大家都知道他丈人是林先生,她當著他手下的面兒,故意讓他下不來台,他往後就不可能再自討沒趣。
「有什麼用,讓她這麼一作,姨太太都沒得做。」
葉芩日理萬機,回到灰房子里天已晚了,立在窗邊抽煙,背對著下屬聽彙報。
蘇傾趴在櫃檯上,扇子般的兩叢睫毛垂下,繼續低頭記賬,楊老頭驚異於她還拿得穩筆:「你可想好了?」
賈三站在側邊,伸長脖子,熟練地察言觀色。
日日夜夜過去六年,等了那麼那麼久,就算他總有很多不得已,也總算嫁給他。
那群兵緘了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拿不定主意,眉來眼去了一陣,一窩蜂地又通通地下樓去了,首飾鋪二樓的氣氛這才輕鬆起來。二丫羡慕地咂咂嘴:「八抬大轎。」
燙頭,蘇傾已經見怪不怪,任她們擺弄她柔順的長發。女僕們訓練有素,並不像從前那些嬤嬤邊拾掇她邊調笑,她們說話輕聲細語,弄得她連呼吸也跟著放輕:「屋裡有個鈴,您有需要就按鈴。」
另一個人插嘴:「當時人要走,她沒攔。這麼多年真的一直等,不嫁人,你說喜不喜歡。」
蘇傾把黃曆小心地放柜子下層,楊老頭盯著她,長長出一口氣:「小蘇,糊塗呀你。」
她的手撐著往後挪了挪位置,忽然摸到什麼,拿起來一看,座塌上放著一條繩子,繩子頭上也綁一串紅綢,好像也要沾點喜氣似的。
蘇傾貼在胸口hetubook.com.com的圓環直發燙,她用手遮著胸口,默了片刻,真邁腿掀開帘子坐上花轎,頓時,瞬間高起的歡呼聲如浪潮般把人淹沒了。
胳膊肘讓人一撞,正說話的住了嘴,回頭一看,一道纖細的影兒,蘇傾正從她們身邊過。一群人訕訕地停止了笑,但眼睛都往蘇傾臉上、身上黏著。她臉上不發黑,眼圈也沒發紅,臉還白得似嫩豆腐,越是美得一如往昔,越讓人失望。
蘇傾說:「好。」
「我看是人把她捧得太高,忘了自己是誰。」
卸下來放在膝上的圓環一明一暗的閃著光,倏忽又往前進了一彎,逆天改命,進了這頂轎子,也算是勉強做到了吧。
旻鎮人結婚很少搞這排場,換身新衣服,帶上新被褥就去了,蘇太太年輕時在平京時也是坐轎進蘇家門的,她一下就認出了那個掛著流蘇的頂。
蘇太太也邁著一雙小腳出來看,剛好碰上隔壁翠蘭,二人仇人相見,嗤笑一聲,都把頭扭向一邊。
她坐在妝台上那面又大又清楚的鏡子前出神,好半天才意識到女僕們不知何時都退出去了,背後一股極淡的煙草味道。
葉芩似乎有些著惱,但六年後的他收斂鋒芒,不形於色的時候多些,他輕聲道:「那先習慣兩天。」
葉芩又默了片刻:「往後睡這裏,睡得習慣?」
翠蘭哼笑:「早幾年我兒子也給她送過聘書,人都不要,我還以為她是有相好的了,原來是心氣兒高,等著攀高枝做人上人。好在沒娶她,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眼睛長腦袋頂上去了。」
「蘇傾真有本事,啞巴將軍拿洋車接她,她都不肯嫁,要人家拿八抬大轎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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